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歌声起,荒草又离离。走近长安去,不见故人归。古战场上琴音呜咽,满望着千年沧桑,珠泪落了下来,红尘滚滚,谁还会为你而歌?
这一片国土静悄悄,这时没有了杀伐。马嘶声,人哭声,都已经远去。忆往昔,谁说起生涯苦,却往前迈向脚步。那时候剑出鞘,阳光灿,男儿矢志奔前程,可否想起山坡上一株山茶,恒静守住那里?我说回望时候,什么时候一起守伫?
宫里这样的宴饮次数不多。自从军情紧急之后,汉武把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处理军国大事去了,对杯中物倒不怎么热衷。但以汉制,高祖时候,是每月一次这样的召集。一来是抒发闲情,笼络君臣之间的感情;第二个就是汉兴于楚,从来就是热情于歌舞之乡。
如果要用来描述,那是一个多么令人赞叹的时代。楚风蛮腰,尽情挥洒,那人们的声带里,是无尽的歌喉悠扬。喜怒哀乐,无不发诸于自然的声响,天地浩荡,来自于人间的爱恨情仇。那是一个爱憎分明的时代,那时人们还没有学会各种机巧诈识,各种自然的肌理还在人间大行其道。
而歌舞,是那时的综合音响。我们从多变的舞台上,望向那葳蕤的女子,她们把自己的才情,给展现得淋漓尽致。
今天舞台上的主人,看起来有两个,一个是萧妃,还有一个就是陈皇后身边的轻婷。但这是依往常出场的判断,与现实情形可能就不一定相符。今天就是这一种情形,首先是轻婷出场。她不愧是一个轻柔如水的女子,硬是把活脱脱的一个人形,演绎成那空中飞着的物了。红绸飞起,一会儿就只见丝绸的舞动,却不见了人的影,一会儿又似那蜻蜓轻轻的点了一下那白茫色的水,越发的显得看不出那静态的人影了。她们仿佛是仙宫的女子,把一个活脱脱的人间,衬托得越发廖阔。
终于演完了,叫好之声大起。无数的眼神扫射过来,轻婷这个女子,她又像上次的表演一样,不负众望。看来她在今天这时候,又要赢上一场了。坐在旁边一直静静的看着的陈皇后,也向轻婷作了一个颔首示意的目光。
现在轮到了萧妃出场。她会以怎样的形态出场呢?她那美丽的眼睛,并不是看着所有的人。她的脚步轻徐,好像怕踩着了脚下的微尘。她的举手投足,一开始时候并没有显得怎样特别。
但她的神情是专注的,她的心跳平静着。她仿佛是经过了高高的山河之上,从一眼望过去的战士那里,他们所给予的心,慢慢触动着。她有一颗柔软的心,正如她现在的举手投足之间,那样的柔软,仿佛是那春天的柔柳,舒展开了手臂。
她仿佛是从尘埃中来,或者比尘埃更低,她是心里满含了哀愁,却又想着无尽的抗争,她展开了自己的手臂,就像展开了天鹅的翅膀,一身洁白的云朵,把她全身覆盖。她是那样的徐缓不惊,仿佛整个世界都淹没了,都绝然与她无关。她是沉潜在世界的尽头,她与人间的嘈杂开始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就在如此静,她心里静然得不掺一点杂滓的时候,突然有鼓点响了起来,开始很小,很慢,仿佛从地底上被蚂蚁触动的一般,逐渐的宏旷起来。这一触动,就在不知觉间,一下子把一切带动了起来,有马的嘶鸣,人的哭泣,一转眼之间,一座巨大的城域,在舞者的背后耸立起来。而同时歌声也洪亮响起,云梦作词的那首歌,此时从萧妃薄凉的音腔里发出。
并不见得惊天地或者泣鬼神,但那是另一种音响,从战士的嘴里,仿佛在现场的人儿,他们正在经历,这危机四伏,谁也不能摆脱那样的情境。阴云越来越深,敌人越来越近,战士独守在一座城域上,背后就是山河,长安在望。
萧妃在台上开始不停旋转,又瘫倒下去,就如一个战士在守望过程中的焦虑,她并不是特别轻快,而是有些凝滞,这样的循环往复。难道天要塌下来?难道心不能承受了这样的重量?这背后就是山河,战士渐渐从最初的惊惶中镇静过来。
一排整齐的雁形,从匍匐的台上,突然挺立。她们高亢着,如排山倒海般,一股壮烈的声浪,刮过了整个舞台。这是大汉的男儿,绝处求生的勇气,歌声越来越嘹亮,舞姿越来越翩翩,仿佛生命已经置之度外。号角响起,另一股声音开始弱了下去,那原来的阴霾,开始越来越散淡开去。
晴日已来,舞者从急促的舞步中,慢慢的趋于平缓,那高仰起的手臂,开始一点点的下垂,又往上,它还保持着不时警惕。茫茫四野,终于光亮完全升起,那胜者的舞声,同时骤响,一刻化成了永恒。安歇,结束。
萧妃,她完成了自己。连汉武都看得目惊口呆,简直太完美了,从来还没有看过这么完美的演绎。而台下的其他人,也无不为刚才的表演所折服。这既激情又充满着人间烟火气的舞曲,好像好多年都没见过了。专司舞艺的职官郎说,这就只有以前高祖时候的十面埋伏可以与之媲美了。十面埋伏是高祖对项羽的最后一仗,得胜之后,高祖专门叫人把当时的情形用音乐表达了出来,格局极为宏大。
萧妃坐定下去,自然气定神闲。而在不远处的陈皇后,可就气急得不得了了。她没想到是这个结局,“今儿个是碰了鬼不?”她一向爱疑神疑鬼,想来想去,自然是没有放过云梦,“没理由这样,是不是这丫头捣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