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敏呢?”苏溪正对着铜镜,紫真和佟雨在替她将发髻拆开。
“去前堂了,现在应该回房睡了。”紫真一边轻轻把玉簪拿出,一边道。
“是么。”苏溪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只见紫真像平常一样拨弄了一下她的长发,笑道:“小姐,好了。”说着便要替她摘下耳坠。
苏溪缓缓摇摇头,道:“你们去歇着罢,累了这几日了,也不好过。”说着便扬手要她们退了下去。
紫真走到门口的时候,刚要将房门合上,苏溪忽道:“紫真,叫……”她话才说出口,便止住了。
只见她缓缓坐了下来,摆手道:“不必了,你们出去罢。”
紫真隐约猜到她的意思,便侍立在门口,待了好一会儿才关了房门出来。
“夫人要叫谁呀?”佟雨出来便低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叫错了罢。”紫真努努嘴,摇头道。
佟雨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便低了头,走在她左首,顺着长廊回房去。
“紫真,紫真!”一人急急跑来,手中提着灯。
“澄敏!”紫真看到是她,不禁奇道:“我以为你回房了。”
澄敏看了她几眼,嘴角溢出一丝苦笑,道:“没有。”
紫真见她神色不定的样子,微有疑惑。她犹疑地看了澄敏一眼,抿嘴道:“姐姐近日好忙。”
澄敏霍地抬头看她,仿佛要从她眼中看出什么来一般。澄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通红,若非夜色之下,便当真要被紫真嘲笑了。紫真虽未注意到她的容色变化,但听到她支吾的言语,又想到她这几日时不时地便去前堂,心里不由得多想。她想着,抬头时,正对上澄敏极警觉的眼神,不由得吓了一跳。
刚要开口,只听身旁的佟雨打了个哈欠,招手道:“澄敏,夫人刚才还问你呢。”
“夫……夫人?”澄敏咬着下唇,手心攥出细汗,她微征地提了一下手中的灯笼,复又问道:“是……是夫人还是少夫人啊?”
“澄敏你怎么了?”佟雨又打了个哈欠,指着回廊那边的厢房道:“当然是少夫人了!我们两个刚从那边过来嘛。”她说着,不解地看着澄敏越发纠结的表情,道:“再说老夫人一早睡下了,叫你做什么啊!”
“啊,对……”澄敏不住地伸手将鬓发往耳后捋。
紫真漠然地瞥了她一眼,拉了一旁的佟雨,口中说着:“走罢,回房。”便抢过澄敏手中的灯笼,径直撞了她一下,却好似无事一般,匆匆走去。
澄敏的脸色变了又变,她不住地用手拂着脸颊,想让双颊不那么烫,然而只是徒劳。眼下是洛陵最冷的时节,十二月的京师,连呵气都能够看得到。寒风刮在脸颊上,那寒冷与她因紧张而发热的脸颊相煎,她只觉满脸涨得难过,似是肿起来一般。
紫真夺了她的灯笼,她竟然未曾发觉,直至快走到苏溪的房门口,方才意识到手中空空如也,方才想起适才紫真的举动。
她奋力晃了晃头,双手合十又松开,轻敲了房门。听得苏溪应了一声,便长长舒了一口气,推门而入。
“回来了。”苏溪坐在镜前,见门被推开,斜睨了她一眼,淡淡道。
“啊……是啊,是啊少夫人。”澄敏局促地摩挲着双手。
苏溪没有看她,她站起身来。
“夫人喝茶么?”澄敏急急走到桌案旁,端起茶壶。
苏溪将她的手按了下来,松开道:“这两日也够你忙了,不用了。”话毕,她看也没看澄敏,直走书架那边。
只见她从中取出一本老旧的厚书,捧在手中,缓缓翻开,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少侯爷怎么样?还那么难过么?”
“啊……”澄敏霍地抬起头,见苏溪仿若一心扑在那本书之上,便松了一口气,俯身道:“少侯爷还好,晚饭也吃了一点,看他脸色,也比之前好了很多了。”她说着,声音越来越弱,“只是……只是他……”澄敏忽然不说了。
苏溪停顿了一会儿,见她仍然不语,抬眼瞧了她一眼,轻声问道:“怎么不说了?”
“他……少侯爷他……人都走了,他还跪在那儿,奴婢真是不懂,像他这样的孝心,老侯爷在天上也一定能看得到,但是这样会熬坏了身子的。”澄敏一边说着,一边若有所思。
房中静默了一会儿,苏溪轻轻将手中的书放下,抬眼时正对上她忧戚的眼色。
“你不觉得,他在等人么?”苏溪冷冷道。
“等人么?人都走了。”澄敏疑惑地望着她。
“你说来的那些人么?”苏溪摇了摇头,玩味地笑了笑,“那些人里面,除了陈王千岁,旁人……”她顿了顿,笑道:“怕是连你都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罢!”
“少夫人!”澄敏往后退了两步,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
苏溪这次没有去扶她,她翻开刚才捧着的那本厚书,从中找出一张折好的染有墨迹的宣纸。
她缓缓走了过来……
澄敏低垂着双目,她伏在地上,只看到苏溪月白色的袍角。此时是冬季,衣袍上厚重的白随着她的脚步而游荡。
风将窗棂吹得呼呼作响,苏溪仿若没听到一般,只当这房中是静谧的,她将手中的宣纸递给跪在地面的澄敏。
澄敏忐忑地接过那宣纸,刚要打开,只听得苏溪轻柔的声音,徐徐诵道:“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澄敏手中的宣纸霍然掉落。
苏溪定定看着跪在地上的她……
“少夫人!”澄敏将头叩在地上,语声悲戚。
自苏溪入府,她便在一旁侍候,凭她多日来所见到的苏溪,既然发觉了自己的心思,便不可能会饶过自己了。
她曾亲眼见到一向肃然的少侯爷对她温言以待,而之前,她也曾亲眼见到她掌掴楚魏,见到她不加犹豫地便将侧室孙夫人驱逐。
更要紧的是,那日紫真告诉她,她眼前的少夫人,曾在漓州水清斋杀过人……
她虽不知详情,想来却难免胆寒。
“少夫人,奴婢甘心领死,绝无怨言!”她伏在地上,语声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