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侍婢早已将一盘接着一盘的菜肴呈了上来，但华丽的宫室之中，和在菜肴香气中间的，是凛冽气息。
苏溪看着凝妆骄躁的神情，心中不快竟在一时间尽数涌了上来，她拿指尖轻轻拨弄了两下汤匙，沉声对雍杰道：“大哥，凝妆今天是好意，你别……”话说到一半，只听得凝妆抢白道：“什么叫今天是好意，难道我之前请你们过来就没安好心么？”
“你糊涂了罢！”苏溪目光沉沉，侧头看着她道。
凝妆的嘴角动了动，隔了几瞬，忽然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苏溪惊骇之余，看向已起身走到栏边的雍杰，他竟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一言不发。
“你们到底怎么了？”苏溪将丝帕递与凝妆，被她推掉，而见她伸手接了一旁侍婢的手帕，也未及顾及，只开口问道。
凝妆并未回答她的话，隔了半晌，只听得一声厉喝。
“苏雍杰！”凝妆止住了哭声，将捂住脸颊的手放下，泪痕也并不想擦去，直视着雍杰道，“你说，你身为兄长，为我做过什么？我三番四次地派人请你，你不是推了，就是来也没有好脸色，你虽然年长几岁，但是我苏凝妆总不能就这样默默忍着罢！”她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而一众侍婢还在身旁，她说这话时，竟全无顾忌。
苏溪看着她，在这一瞬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陌生，她想凝妆从前最是爱面子之人，倘若是从前，她怎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番话来，而如今，所以如此，或许是已然司空见惯，并不将室中诸人放在眼中罢。
雍杰倨傲的神情丝毫未变，凝妆说时，他郑重地听了下来，直至她的嘴巴闭上。
“苏良娣，如果你认同你我兄妹之名，就别太放肆！”他断然说道。
“大哥，”苏溪再也坐不住，她站了起来，瞧见雍杰冷意渐起的双眸，狠狠扯了扯他的衣袖，使劲使眼色道：“你别说了！”
“你不要劝他！”此举被凝妆看在眼里，她刻意松了手，手中玉扇脱落在地。
玉扇落在银线织绣的丝毯之上，未碎，也无声。而凝妆一直坐在那儿，虽然面带泪水，虽然看似怒不可遏，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她霍地用手指着雍杰，扭头道：“你我虽是兄妹，但到底还不同。”
“凝妆，都是苏家的人，有什么不同！”苏溪嗫声说着，唯恐她再说下去。
“谁是苏家的人？”凝妆看似茫然一般看着她的妹妹，她表情已然趋于郑重，但神情冷冷，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苏溪眸中的亮色被凝妆看得一点点失去，她强忍着，蓦然道：“我知良娣您如今是天子儿媳，储君宠妃，自然是皇家之人。”她说着，越发没了底气，许多思绪在这一时刻冲进她的脑中，她极力收起凄然的眼色，只想把话说完。
她最后的声音极为低沉，只是说：“我说的，是侧妃您在漓州的娘家。”
凝妆未及听罢便转了头来，又道了一句：“不同！”凝妆的眼睛一直瞪着雍杰，瞪着她的兄长，终于没有再说下去。
苏溪暗暗松了口气，可就在这时，凝妆的声音再次在室内响起。
“说到漓州，是！漓州，”她轻哼了一声，续道，“雍杰你别忘了，你只是侍妾所生，虽是长子却卑贱无比……”她语速渐快，说到这里却停了下来，冷冷地瞧着雍杰，“若非我母亲出身不凡，人又大度，将你这个庶子视为自己的……”她话说到一半，只见雍杰不知何时已冲到她的面前。
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凝妆耳畔。
苏溪怔怔地看着雍杰，只见他表情极是痛苦，痛苦的扭曲着。
雍杰其人，颇为傲慢。而这般痛苦的表情，只有那年他爱妻亡故之时，曾出现在他脸上。
如今他的手因气愤而发抖，他的脸色渐青。
凝妆一时间不知所以，直至房中静默了几瞬，她忽然意识过来，眼泪早已溢出眼眶，新泪敷旧泪，也只是模糊糊的一片。她猛然抓住雍杰的手臂，也顾不得脸颊的肿痛，只是大喊。
在她的喊声中，她奋力拉扯着桌案上的丝缎，满桌菜肴随着其下的丝缎被掀翻在地。
杯盘的碎屑四溅，早已斟满的美酒随之溅落在苏溪淡色的衣袍之上，她心似被抽空了一般，低垂着头，看着满室的狼狈，看着自己的狼狈，看着兄长的狼狈，她重新看向自己的姐姐。
凝妆杏核一样的双眼红肿着，她死命捏着雍杰的手腕，指甲已经陷进他的肉里。
“来人啊！”凝妆缓了一口气，大呼着。
“大小姐！”紫真猛然跑过去，扑通一声跪下，牵住她的裙角，“大小姐，你别！”
凝妆憎恶地瞥了她一眼，脚狠劲一动，便将紫真踢开。“苏溪，这是你的丫鬟么？会不会是楚戴侯府太小，把这丫头憋疯了！”她顺口喝道。
“紫真，回来！”苏溪冷声叫她。
凝妆的脚正踢在紫真的腹部，她神情异常痛楚，手捂着自己的小腹，听得苏溪的声音，却难以动弹。
楼下的侍婢听得凝妆的声音，立马涌上楼阁。
走在前面那侍婢见到眼前的情状之时，竟胆怯非常，不自禁地退后几步，随即便极力朝身后的同伴们摇首，一脸惊惶的模样，却是断然不敢擅自踏入室内。
她眼见苏良娣发丝散落，脸颊红肿，紧抓着她长兄的手臂，就似要将他的手臂捏碎一般。在她的啜泣声中，能见到之前那桌精心配置的酒宴，已顺着掀翻在地的丝缎溅满了整间楼阁。在苏良娣的脚边，楚戴侯夫人的侍婢表情痛楚，手捂着小腹。而苏溪神色征仲地站在窗边，一动不动。
眼前的情景，实难让人相信，但却是真实的。只见侍婢们面面相觑着，纷纷跪了下来，不敢做声。
“大小姐！”紫真在这时候忽然叫出声来。
跪在一旁的侍婢均将目光投向她，她也顾不得自己小腹的疼痛，一时脸颊涨得通红，想开口，却不敢再说下去。
“紫真，你快过来。”苏溪走到她身旁，硬生生地将她扶起。
“苏良娣，你我姐妹，不知你还认得不认得？”苏溪走了过去，没有瞧向她，目光低垂着。
凝妆没做声，她只是渐渐将掐住雍杰的手指松开。
她没有看自己的手指尖，可能因为那上面沾着雍杰的血。
“来人啊！”凝妆再次冷声喝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