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景行没有直接回家,先去了自家的铺子,他爹高松山这个时候应该会在那里查看账本,但这次却扑了个空。
高松山不在。
他蹙了眉,案桌上的一杯清茶分明余温还未褪尽。阿爹一定来过的。
转身唤了店里的小伙计朱阳来问。
“哦,老爷啊,今儿个上午是过来了,还没核完账就叫沈老爷叫走了,听着好像说是去,玉满堂那里吃饭喝酒去了。”朱阳年纪不大,性子尤为直爽,做事也利落干净。高景行听了这番话,没说什么,摆摆手,叫他去前厅忙活去了。
沈老爷?高景行随着爹娘搬到这个城里来也不过两月,文澜斋也是月前才开张,对这里的人的确都还不太熟悉,交往也不深。这个沈老爷,既然能教阿爹放下才查看一半的账本随他同去,想来也只能是县太爷沈扉了。去的是玉满堂,又只说是吃饭喝酒,定然不是商榷什么要紧事,仔细思量一番,怕是也,只有那件事了……
嘴角挑起一抹玩味的笑,高景行把那只在怀里抱了一路的匣子小心的锁进了屋里书架夹层后的密室,才出得门来召了顶轻便小轿,便要往玉满堂去。
玉满堂是城里数一数二的酒楼,他们家的酱肘子做的尤其美味,酥烂醇厚,色味香浓。下次给杳杳带一只吧,她一定爱吃!高景行被自己兀的冒出来的这个想法逗乐了,唇边的笑意漫上来叫他本来好看的容颜更带了几分舒朗和煦的味道。
小二引着高景行来到包厢门外便匆匆退下了,抬手敲门前正好听见沈扉极力劝酒的声音,引得高松山直呼“使不得使不得,再饮便真的要醉了!”
高景行知道他爹的酒量,听着那说话都已经微变的声调,也是的确饮的差不多了,当下也不再犹豫,敲了门,得了里面的应承后推门而入,高松山还没来得及站起身来,沈扉已经抓过他一只臂膀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
“嗯,景行是吧?来来来,陪你沈伯伯喝酒!”说话间已经拉他入座。沈扉虽然已是红光满面,但比起高松山明显的醉态,他倒是显得神志清晰,状态饱满,想必是在官场浸淫多年的缘故。
高景行倒也没怎么推辞,推杯换盏,一派洒脱自如,叫沈扉越看越觉得顺眼。他的容貌才气皆属上品,言谈举止落落大方,也不吝于展示自己,相谈一番后沈扉不由得笑着打趣道:“景行怕是要迷倒咱们城中一大半的闺阁好女儿啊!”举起手中的白瓷杯盏,与对方同饮一杯。
心里一阵好笑,但面上仍做足了恭谨谦逊的样子。高景行早已料得这番试探,有了准备,拱手回答:“沈伯伯玩笑了,景行自小便定有姻亲了。”没有拐弯抹角,直奔主题。他看着沈扉嘴角略略往下沉了沉,又迅速恢复了,这才继续道:“如若届时沈伯伯能来……”
一旁的已有些迷糊的高松山这是恰合时宜的接过了话头:“如若咱们的县太爷能来……替犬子主持婚礼的话,那……那,才真是叫我高家蓬荜生辉啊!”说着抓过酒壶斟满了沈扉手里的酒杯又满上了自己的,双手捧上前去,“高某……先干为敬!”
其实,这沈扉突然来找高松山,不是没有缘由的。他府上新娶了位年轻貌美的四夫人,正宠的紧。那四夫人的堂妹云喜,据说是对这新搬来的文澜阁少东家高景行是一见钟情,茶饭不思,日益消瘦,四夫人心疼,可她一个妇人家一时又拿不定主意,没法儿了只好缠着沈扉,让他先来探探情况。说到底,这件事儿本就是因为拗不过四夫人,为了哄她高兴才应承下来的,没那么上心。眼前这两父子话又都抖落开说明朗了,沈扉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只拿平日里惯行的那套含糊客套一番,便也罢了。
撇了这件事情不说,沈扉觉得高景行这个年轻人,着实很对自己的脾胃,与之聊谈甚欢,两相把酒,一番笑侃,不觉间酒已饮过了几轮,到底显出醉意来。而高松山早已醉倒在一旁,人事不省。
高景行捡了个空档儿站起身来,行至门口,唤来店小二,正要作吩咐遣他去沈府召人来接沈扉回去时,恰巧见着楼下四个粉嫩嫩的小侍女拥着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夫人要往楼上来。
来人他有印象,前些日子在翡花楼吃糕点时撞见过。之所以记得,着实是因为那天和她在一起的小姑娘吵着要吃如意酥,在那里好一番胡闹,她也只是宠着,眼神爱怜,不曾制止。
那如意酥是翡花楼新出的点心,每日出售的数量有限,须得早早儿的去才能尝到。店里的伙计只说当日的如意酥已经卖完了,那小姑娘颇为不悦,顿时吵嚷闹腾起来,顺手砸了桌上上好的山青瓷碟,里面盛着的瓜子花生一类的小食飞洒了一地,一时间将店内原本清幽雅致的气氛都给搅扰了。那小伙计又惊又惧,哭丧着一张脸不知如何是好,场面有些收不住。他在一旁见了,也不好袖手,唤过了堂内的另一名跑腿伙计,把自己的那份如意酥让给了那小姑娘。
他原是有些生意上的琐事去约见翡花楼的掌柜李自蹊的,久候不来,又叫吵嚷坏了兴致,托人去传了话,说是改日再约便告了辞。
那夫人仰头,目光刚好正对上高景行,微愣了一愣,忽又莞尔,得体的笑容在那张明艳艳的俏脸上荡漾开来,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微微遮掩住红唇,不由得叫她平添了几分风情。此刻她加快了些脚下的步子,上得楼来,冲着高景行颌首:“高公子有礼了。”而后目光不自觉飘进客房内一番扫视,收回时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些。
高景行愣了一愣,但很快意识到,来人应是沈扉的家眷,忙躬身回礼。
“沈大人今日开怀,多饮了几杯,刚刚在下还在发愁怎么将大人妥帖送回府上呢,可巧夫人就来了。”他说话间就已经引着一脸惊诧的夫人入了屋内,刚好沈扉这时神思转醒,抬起头,眯着眼打量好一番后招了招手,说:“是云裳啊……来来来……陪我……喝两杯!”回转身子在桌前胡乱摸索酒杯,碰的瓷质器皿叮铃哐啷的响,衣袖将白玉酒壶带翻,险险掉下桌去,酒液撒了一身也浑然不觉,摇摇晃晃间重又趴在桌上睡过去。
叫云裳的女子,以袖掩面笑出声来,又上前拿手里的帕子帮沈扉小心擦净脸颊上沾染的一些污物,带着气恼的轻声嗔怪了几句,才吩咐了身后的婢女将沈扉扶到马车上小心照看。
“妾身在这里先谢过高公子的照料了。前些日子……高公子相赠如意酥,一直也没机会道谢,今日替小妹云喜一便谢过公子了。”
“无妨无妨。”
客套一番后终于送走了沈扉,高景行才雇了辆马车,带着睡的昏沉的高松山回了自家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