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情殿
清晨,清冷的庭院里,满院子的应时花木青翠繁茂,还残留着昨晚的露珠。
“不,不要打了……不要……师父,师父……”这时,床榻上的花千骨似乎渐有醒来之态。然而,似乎意识依旧朦胧,更不知周围的一切……
她喃喃的轻唤着,好像,刚刚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很少会做梦的她做了个很长很奇怪的梦:
梦见师父站在自己面前,面色沉静如水……
梦见师父那双依旧淡漠冰冷的双眼……
梦见师父惊惶失措地抱起晕过去的自己……
梦见师父抱着自己穿过长留大殿时焦急的神色……
梦见师父坐在床榻边喊了千万遍的小骨……
梦见师父身上的湖面结冰的清香……
真的是梦吗?
可那个怀抱的感觉是真实的,那样熟悉的温度,那样熟悉的味道。好像此刻他真的陪在自己身边。
“师父,师父……”花千骨倏然坐起,脑海中的那个身影好像一道电光,撕扯开所有混沌的意识。
完全醒来,熟悉的房间,不是长留大殿的广场,是自己的房间,是绝情殿。可是,这一刻,周遭一片凄请寂寥,哪有那个熟悉的白色身影?
试着努力理清思路,长留大殿前,师父站在那,一如往昔的高不可侵,清冷傲岸。后来,师父和杀姐姐打起来了。对了,打起来了,他们打起来了!然后,自己好像很痛,再然后,好像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而最后印入眼帘的,是半空中依旧以命相搏的两人……
“师父,师父……杀姐姐”刹那,汗湿衣襟,发生什么事了,师父和杀姐姐怎么样了?
“千骨,你醒了?”这时,笙萧默推门进入。
“儒尊?”正欲下床的花千骨见进来的竟是笙萧默,心里隐隐有不详的预感,“儒尊,我师父呢,我师父怎么样了?”
“师父?你师父?”看着花千骨惊慌失措的神情,联想起她在大殿广场上交出宫铃,自请被逐的凛然,笙萧默不禁一时间想逗逗她,故意不解的问道,“师父?谁啊?谁是你师父?”
“我……”花千骨一惊,身子不禁一颤。是啊,广场之上,我当众交出宫铃,当众自请逐出师门,宫铃被收,现在,谁还是我师父?
“弟子是说,尊……尊上他,他怎么样了……”花千骨微微低下了头,她在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泪水,瞳孔里是一波一波袭来的涟漪……
真是太傻了……
儒尊无奈的摇摇头。
想着就在片刻之前,发现花千骨似有醒来之迹,白子画匆忙离开的样子。
这师徒俩还真是一脉传承,一个比一个懂得自欺欺人
交出宫铃,明明已经撕心裂肺,却依旧执迷不悟地掩藏着自己的伤痛……
收回宫铃,明明已经愤怒恐惧,却依旧面色无波隐忍下了一切不该有的情绪……
“师兄在他自己寝殿。”笙萧默收起了戏谑的神情,一脸担忧的说道,“昨日杀阡陌招招拼尽全力,师兄他元气大伤,估计还在运功疗伤吧。”
元气大伤?花千骨倒抽了口凉气,大脑一片空白,“都是弟子的错!尊上他,他要不要紧?”
“看样子是伤的不轻。”笙萧默眉头一挑,一脸认真。
“什么?”花千骨脚下踉跄,差点站不稳,猛然想起,杀阡陌说的,师父还受了六十四根消魂钉。对了,一定是因为消魂钉的伤没有好,否则,以师父的修为,即使是杀姐姐拼尽全力,也不可能让师父元气大伤。
花千骨,又是你,又是你!泪水终于无法抑制的倾泄。
“我,我去看看尊上……”
天蒙蒙亮了,然而依然有黑暗的感觉,也许,黑暗本就是黎明的一部分吧。
露风石上,白子画回来后就这样静静的站立于此了。单薄的雪白外袍,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寒冷。俯首望着脚底下渐渐明亮清晰的长留山,心底徘徊的,却一直是昨日那个绝决求去的那人。
手指碰触到了怀里的宫铃,此刻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哀痛。
整整一夜寸步不离的守候,在发觉她醒来的瞬间,被担忧心痛所掩盖的愤怒莫名的卷土重来,排山倒海般。原本在她醒来时该有的喜悦,怜惜,心疼,在那一刻却全被吞噬。被愤怒吞噬,被哀痛吞噬。只一瞬间,将他的心也尽数吞噬。满脑子都是她交还宫铃,自请逐出师门的绝决之态。
那一刻,他愤怒,为什么她就是不明白自己对她的良苦用心,为什么总是让他为她心痛担心,什么她身边总是有一个又一个的男人,争着抢着,要为着她出生入死。明明自己才是对她最好的那个,而她却不知道。而自己,除了守着这可笑的师徒的名分,其他什么都没有!
可现在,她却连这唯一的师徒名分也不想再给他了……
花千骨,你到底要我拿你怎么办?
心里的苦闷,失落,烦躁之感接踵而至!
花千骨一路踉跄的走到了白子画寝殿,寝殿的绢门此刻紧闭。
她就在绢门前的走廊上停了下来,这是她偷盗神器之后,这么久以来,第一次重来此地。
她知道,师父就这这一门之隔的殿内。再靠近一点,她似乎能感受到他清冷的气息。
手在接触到绢门前的一刹那生生停住了,往日种种,流水般涌进了心头,明明千言万语,无尽的相思,无尽的委屈,无尽的忏悔,却在此刻,只化作了两道清泪。
不能说,不愿说,所有种种,皆不可说!
师父,你还愿意再见小骨吗?师父,你再也不愿见到小骨了吧……
“何事?”
突然,仿若冰雪般的声音,殿内白子画冷冷的开口道。
“我,我……”花千骨一怔,此刻,太多的话,太多的情堵在心口,她想见他,想问问他,师父,你是不是生小骨气了,师父,你还要小骨吗?可是,此刻,什么都不能问。
“尊,尊上,弟子,弟子”颤抖的声音泄露了她此刻的惊慌和恐惧,“尊上,您的伤要不要紧?”
“无碍!”清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那就好……”花千骨微微的松了口气,望着那扇绢门,一道门,仿佛隔了两个世界。
沉默,无可避免的沉默。
“尊上,弟子的宫铃……”竟还是忍不住开口……原来,终归是舍不得,放不下。
“宫铃你不要,本尊收回就是,你既然自请逐出我白子画门下,那从今以后,你便以长留普通弟子的身份在此禁足思过。”一如三尊会审之时,威严,清冷,不带一丝感情的声线。
“是,弟子记下了。”花千骨颤声回答,冰凉潮湿的触感重重划过她的脸颊。这句话彷偌冰棱般刺进了她的心口,没有流血,却阵阵生疼。
片刻,“你在禁足,我不唤你,便不要离开你的院子,靠近这里。”绢门内,传来白子画冰冷的声音。
“……”失去了,终于,所有的美好,我都失去了。师父,你终于真的不要小骨了……
“是,弟子谨遵尊上教诲……”花千骨点点头,突然觉得,被冰棱刺伤的心里,出现了一个洞,而洞越来越大,大到似乎所有的眼泪都去填补空缺了,而没有多余的泪水流出眼眶。
花千骨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那扇紧闭的绢门,是啊,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铸成,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去要求什么,还有什么资格去拥有什么?一瞬间,突然想笑,却难挡心中的剧痛,终于,有眼泪流下来了。
花千骨抬头看看天空,终于出来的晨光下,却感觉有无数的乌云团绕,如同根深蒂固般驱散不掉,因此周遭还是宛如生命一样空虚的昏暗。
终于,再也没勇气更进一步,更别提看看门内之人。花千骨踉跄后退着,缓缓转首,那含泪而去的背影无法言喻的凄凉。
门内,白子画最终无力的倚在了殿内的柱子上,手指深陷柱中。他依旧清冷傲岸,孤高出尘,只是面色苍白,眼神中传达出的,是暗潮翻涌的愤怒,是无止无尽的哀伤!
白子画,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院中的桃花树下,笙萧默无奈的摇摇头。
此刻,树枝上,一只蜘蛛正在结网。
为什么蜘蛛就可以不被自己的网黏住呢?
而比蜘蛛聪明千百倍的世人,却喜欢作茧自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