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开满曼陀罗花的幽林,远远望去似一堵密不透风的篱笆,硕大的花朵婀娜多姿的从幽蓝枝叶中探出头来,一时间黑红白紫绚烂纷呈。浓郁的香味弥漫开去,引来无数蜂蝶虫鸟,却都在靠近那片花丛时像喝了酒一般昏倒在地,片刻间,幽蓝的草地上就遍布了不计其数的尸体。
怀君捂住鼻说道,“曼陀罗花香浓郁,可吸引百兽虫鸟,却也是足以让它们致命。香味入体,便会产生无尽的幻觉,或令人悲痛,或令人狂喜,最后因精神衰竭而死于幻境之中。不过也正是因为他的香味,可以掩住一切生灵的气息,灵傀儡军无法知道。”
“恩。”暝曦点点头,却突然凝神止步,似想到了什么一般摘下一朵艳红的曼陀罗花,轻轻的别在璃珈发间。“阿璃,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你说你们那里流传着曼陀罗花的传说,笑着采去酿酒饮就会让人发笑,舞着采去酿酒饮就会令人起舞,这里也有曼陀罗花,你不是早就想拿它来酿酒了么……”
“殿下,你这……”怀君惊声道。
怀里的人垂着眼,白皙的脸上依旧一片木然,暝曦眸色一暗,说道,“没关系,我将花香隔绝了,走吧。”
一入幽园,一个紫衣少女便迎了出来。
“啊,怀君大哥,你怎么伤成这样了!”紫衫少女惊骇的跑过来。
怀君淡淡一笑,“不碍事。”
少女秀眉紧蹙,扣住他的手腕,清亮的眼睛里满是不忍的责备,“心脉重创,五脏受损,灵力几乎枯竭,若不是及时输入灵力怕早已性命不保,还说不碍事!”
“果然是医隐,这都能看出来,嘶……”怀君安慰着打趣,“对了紫玲,这位是海洛国的暝曦殿下,就是他救了我。”
被唤作紫玲的少女这才侧过头,当看见暝曦那一刻,整个人都呆住了。那样的容颜,超越了性别,超越了种族,衬着眉宇间的高贵优雅,整个人都美得不真实一般,恍若只能瞻仰的神祗。
“紫玲,紫玲……”
少女这才回过神,双颊早已红成一片,赶紧撇开一直粘着人家身上的视线,心里羞愧的能滴出血来,“医隐紫玲,见过殿下!”
“姑娘多礼了!”暝曦浅浅答道,似没看见女子的羞赧一般,将视线投向不远处的石洞。
怀君瞥过少女嫣红的娇容,心里似有股奇怪的酸涩,自嘲的弯了弯嘴角,“紫玲,快带我们进去吧!”
“哦!”紫玲连忙点头,扶着怀君往石洞走去,视线却不由自主的飘向暝曦。这时她才注意到,那人怀里竟抱着一个女子,心中更加好奇。
石洞似是天然形成的一般,石壁上长满了青苔,有水滴从上面渗出,使得整个洞内潮湿暗沉。走了半晌,洞里才渐渐开阔起来,一间不大但明亮的洞出现在眼前。
“君隐!”
“君隐!”
惊喜声不约而同的响起,只见一个酒红色头发的大汉从人群中站出来,豪爽的拍着怀君的肩膀,“哈哈哈……又齐了一个!”
“咳咳咳……”怀君受不住他的一拍,猛地咳嗽起来,唇角又渗出了血迹。
紫玲推开红发大汉的手,不满道,“怀君大哥受伤了……”
大汉皱了皱眉,周围的人也围了过来,其中有白袍白发的老者,书生模样的少年,竟然还有蓝发黑瞳的鲛人,而不远处赫然有坐着躺着的一些人类及鲛人士兵,显然身上都挂了彩。
“君隐,没事吧?”大汉正想说什么,那老者却率先问道,苍老却冷冽的声音令哄闹声瞬间停滞。
怀君扯出一丝笑,对众人投以感激宽慰的神色,恭敬的说道,“不碍事,多谢!”
“嗯。”老者点点头,示意紫玲将怀君扶到一旁休息,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的暝曦。“这两位是……”
怀君赶紧让开,“这位是海洛国的暝曦殿下,至于这位姑娘……”
“在下暝曦,有礼了!”暝曦浅浅的点点头,脸上是一贯从容高雅的浅笑。
众人都惊愕的望着这个绝色无双的鲛人,许久不能回过神来,最后还是那白衣老者最先镇静下来,“海洛国已在千年前覆灭,你是?”
“在下便是千年前的暝臻王之子,幸得父王错爱,得以保此性命。”暝曦从容的解释道,可提及暝臻王是,心里仍旧传来一股刺痛。他永远忘不掉母亲的死,永远忘不掉小妹的死,更永远释怀不了茉鸢……可是,当他发现体内的蓝灵珠,知道他用所有的力量将自己封入冰棺,用千年沉睡保住自己的性命时,他却开始变得迷茫了。纵使刻骨铭心的恨,他也依旧是他的父亲啊,当那个恨的人都灰飞烟灭了,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呢?或许,只有死亡才是真正解脱一切的办法吧,可是他却不能!那些冰封千年的族人,那些被任意践踏的百姓,那些她一直要守护的子民,还有……
阿璃……
老者眼里闪过一丝狐疑的冷光,众人也并未完全信服他的话。
暝曦也不恼,优雅的伸出右掌,“这是海洛国的契约,众位隐者若不信,一看便知。”说着手心便赫然出现一团蓝光,渐渐的,一个寸许长宽的白色鲛绡现出来,正中心赫然有一个红黑交加的斜十字印。
“这是海洛国的契约?一千年了,怎么可能?”老者不可置信的盯着那契约,颤巍巍的伸出手,可指尖一触到它,便被一团柔和的蓝光弹了回来。
暝曦唇齿轻启,不过瞬间,那寸许大小的白绡竟以迅雷不及的速度延展开去,很快就在半空悬起,一直到石洞另一端。“千年前海洛国覆灭,魔之力却并未完全消失,不过被强力封印起来,而海洛国残余的子民,也因此陷入千年冰封。”果然,那白绡上渐渐显出了不计其数显出名字,原本应是鲜红如血的字迹,此刻却一片黑沉。
众人也在震惊之中,包括那白衣老者。所有人都知道海洛国早在千年前覆灭,却没想的竟是这样。
老者略微沉思了片刻,问道,“殿下入睥天城,又是为何?”
暝曦笑了笑,收起契约,待那白绡上的蓝光散去,这才将它交到老者手上,“暝曦受隐筮大人所托,前来相助。唯有灭魔,国人才能复生。”
“那这位姑娘?”老者不再怀疑,就在他接到契约的那一刻,与一股残留在上面却强大到不可思议的灵力相触,这个人不仅有着蓝鳞鲛人独有的蓝发蓝眸,更有传说千年的倾国之貌,还有那强大到令人惊叹的力量,以及确切无疑的魔之契约……他的身份已毋庸置疑。
暝曦望着璃珈,神色温柔,眼里是别人看不懂的疼惜,“纯灵之子,苍蓝的救世者。”他却在心里嗤笑,多么讽刺啊,樱筮所说的救世者,媚蝶支支吾吾回答的离魂之术,还有她子羽袋中的《离魂》……原来那一日的话她都听到了,她一直以来的坚强执拗,在自己面前却变得那么脆弱不堪。他一次又一次弃她而去,一次又一次伤害,自以为是为她好,其实不过是因为自己的怯懦。为了不背弃对茉鸢的誓言,为了守住自己的承诺,他只能一而再的伤她,可这一次,已经再也无法回头了……
暝曦沉浸在哀痛里,周围的人却神态各异,惊异,好奇,狂喜……
“她……这,竟然是位姑娘?”老者不可思议的望着璃珈,看着她呆滞木然的神色,不禁皱眉道,“发生了何事,她这是怎么了?”
暝曦没有回答,视线落在紫衣少女身上,眉宇间神色凝重,“只怕要麻烦医隐了!”
当紫玲从另一个小石洞出来时,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她,有焦灼,有忧虑,或许还有更多她看不懂的神色。瞥过那双沉静却幽深的蓝眸,她竟不由自主的垂下了头,心里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还有深深的惭愧。
“紫玲,那丫头……哦璃珈姑娘怎么样了?”不想,最先沉不住气的竟是那红发大汉,他本来就是个性子急躁的人,这会儿看大伙儿都没说话,早就憋不住了。当然除了那姑娘的重要性,更有对她的好奇,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丫头,竟然是救世者?
紫玲咬着唇瓣,极轻的摇了摇头,“这是一种在孩提时易患的病症,多表现为少言寡语,抗拒与他人的情感接触,并伴随着怪异的、重复性为,或者将自己封闭起来,活在自己凭空想象的世界里。多数患者都是天生的,也有人因为受到过大的刺激,在极致的心灵重创后,选择这种方式将一切感知从心底封闭起来,不去思考,不去感受,形成一种自我保护,也是一种逃避。只要解开心结,这样的情况反而容易治愈,可是……”
“可是什么?”红发大汉急切的问道。
紫玲将视线投向暝曦,“暝曦殿下,可否告诉我,璃珈姑娘究竟发生了什么?”
暝曦猛地一颤,脸上一片煞白,沉静的眸子里涌起了惊涛骇浪。唇角被咬破,甜腻的血腥传来,他却恍若没有一点知觉。
众人都望着他,紫玲却又急又愧,连忙解释道,“璃珈姑娘情况不同,她封闭自我的意念太强大了,我几次施针施法都没有半点效果,而且她身体里还有一股异样强大的力量与我相抗。只有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令她变成这个样子,我才可能找到办法……”作为医者,明明是理所当然的解释,可对上那双混杂了太多情绪的双眼,她却变得怯怯懦懦了,仿佛做错事的孩子一般。
众人都等待着暝曦的答复,谁都知道璃珈的重要性,可这一刻,那个鲛人却沉默不语了。
“喂!你一个大男人做什么缩头乌龟啊,犹豫不决的像个娘们儿,大伙儿可没时间陪你这么耗着,你又不是不知道……”红发大汉没好气的骂道。
“瞳隐!”
“瞳大哥别这样……”
众人向大汉轻喝道,紫玲也赶紧拽了拽他的衣角,示意他别再说了。
“我……哼,这都什么时候了,没见过这么不识大局的人!”瞳隐不满的望着众人,恨恨的盯着暝曦,黝黑的脸涨得通红。
“殿下若有难言之隐,只告诉紫玲便可,瞳隐性子急躁,望殿下海涵!”怀君朝大汉使了个眼色,温言道。
沉默,沉默……
那个绝色倾城的鲛人,似乎在这半晌的沉默中苍老了几十岁,那样沉痛绝望的神色,令所有人动容,就连一向暴躁易怒的瞳隐也只是不满的闭上了嘴。
许久之后,他缓缓的抬起头,幽蓝的双眸赤红如魔,惨白的脸,嘴角绽开一抹凄厉的笑,仿佛即将凋零的血色曼陀罗。“好……”暗哑的嗓音,再不复鲛人声线的半分灵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