当茗琦过来时,韩泠熙正舒舒服地歪坐在自己的软椅子上,一旁的两个小丫鬟轻轻摇着美人扇,要不是眼前跪着两个人,她真怀疑自己眼花了还是耳背了,才听信莹歌的话。
“长公主。”丫鬟们纷纷行礼。
长公主?!
云裳听到声音,瞬间清醒了,朝来人爬去,一个劲儿地磕头:“长公主饶命,长公主饶命......”
那冬娘也如法炮制起来。
“长公主在此,你们还敢放肆!”莹歌呵斥道,“云裳,别的人不懂事,你也如此吗?”
云裳一听,如醍醐灌顶,是啊,自己可是长公主亲点的大丫鬟啊,怎么可以如此狼狈,即刻噤声,还不忘拉了冬娘几下,让她也安静下来,才楚楚可怜地磕了个响头:“求长公主开恩......”
“泠儿,这是怎么了?”茗琦看向正眯眼小憩的女儿,实在有点儿无力,莫不是刚刚在屋内没发作够姐姐,现在又跑来找下人撒气?如若是真的,这臭脾气还真跟一个人如出一辙。
韩泠熙缓缓睁开眼,心想,切,真能演,这些古人。
“你们是自己坦白,还是自己交待?”韩泠熙淡淡的话语飘了过来。
茗琦咧咧嘴,坦白?交待?不是一个意思么?
多年以后,当莹歌再次回想起当天的画面时,不禁感慨,有些人真的天生就是上位者,无论是年龄多稚嫩,身形多娇小,所散发的气场就是无人可挡。
是的,小小的人儿,淡淡的话儿,却妥妥地不容忽视。
云裳,冬娘,包括远远站着的韩清熙,闻言一窒,三人心中同时响起一句话“她知道了”。
云裳和冬娘对看一眼,不停磕着头求饶。
而韩清熙却揪着帕子,想不明白,是哪里走漏了风声,为何小妹妹会知道。关于小妹妹的性子,她总是捉摸不透,以前只是不爱和她玩耍,偶尔还会捉弄自己,但自从春猎以后,尤其是最近三周来,对她直接是有种类似蔑视的感觉了,难道真的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所以看不起她了?
可是,她,她这也是,也是为了父亲啊!
小妹妹还小得很,肯定不懂这些,更不会懂她的良苦用心,也许,等她长大了,是的,等她长大了,如自己这般,就定然能理解,能明白的。
“县主的话,你们没听明白?”茗琦皱眉看着地上使劲磕头的两人,显然有鬼,疑虑渐渐从小女儿身上偏了回来。即便真的心有怀疑,也肯定不能在明面上揭穿自己的女儿啊,她可不要做讨人嫌的母亲,免得女儿真的被高位上那些人给拉走了。
“婢子......婢子......打了个嗝......”云裳一边磕头一边快速地回想着刚刚的事,确定根本没有露出任何马脚。
冬娘此时也非常聪明,一听云裳的话,也急忙答道:“俺,俺在找......丢了的耳环......”
茗琦一听差点扶额,果然,小女儿是随便寻了由头发作人。这,可让她怎么做呀,怎么做才能把她给扭正过来,不要像那高高在上的皇后那般!
是的,她想起来了,韩泠熙这小作态,似足了当今皇后儿时的模样!皇后是她嫡亲的表姐,可自幼两人就不怎么亲近,因为她看不惯她那作样,可那样的却深入皇兄的眼,想到这,茗琦忍不住想大骂几声,不用说了,韩泠熙这样定然是有样学样学来的!
“冬娘,这条长廊是通向哪儿的?”韩泠熙弯了弯嘴角,问道。
“书......俺,俺不知道......”冬娘没想到突然被发问,张嘴就答,话才出嘴,立马感觉到不对劲,改了口,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所有人都听到了,谁让她的嗓门那么大呢。
书......书房?
驸马爷的书房?!
府里有书房的可不就只有驸马爷嘛!
茗琦抬眼瞧了瞧长廊的尽头,这里可以通向外院,但也可以拐个弯,就绕到驸马爷的书房后面。而这妇人,第一反应没说是外院,却提到了书,想到这,她瞬间明了了。
这婆娘,是想爬上驸马爷,也就是自己的相公的床!而且看样子是筹谋过的了,正打算趁今晚宫宴她不在府中时行动。
茗琦冷哼一声,微微仰起下巴,眉目间神色一变,周遭的空气瞬间凝结了起来。
丫鬟们纷纷低头数起蚂蚁来。
莹歌在廊边的矮座上铺下软塌,茗琦优雅地坐下,抬眼一扫,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再看那继续歪在软椅上的小女儿,一脸似笑非笑的,陡然有种奇妙的感觉,其实小女儿不是在找茬,而是在帮自己,可是,她明明才五岁呀!
“抬起头来!”茗琦一字一字缓缓地说。
云裳低着头使劲吞了吞口水,她听出来了,长公主生气了。
冬娘战战兢兢的,瞄瞄云裳,见她只是低着头,也不给自己暗示了,只好抬起头来。
莹歌暗地里摇摇头,这云裳胆子忒大了。
茗琦扬起柳眉,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那张脸,一身榴花百褶裙,在阳光下隐约有什么依稀可见,沁着汗珠的饱满额头,细长的眉眼,因惊恐透出几丝不安,倒有点儿撩人的味道,若摆在一大群仆妇中,确实能算是个美人。再看那更加饱满的胸脯和肥厚的臀部,多好生养啊!
韩文明会喜欢这样的吗?
茗琦摇摇头,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现在只想知道,这是谁给她的驸马挑出来的佳人。
这么想着,她的眼睛继续往后扫,咦,那隐在柱子边的藕色小裙角,那不是……韩清熙?!
茗琦的心口突然像被什么撞了一下,懵了一下,就那一瞬间,她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
是了,云裳是韩清熙乳娘的女儿,而这冬娘,就是云裳带进府来的。
“长公主?”一旁的莹歌察觉到主子的情绪变化,急忙低头耳语。
茗琦索然无味地挥挥手:“莹歌,把她们单独关起来,叫人看好,谁也不许去探视。”
“长公主饶命啊......”
两人磕头求饶的声音传来,立即被粗使婆子塞住嘴巴拖了下去。
“泠儿,过来,娘带你去更衣。”茗琦起身,朝韩泠熙招招手,她多希望小女儿像以前那样,笑着扑进自己怀里,可惜,那都是以前了。人家不都说,女大才十八变吗,怎么她的女儿,三周就变得当娘的都快认不出来了呢!
韩泠熙清楚地看见茗琦眼中的些许感慨和失落,以为她是受到刚刚那件事的影响,确实,任哪个女人,都不愿看到有人爬自己丈夫的床吧,好吧,那她就安慰下她吧。于是,难得乖巧地走到她身边,轻轻拉住她的小手指。
这一小动作,让茗琦惊喜极了,差点要低头又亲一顿,还好理智仍在,于是,揉揉她的小脑袋,缓步走了。
“母亲。”
“泠儿有何事?”
“那个云裳,我不喜欢,换了。”
“那泠儿喜欢谁?”
“我屋里的都不喜欢,换了。”
“好,明早母亲给你重新挑一批人。”
“重新买。”
“买几个,但家生子还是不可少。”
“我自己挑。”
“泠儿长大啦,好,你自己挑。”
听着母女俩渐行渐远的谈话,躲在远处的韩清熙心里一阵难受,完全忘记刚刚那胆战心惊。果然,乳娘说的对,她们才是母女,而她,只是个外人。
娘,您怎么就那么狠心,只留女儿一人呢,父亲,也终归会变成跟她们一家人的......
她就这么失魂落魄地走回自己的碧荷园。
此时正是五月天,满池的荷花随风飘曳,碧绿的荷叶沾着清水,粉色的荷花立于水中,如少女般娇羞的笑脸,令人沉醉。
可惜,韩清熙并无赏荷的心情。
她只觉得,自己似乎就是这荷花,生得再好,却在他人的池中,不得自由。
若是从前,只有她与父亲,住在那两进的祖屋里,家里就乳娘,两个小丫鬟,一个老管家,一个书童,人口简单,却总让她觉得温馨。
而这里,虽然大,她自己都能有个祖屋那么大的园子,有一个大大的荷花池,闲时还能泛舟摘藕,有一个大丫鬟管着她的月钱和吃喝,两个三等丫鬟管着四季衣裳和园子,还有两个粗使婆子,却总是觉得空荡荡的。
当然,如果她没有搬进长公主府,就不能和父亲天天见面,更无法将乳娘一家接了来京城。虽不住在一起,却也是能常见面的。这不,乳娘的三女儿云裳便进了来当大丫鬟,指去韩泠熙的园子中,那月钱可是原来乳娘一年的月钱了,而冬娘也刚安排进了来。
啊,冬娘!
韩清熙一个激灵,怎么办呢,冬娘和云裳都被关了起来,她该怎么办,她们会把自己招出来吗?母亲,呃,长公主,她会怎么做?她还会如从前那般待自己吗?
其实,长公主对自己真的不错,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是自己不曾敢想的。连女工师傅和教养嬷嬷都是请的京城里数一数二的。
今日接完旨听父亲说,前些天她还一直偷偷在给自己选侍从和婢女。这些都是为了给她及笄时准备的。若是寻常官家小姐,也是不可能有这些侍从和婢女的,这都是按公主的亲女儿的份例在安排的。想她还不满十三岁,长公主已经开始忙活这些了,说实话,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今日,她本来也是要去表达感激之情的啊,可是,后来,怎么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