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一念,一时一流。
不知过了几天,是夜。街上仍旧闪着几盏时明时暗的路灯,勉强照亮了此刻人迹稀少的街道。七七骑着单车,默默地行在回家的路上。她不喜欢黑夜,黑夜会让她感到莫名的恐惧,她甚至会担心自己睡不着觉,担心自己睡着了就醒不过来。在这接二连三的事件发生后,更是如此。
可是为了完成那幅展销的画,也只能熬夜工作。这是她和孙教授定好的时间。
她缓缓骑行着,耳边只有她腕上的手表发出的滴滴答答的走时声。上午时慕熙的眼神和短信依旧像咒符一样在她心里牢牢地封着,打着牢固的火漆。她是怎么回事?不是很希望慕熙和佳佳能凑到一起吗?男才女貌,正是天生一对呀!她也恰可以脱离那些谣言的“掌控”,好好安心地过她原有的平静生活了。这不是很好吗?
突然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正似一个蹑手蹑脚者的脚步声。七七逐渐放慢了骑车速度,专心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那声音,仿佛草丛中伺机而动的响尾蛇。她的手腕,不自觉握紧了车把手……
“谁!”她突然刹车转身,身后却只有空寥寥的街道。是她听错了?她将信将疑地转回头,握紧车把手,继续骑行。不久,耳边又钻入若隐若现的脚步声,而且,真切地越来越近。七七咬紧牙,再一次猛地刹车回头:“是谁!出来!”
迎接她的还是空无一人的街道!七七感觉心开始焦躁不安了,跳动的频率越来越高,太阳穴都禁不住血液的冲撞在怦怦直跳。她极力装作无事状,继续踏车骑行。那个人,为什么要跟着她?那人有什么目的?那人是谁?此刻她竟又一次莫名其妙地想起那对像是被刀狠狠刮过一样紧憋且上翘的眉毛和小而窄的眼睛——东子,三年前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他真的死了吗?为什么她还会看见关于他的幻象……或者说,根本就不是她的幻觉?
身后的脚步声,近了,更近了,她甚至感觉是那个人在加快脚步,朝她没命地追来。霎时她的身体失去了一部分力量,想快些蹬车都没有力气了,然而,耳边愈来愈急的脚步声还是在她的心里撞开汹涌且惊慌的火花……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突然七七耳中窜入一个清甜稚嫩的童声,那是个女音,似乎在歌唱着什么。可这个声音让七七觉得脑子顿时炸开——这、这就是她昨天夜里听到的那个幽浮般的声音!片刻之后,那首让她浑身发毛的歌又一次被这细腻的声音唱出——
阴森恐怖的歌词让七七全身发软,她终于抵不住被瘫软整的极不平衡的身体而从车上摔了下来。身体撞在地上闷闷的痛让她觉得骨头都要散开了,然而那首诡异的歌并未戛然而止,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飘荡在漆黑无星的夜空,仿佛地狱幽灵冤枉的嚎叫!七七挣扎着要爬起身,夜幕中却缓缓走出一双硕大的脚……
那是一双圆形的脚,套着血红色丝绸做成的布鞋。它渐渐逼近七七,那阴惨的歌声也越来越清楚,此刻七七才惊觉——这不是一个实在的物体,这双脚……这双脚是不着地的!渐渐地那双脚的身体在黑夜中显出形来,先是腿,再是裙子,那血红色的带着黑色纹蝴蝶结与刀图样的裙子,然后是一双圆手,其中一只握着两只交叉在一起的巨大粗针……七七吓得六神无主——这、这就是那个夺命娃娃!
可是,这哪是个娃娃!这分明就是、就是包着娃娃外皮的绿巨人!金刚!她想后退,她想跑,但身体仿佛钉在地上般,她挪不动!此时娃娃已站到了她面前,高高的身躯把七七完全收纳在阴影之中!此刻娃娃一张一合的嘴转为上扬姿态,那摄人心魄的歌也顿时停止!
这首歌——是娃娃唱的!
“啊,是七七呀……”清甜的女声时明时暗,仿佛漂浮不定的纱布。“我找你好久了,三年前开始,一直到现在。你的朋友们都来陪我玩了,为什么你就是不来陪我呢?我这么可爱,唱歌这么好听,你不喜欢我吗?”
“来嘛,来陪我玩啊。我最喜欢你的画了,以后你也帮我画一幅相吧……”娃娃的眉眼开始呈现弯状,嘴角上扬的弧度也越来越大,渐渐地、渐渐地——成为一张杰克式的狰狞的脸!
“啊!”七七惨叫着向后退去,却冷不防撞到一个物体——似乎是一个人的腿,那腿有些瘦弱,却极冰冷,像零下三十度的冰块!她浑身打了个寒战,那个娃娃,那个顶着杰克式的脸的娃娃,此时弯下了腰——“来吧,我带你去我的王国,那里有好多好多好玩的东西呢,你还要给我画画,用——你的血……”
“不、不要——不要!”七七跌跌撞撞地想爬起来,却被身后的一双手狠狠按回地上!娃娃手里那对和电线杆一般粗细的“毛衣针”此刻冷冷地扑了过来……
“不要!”
“啊!”眼前的黑暗顿时一扫而光,一道光刺入眼睛,叫七七觉得十分难受。此刻她突然发觉自己躺在柏油路上,耳边还是只有手表走时发出的滴答声。她急忙爬起来,检查自己的身体,还好,没有伤,只有沾到一点灰尘,自己的单车也在不远处斜卧着。她缓缓走过去扶起单车,好在单车也毫发无伤。是她睡着了么?她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这几天古怪的事太多,她甚至不知道这些是真是的还是幻境。
一个可怕的推断,在此刻突然地闯进她的脑海——三年前的案子,至今没有破获!
此时手表发出“滴”的一声,她不禁吸了口凉气——惨了,已经十一点半了!她急忙跨上车匆匆往家里赶。要是回家晚了,指不定父亲还会怎么说自己……
回到家,客厅却只有妈妈一个人,她穿着睡衣,一针一线认真地摆弄着手里的十字绣。七七换了拖鞋,把画具往柜子上一放:“妈,爸爸呢?”
“出差了。”
“啊?什么时候……”
“就今天中午啊。怎么,他没跟你说?”
“没有哎……哎呀,也可能是我一回到床上就睡着了,没听见。那……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不晓得,这他也没告诉我。噢,今天你去哪了啊,我六点钟回家你就没影了。”
“呃……”七七稍卡了卡喉,便扯着嘴唇说道:“我,我已经出门了,最近和孙教授画那副展销的画作,我想赶紧完工,就出门早了些,大概……大概四、五点就出门了,呵呵!”
“还差多少?”张怡问道。
“唔……四分之一不到。很快就完成了!”七七故作轻松地笑笑,然后朝洗漱间走。刚才说的那段真假参半的话不晓得妈妈会不会全信,不过,管他呢,自己没好好睡觉溜出门的事没被发现就行。但是……七七便挤着牙膏边想:父亲什么时候说过自己要出差?她在床上眼睛根本只是敷衍地闭了一下,没理由说她没听见啊……
难道是因为,她中午也满脑子都是慕熙和佳佳?
苦笑。
沉思着草草洗漱完毕,她回到房间时,却发现自己的置物盒似乎被人挪动过——盒子原本全部收纳在床底下,现在有一个小脚被拉出来了。“妈,”她压低声音叫着,“你动过我的置物盒啊?”
“没有啊。”
“那……今天我们家有谁来过?”
“这个嘛……噢,是有个人来过了。他说他叫慕熙,是新转来你们班的,想问你要你们班课程表来着,你又不在,他就走了,我记得他也就在客厅呆了会。怎么?”
“噢……没事。”竟是慕熙?知道他来找过自己,七七的心里竟是既喜又悲,不知缘由。收了话音,正要往房间里去,张怡却先她一步叫住她。七七转过头,却见张怡一脸的疑惑与担忧,望着七七,一字一顿地问道:“七七,你是怎么和一个新转来的男生关系这样密切的?”
看着母亲那严肃且紧张的神情,聪颖的她当然想得到妈妈所想的是什么了。
“妈,你是多想了。慕熙他是子亦在美国的朋友,子亦和他提过我的,他到了中国,人生地不熟的,恰好和我同班,我也算他半个相识了,他自然和我走得近一些。”
“仅仅是这样?”张怡挑了挑眉毛,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
七七故意眉:“妈,你不会以为我在恋爱吧?”
张怡居然哼了一声,一副“我很确信”的模样:“难说,我看这个慕熙条件不错,完全符合你那奇高的眼光。”
“……喂。”
“好啦!玩笑话。快睡吧,明天还有课。不打扰你了。”
张怡哈哈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便转身回去继续绣她的十字绣。看着母亲走回的身影,七七的心里突然感到一阵奇怪的不安。
缓缓关上了房间门。七七顺手打开了置物盒,里面,所有的东西都一如既往地摆在那里,只是排布上似乎比原来杂乱了一些。是妈妈整理床铺的时候不小心踢到它了吗?她微微皱了皱眉,便重新把置物盒盖上了。
三年前,相同的情景在脑海里若隐若现地飘过,夹杂着如许的错杂的画面:血红衣衫的娃娃、错置的置物盒、紧张的七二、二班女生、张雨荷、娃娃店老板、街角处拐弯时不断出现的摄魂的歌曲和恐怖的幻景,还有图书馆的一角……
图书馆!
她浑身打了个激灵——那本书!那本书,那个案件——它一定可以告诉她什么!
于是她翻身上床,心里暗暗想着:明天去图书馆,一定要把那本书从图书馆里借出来。她想着,这样应该可以弄清楚一些事情,可是,很可惜,置物盒底端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本来也是可以告诉她一些事的,只是,她没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