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块坐落在山巅的平地,站在这里可以眺望岛外四方,大湖无论日夜都会泛着光,白天的就是日光,夜里的就是皎洁的月色,周而复始,无论四季变换,暴雨寒雪都不能侵扰这里,偶尔会有妖兽在湖面上卷起它的尾巴,或是在水面上浮出嶙峋的背脊晒晒太阳。
巨大的树冠遮蔽了平台,这山头虽然尖,但在人类眼中是不能算小的,而巨大古树却长在山巅一处,交错的遮天枝干把山头至山脚的一半都掩盖了,山腰中的沟缝盘着树根。难以想象这里能有多少养分把乔木灌养得如此巨壮。
娇丽的火凤凰在展翅翱飞,它带领着碧翠的鸟群,如南归候鸟的领导者,往岛上最高巅飞去,大鹏般的羽翅被日光映得如火焰般的燃烧,后方的鸟群无一不屈身于它的光辉下,蛇颈鹏翅,鸳鸯的身,仙鹤的腿。它们是民间的祥瑞,当它们展翅腾飞而起之时,带来的就是吉祥,就是丰收之年,而无数年来,人们只能在传说中,壁画上,甚至在梦幻中才能看到它们,现在,代代相传的神鸟,竟成现实出现在这里。凤凰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它猛地收翅俯冲,成一道火光直射山巅,忽然失去了领导的小凤凰们急急跟在它的后面。
老妇站在平地上采集着草药,这块树荫下就像个药园,生长各式各样的朱果药材,老妇提着竹勺慢慢的给每一支浇上水,水珠随着枝叶缓缓下流,最后在叶端凝结成水珠子。
凤凰鸟展翅落地,它那双充满灵性的眼睛盯着老妇,小脑袋左右晃晃,竟开口说话:“姥姥,您就是十年不浇水它们也枯萎不了的。这些灵草从它们艰难生长起来那一刻,也就很难再死去了。”
缘婆婆没有回头:“我就是闲得慌。不做点事情就觉得不踏实。”
凤凰仿佛是发出了兽类的笑声:“婆婆也会有认为闲的时候啊。”
缘婆婆按着腰直了直,确实,过去哪怕她打坐不动十年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但是看到东启在那里大换血自己却无事可做的时候,竟难得的会感到一丝烦躁,促使她做一些事来驱赶无聊。
“对那个孩子感觉怎么样,他能信任吗,虽然是个孩子,但他从进山的那一刻我就让孩子们瞄好了,说实话,他可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好看,心里的鬼主意,哪是小屁孩能想出来的。”
东启其实并不清楚,他时常抬头看见一两只丹鸟结队滑过并不是偶然,只要他稍作留意,就能发现他一路上见过的凤凰比其它物种加起来还要多,因为他所前进的路上,大多数野兽都感到莫名的危险躲在窝中瑟瑟发抖。
“这不是问题,不过就是心眼多了点,这不算什么,他确实是我所需要的,”缘婆婆把一勺水浇到枝头,“毕竟我不能离开主人的洞府,主人他的东西关靠我是拿不回来的。”
她看着凤凰笑道:“你不必担心他,他是不会背叛我们的,之前在山尖看见他的时候,他的眼睛真是像野兔子那样的警惕,心中在说什么你简直能从他的眼瞳里看出来了。他这种人就是你对他好对他坏,他都会在心里给你记牢了,好的呢就会给你恩情,能帮你付出,坏的话恐怕他就会记得牢牢的,你已经落难他也要削一顿。”她顿了顿,叹息一声:“东启人并不坏。”
“那你还用这种方法来改善他的体质,虽然这种秘法有脱胎换骨的功效,但对于一个毫无功底的孩子来说还是太勉强了,他现在进去应该是疼的要命吧。而且你也从未试过这种方法能不能成功,这其中的风险……”
“做任何事情都是有风险的。”缘婆婆开口接过它的话,她又变成一位冷酷的严师:“既然他已经拜入我主门下,那他往后代表的就是我主人的名声,想要用花拳绣腿糊弄过去是绝对不行的,他需要强大才能报仇,也需要强大才能帮我做许多我做不到的事,将主人的神物从那些新的大圣手里夺回来,弱小的家伙是没有权利的。”
她的兽目直盯前面的药草,炽热的眼神却在望着另一个虚空。凤凰低头叹息道:“记得你把我培育出灵识的时候,那时你看起来还好年轻。”
“我是主人创造出来的生命,不是那些可怜的傀儡。是生命,就会有衰老的一天。”
“其实已经足够了,姥姥,一千年了!整整一千个春秋,主人的灵魂早就安息,你也应该停下来歇一歇。”
缘婆婆没有去看它,也没有在意那话语中丝丝哀求:“不,主人的寄托一直在我身上,我们之间有承诺——永远守护着主人的洞府,这是我生来的缘由,是我诞生的目的。即使我会有老到死去的一日,承诺却会永存。”
一股悲凉的感觉涌上心头。凤凰不再说话,它收起自己华丽的羽翼,伸颈啄啄羽毛,它从一只充满灵性的神物化成山间兽类,它飞起来了,药园上方的保护伞里栖息着它的同族,鸟儿们扑哧扑哧着随着它,习惯的跟在尾后。它心中念叨着:姥姥,你不是那些被你视作可怜物的傀儡,可为什么你流露的气息更让我感到怜悯呢!
东启伸出手扒在玉石上,他身体处于浴池内,却浑身汗气腾腾,脸色疲惫,浴池中的水液清澈透明,完全没有之前猩红的血色,东启瞥了一眼才发现地下是一个巨圆型的纹盘,他的双脚踏在纹盘边上。
之前下水后发生了什么事他几乎是没有记忆,也没有余力去记那些东西,他的全部力气完全用在与疼痛的对抗上了,只记得整个人好像是行尸走肉般的站着,眼前一会白一会黑,意识一会往上飞一会向下坠,说不出的难受,又不敢晕死过去,他敢打包票这是他人生中遇到的最大噩梦,等清醒过来,才发现老婆婆早就不见踪影,整个大堂静悄悄的紧,不管怎么说,能活下来实在是太好了,东启扒在那用嘴呼吸,像是搁浅在沙岸上的鲤鱼,总算是明白什么叫生命的可贵。
但秘法确实是有功效,现在东启闭上眼睛,耳朵里传来大门边上微微的风声,那气流似乎擦着墙壁流水般的浮过去,在他脑海中,他看到一个风的世界,腹中饥饿难耐,神智却从未有过如此清醒,在剧痛过去,新生的体躯踊跃着澎湃的快感。好棒!东启说道,从来没有像这样精神集中,这就是那些高人们拥有的身体吗,难怪能够那般厉害呀!
浴池边上放好了很多未见过的果类还有煮好的肉食,原来缘婆婆早就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准备好了。
东启毫不客气的大口大口的暴食,他真是要饿坏了。
“你就是姥姥找来的那个人?”有人在他身后轻轻出声。
什么鬼!正在拼命咽下果肉的东启都吓不出声,在如此安静的地方突然有人出现在身后实在令人措手不及。
“谁啊?”东启警觉的转身,却不能看见什么,这时候已经太阳高照,这个大堂墙壁上的玉珠子不再发亮,周围黑黑暗暗的,只有中央的玉台显露在光下,靠着上方圆形的大洞。光幕后面,一对黄珠子贼兮兮的瞄着他。
“这……这是什么东西?”
“啥什么东西,我可是盘图府的豹大王。”那声音激声回应。
“豹!”东启想起了昨日那只豹兽,“你就是那只把我带进来的豹兽?”
“哦。你是在说我的父亲,我可是要比他厉害多了。”声音的原主步上玉台,显在光下,他的脚掌好像有厚厚的海绵,踩在地上悄无声息,正在东启的对面上疏懒的舔着爪子。细长的尾巴、尖利的獠牙,长着墨色的毛发,还有和那只豹兽一样的兽瞳,没错了,他看起来就像一只——山猫!
这年头,真是什么东西都能跑出来吓人……东启愣愣的靠在玉石边上,两只眼睛好奇看着这位‘闯入者’。
“你……是缘婆婆的妖宠么?”
“嗯。”山猫点头,那个小猫点头的模样看起来可爱的很,东启内心舒坦多了。
“可妖兽为什么能够说话?”
小猫有点不乐意了:“怎么我就不能说话了,你这人见识好低呀!”
现在才十岁大,见识不低就怪了,东启忽然想到了:“哦!原来妖兽也是可以修行的。”
“不然呢,凭什么只有你们人类可以修炼,我们就不行了?连这种常识都没有,找你办事到底行不行呀?”小猫圆圆的猫眼上几根长毛有趣的靠一块。
并不是东启不懂,而是从小到大,他几乎从未听说过有妖兽训练成精的故事,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只有人类天师,而妖兽只有强横的蛮力,现在看来不是了,想必在那秦济大地上的妖怪大有兽在,至于为什么图皇岛上没有,可能是这片地域资源匮乏之类的原因吧。
东启大感趣味,这小猫给人一种‘邻家小孩’的感觉真好,他本以为今后的余生会很难熬,在今天他就经历两件相当可怕的事——脱胎换骨般的洗浴水和缘婆婆那可怕的眼神,有这个‘调味剂’也许会好一点。
东启想靠过去和他面对面,想起什么了有点不太自然:“那个小猫!”
“什么小猫,我叫浩,姥姥给我起的名字。”
“好好,小浩,请问你是公的还是母的?”是人是兽没关系,关键是有灵性,要知道他现在是光着身子的,池里的水现在清澈的很,下面什么都看见了。
“我是公的。”浩心智估计还处于孩子阶段,对于东启的意思理不清楚,否则他肯定对东启的心思大说不屑。
“好。我叫东启,咱们来说说话吧……”东启随手拿起一肉块给浩,但浩却不敢接,“这都是姥姥要给你食用的,我要是吃她肯定要生气的。”东启说没有关系,但浩还是碰都不敢碰,他似乎对缘婆婆有着十分的敬畏之心。
天气已经是进入秋季,酷夏留下的暑气还未消散,但在洞府中的风却是非常清凉,东启从水中爬上来穿戴好衣装,边吃着食物边和浩交谈,食物不少,但东启发现自己的食量变大了,最后一块肉落入肚子里,感觉也就八成饱,敢情缘婆婆还懂得吃饭规律,浩虽然是有灵识的,但明显的还处于孩儿阶段,懂得实在不多,但相对于完全没有修行常识的东启相比,东启就处于无水平了。估计是从来没有见过人,浩的口水非常多,什么小事都谈得来。
东启也知道了盘图府就是这座岛屿的名字,也知道了一些妖兽修炼成人型所需到达的境界和人类相比如何,浩懂得不是很多,他更多的是跟东启讲述仑海山脉里奇异天险,或者是山脉哪处的巨兽谁抢了谁的地盘,藏在地下上百年的怪类这几年竟然爬出来晒太阳了,哪支在山缝间长了几十年的灵草终于结了果。东启听着听着,忽然觉得自己这十年真是宅太久了,连一只山猫知道的趣闻都比他多。
“我倒想问问,”东启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你现在智商已经这么高了,是不是可以变成人形。”
浩立起两只耳朵摇脑,“不行,太难了!”
“不都有灵识了么?”
浩有些苦恼:“我们能这样说话是因为吃了一些十分厉害的药草,但并不是增长我们的修为,而且最重要的是——姥姥她不肯让我们修炼。”
这是什么道理,东启颇感奇怪,浩也不清楚,但这些小家伙不敢违背主人的命令,看来缘婆婆到真是一个严肃的人啊,我以后估计有得受了,东启想着。
哎呀!姥姥来了,我要马上走了。小家伙原本安静的蹲在地上,突然炸了毛,急急往黑幕里奔去,刚才那股趾高气昂的模样即刻破了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