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其不争
“这人的生活,如意的事总是很少,多的都是失意、苦痛啊!”何队深深叹了一口气,端起酒杯,两眼直直的看着门外,若有所思的说。
“何队,今天怎么会有这样感概?我没到你那个年纪,没有你那样的感受,但我更相信‘自作自受’,许多人都把这词当作是贬义词,其实这词不含任何贬义!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接受其引起的结果。”秦奋说。
“嗯,是这道理!我也把它认为是贬义的,看来是错了,我们每个人行为招致的后果,应由自己承担!来我俩喝酒,喝醉了,这罪也得自己承受!”何队端起酒杯,仰起脖子,酒喝个精光。又拿起酒瓶给自己酌了满杯,“秦奋,喝啊,今天如没有庆功那鸟事搅,我一醉方休!”
“何队,我今天只喝这二杯,等会我去找庆功,劝他向秀枝姐认个错,再劝劝秀枝姐,让她宽宽心…。”秦奋收起酒杯,盛碗饭吃起来。
“好,我今天也不喝了!这鸟事搅得酒也不香了!”何队又端起酒杯。
“何队,明天写报告给公社时,把秀枝姐的财物损失报大点,公社补点更好,就是不补,也说明你做工作了!”出了何队家的院子,秦奋说。
“我会认真考虑一下!”何队今天没喝多少酒,头脑也是异常的清醒。
走了一段路,秦奋和何队二人分了手。何队要去知青组,秦奋一个人去了大友家。大友家也在村圩的西北角,离庆功家相距不是很远。
以前大友家秦奋去过一次,对大友家的情况多少了解点,大友家有四口人,父母和一个妹妹,妹妹嫁到西肥县农村,据说日子过得也不怎么样。大友家中的经济状况不是太好,主要是大友的母亲前几年得了一种什么慢性病,治病时花了点钱欠下了点债,这债有欠生产队的也有欠亲朋好友的。大友和他爸父子俩,一年干到头,很少的收入全部用来还了帐,生活过得十分清苦。谈了二年的对象,介绍人带着女方父母来‘相门头’后又退了婚。‘相门头’自古而然,其实谁都明白也只是个形式,没有多少实在的意义,家家住的都是土墙麦草屋,谁家住得不一定敢说比谁家就好到哪去。‘相门头’的实质内容,渐渐演变成女方到男方家,看看男方家屯留的还有多少粮,够不够吃上一年,够不够接上收新粮。如果男方家存放的还有前几年的粮食,自然‘门头’高,否则就是‘门头’矮。说哪家日子过得好,也只是那家余有隔年的粮食,每天的三顿饭,顿顿有干的,油盐有个保障,一季欠收不缺粮。结果女方的父母从相过大友家门头回去后,再也没了回话,亲事自然而然的打了水漂。
秦奋那次为了护着小苑,把大友摔到了田里,那是他俩的第一次争执。第二次秦奋和大友又发生了争执,那是上个月不久的事,大家都在田里干活,生产队的‘老古今’又吧嗒着旱烟袋,口若悬河的说起岳飞来,‘老古今’从岳飞朱仙镇大胜金兀术,讲到岳飞临安被解除兵权,秦桧诬告岳飞谋反,将其下狱。最后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岳飞毒死在风波亭的故事。‘老古今’滔滔不绝,听者肃然起敬,群情振奋。
‘老古今’说了半天,口挂白沫才停下来,看秦奋一声不啃在闷头干活,忍不住问:“秦奋啊,你是从城里来的下放学生,读的书比我们多,见识也肯定比我们广,是个学问人,你对岳飞被秦桧害死啥看法啊?”
秦奋那几天心里老在想着小苑的事,很为小苑鸣不平,心里气很不顺,本不想说话,现在听见‘老古今’问,脱口而出:“岳飞是傻**!”
就是秦奋的这句话,不知犯了大友的哪根神经,居然一头串到秦奋面前,扬起拳头就想打,秦奋面不改色,淡定自容的对他笑笑,这才想起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与他过招,难免自寻其辱,才退后二步脸红脖子粗的质问:“秦桧是你秦家的老祖宗,你护着秦桧,看不起岳飞?”
秦奋冷笑二声,嗤之以鼻没理他。‘老古今’也颇感意外:“我说唱大鼓书这么多年,走南创北,听我说书的无数,岳飞忠义为后世之人所钦慕,我今天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岳飞是‘傻**’的!你的见解是……?”
秦奋本来就不是哗众取宠的人,更不想在这些问题上显示比别人有高明的地方,但话一出口,也要自圆其说,于是说:“男人安身立命之本应该是忠孝节义,岳飞也是这四字俱全,做得最好,被后世颂扬!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仔细推敲,岳飞恰恰是这四字做得最差。先说忠,徽钦包括高宗皇帝,搞得山河破碎,国破家亡,误国害民,死心踏地的忠昏君,能叫聪明?再说孝,母亲活着不能厚养,死了不能为其送终,还让二十多岁的儿子白白陪自己送死,这能叫做孝?能叫做聪明?……”
秦奋还要搜肠刮肚说下去,正好何山站在田头喊自己,秦奋笑笑对‘老古今’说:“秦桧职务按现在看应该是国务院总理,岳飞是国防部长,国务院总理编织个罪名,就把国防部长和大军区司令害死了,你觉得可能吗?当时我要是当兵的,我也不跟岳飞干,连儿子都不能保护?”
大友虽然鲁莽暴燥,但并不是个没脑子的人,望着秦奋的背影,想想他说的,是有点道理!连个国家都保不住的昏君,还忠得连自己儿子的性命也陪着自己搭上了,的确不能算聪明!大友反过来又替秦奋进行辩解:“也是这个理,这个忠实在太傻,我觉得秦奋说得满有道理!”
“歪理!歪理!简直是歪得透顶!毕竟当时的状况不一样…”‘老古今’说书这些年,这问题他从来没想过,自认为《说岳全传》说得最好,岳飞这个人物最熟悉,可现在却也找不出半句话来反驳秦奋。
经过这件事,秦奋对大友这个人又有了新的认识,不仅没有对大友产生隔阂,反而拉近了和大友的关系,这之后他们的往来变得频繁起来。到了大友家,只见大友和庆功二人还在对座豪饮,大友还很清醒,庆功已是口齿不清。见秦奋进来,大友慌忙站起来:“快进来坐,再喝一杯?”
秦奋笑笑摆摆手,在庆功的旁边坐下来,“庆功哥,你少喝二杯,家里家外好多事情没处理,等着你去办,你可不能喝醉了,脑子犯糊涂!”
“秦奋…兄弟,你…看我还…还能干…什么,我喝…凉水都塞…塞牙缝,放屁…都能砸…砸到脚…脚后根!我活得…累!”庆功断断续续说。
“他家出了那么大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该灌他喝这么多酒的!”秦奋看了大友一眼,责怪的口气说,大友递了杯给秦奋。
“秦奋,你这可是冤枉我了,他失魂似跑到我家,吵着闹着要酒喝,我还能怎么办?我去端菜空,他就喝了一大杯!”大友也是一脸的无奈。
“就那也不行!不该喝的时候就是要控制点!我刚才已经和何队说好了,让他和秀枝暂时住在知青组,何队和何梅现在也都在我那里,有许多事要处理!他喝成这样子,别人会怎么看!”秦奋的话还有批评口吻。
“是啊!是不该让他喝这么多,耽误事!”大友也意识到自己错了。
“让他吃点饭,我俩一道把他架回去,何队还有话要说!”秦奋说。
“我…不吃饭了,我…要回家,…回家!”庆功喝醉了不停的说着。
“大友,你也不忙吃饭,我俩帮他架回去,看何队还有什么话说!”
“只有这样了!”大友说着,上前扶着庆功,秦奋架着庆功胳膊,三人跌跌拌拌的走到村圩口,庆功死活不走了,“我要…回家啊!”…你俩要…把我送到…送到哪里去…,我哪也…不去!我要…回我家…回家!”
“庆功,你听好了,你家已经被你一把火烧了!现在你是去知青组,你们暂时住在知青组!”秦奋听着庆功的醉话,心里的火气不住地往上窜。
二人架着庆功进了知青组院子,隔着窗子看见秀枝一人坐在床边抹眼泪,秀枝端着灯出来和大友打了声招呼,秦奋又把庆功扶到东屋放到床上,庆功就象死猪似的打着呼睡着了。三人回到堂屋,秦奋问:“何队和何梅回去了?我一到大友家,庆功就喝成这样了,没打喳,就回来了!”
“秀枝妹子,今晚事怪我,我不该让庆功老弟喝这么多酒!”大友说。
“谢谢你!他要喝谁也管不了!不关你的事,”秀枝用手背擦了擦眼。
“秀枝妹子,你家事也是劫数!都会过去的,你也别太难过!多保重身体,慢慢会好起来的!”大友接过秦奋递过的水,边喝边安慰秀枝。
“秀枝姐,大友兄说得对!慢慢会好起来的!”秦奋也顺着大友话说。
“我这上辈子造得什么孽啊?该遭此大劫!”秀枝仍然眼含热泪说。
“这与上辈子有什么关系,秀枝姐在瞎说些什么!”秦奋纠正秀枝说。
“秀枝妹子,你家出这事,我也没什么能力帮你,只能为你捧了人场,需要什么掏力气的,你吱声下,我随叫随到!”大友说完,起身告辞回去了。秦奋和秀枝送大友到院门口,秦奋闩好门转过身,秀枝一头扑进秦奋怀里,爬在秦奋的肩头嘤嘤的哭起来,泪水洒满了秦奋肩头。
“秦奋兄弟,我的命真苦!前几天队上的女人在一块,她们都说我的属相不好,和咱这地方犯冲,是不是她们言中了!”秀枝带着哭声问。
“秀枝姐,你属什么的?”秦奋拥着秀枝回到屋里,给她倒了杯水。
“我是属小龙的,就是属蛇的!”秀枝脸色惶惑的望着秦奋,低声说。
“瞎说,女人属蛇是长流水命,为人聪明伶俐,品性和善,相貌端正,易聚财帛。早年有风霜,中年得春风,晚年荣华显贵。命更好!秀枝姐是早上出生的,有发达运,相夫教子命。怎么会命不好?”秦奋说。
“真的?不骗我!我哪有那个命?”秀枝端着水,放到嘴边停下了。
“秀枝姐,人生是由咸甜苦辣组成的,我们都喜欢欢乐却无法拒绝苦难,倘若没有苦难的存在,如何能知道欢乐的价值?说不准你家这次大火,坏事能变成好事!你没听说过,苦尽甘来这话吗?”秦奋站起身走进里屋,把十块钱夹在粮本内一块交给秀枝,“我没有多的,这是我的供应粮还有几块钱,你明天到集上粮站去买回来,再到供销社买点日用品,我准备明天回城去,看看饭店的门面房盖得怎么样了?秀枝姐,有句电影台词怎么说的,‘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