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的风很大。陆风颜坐在一块相对平坦的碎板石上,有一搭无一搭的将河滩上圆润的小卵石丢进不深的小溪里去。
她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但偏偏却有一个她暂时还不太想搭理的人来打扰。
小溪的水幕中倒映出楚慎清傲的脸。他静静的站在陆风颜的身后,抱着风澜剑,不声不语的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她的表情上涌出一分懊恼意,拾起一块石头,略用了些力丢进溪里,将水幕中倒映出的某人击碎为一圈又一圈荡漾开的涟漪。
水捡起来,有几丝落入她的眼中。她闭上眼睛。
“闹什么别扭?”
楚慎在她身边坐下来,看着她,距离拉的太近,她听得见他身上传出来的一种从没有过的微香。
她蓦地睁开眼,瞪他一眼,“我哪儿闹别扭了?!”
“那为什么不回去?”他淡淡的看着她恼怒的眼睛,将距离稍稍错开。
“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为什么要随时随地的跟着你?”
楚慎稍稍静了静,也学着她的样子,将一颗石子丢进溪里,搅起几丝浅浅的波澜,便不动声色的沉入水底。
“欧阳璃下手的确是重了一些,”他说,“但逍遥寨中每个人的手里都多少沾了些血债,算起来,也算不得滥杀无辜。”
“对对对!她当然不是滥杀无辜,既然那个欧阳璃是侠肝义胆为民除害的无双大侠,那你到这里来找我一个妇人之仁的人来做什么?”陆风颜的脸一冷,转身起来就要走。
楚慎忙站起来,拉住她的手腕:“风颜,别闹!”
陆风颜甩开她的手:“我就闹了怎么样?我又没有一定要你来忍受我的无理取闹!”
“我是担心你!”楚慎的目色也沉了一沉,再次拉住她,“自从几日前尘音寺你失踪后就不见踪影,又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去闯逍遥寨,把自己置于那么危险的境地,之后又闹小别扭不肯回去,你难道就不知道我会担心你是不是有危险是不是会受了伤吗?!”
陆风颜就那么站着,僵持的手渐渐软下来。她知道他会担心她,可不知为何却忍不住对他恼,毫无由来,却总是松松散散的挥之不去。此刻他将那些担心就这样说出来,虽口带斥责,她却没有办法再由此愠恼,反而莫名的有些心软有些感动又有些愧疚。从小到大的十几年,除了他,再没有人可以永远都这样从无理由的迁就容忍她所有的无理取闹。
“楚慎……”她稍稍抬头,对上他略有沉色的眼。
“走。”他抬抬头,微白的夕阳落在他微晦的眼底,游离出一种清冽的碎光。他不多说,却将她的手拉的更紧。
陆风颜很意外的发现客栈的店小二换了一个人。原本的店小二生着一张圆圆的脸,很亲和,很爱笑,笑起来总会露出一个小虎牙。而这一个却是和瘦高的少年人,生的清秀,可一张脸却总是冷着的,也不太理人。客栈的老板对此也是颇为无奈,只是前一个小二哥回乡去娶媳妇,至少半个月才回的来,临走时只找到他一个人能来顶替。只不过这个少年虽然冷了一些,到手脚利落的很,又好像和武师学过些本事,再加上似乎无父无母无家可归,老板才同意留下他帮忙。
今日生意并不太好,老板便提前回了城中正在修缮的宅子,留他一人看店。
而陆风颜和楚慎刚进店门的时候,这少年人正拿着筷子对着一本剑谱练习剑势。看到有人进来,他只淡淡的抬抬眼,收了竹筷。“客官吃些什么?”
陆风颜略有好奇的看着他放到柜台上的剑谱。潇湘剑式,似乎还是江湖上评价不低的一门功法。
那少年注意到她的目光,有些冷冷的回视回去,将剑谱收回去。
陆风颜忍不住笑了一笑。
“给她一碗牛肉面吧。”楚慎松开她的手,替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顺便问了一句:“和我一起的那个姑娘呢?”
少年淡淡的对厨房吩咐下去,抬眉看他一眼,将柜台上放着的一封信拿过来,递给他:“已经走了。这是她吩咐留下的。”
楚慎的眉不可察觉的微微一皱。他拆开没有署名的信封,雪白的纸上只有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单纯简洁,看不出任何字迹之外的绪感。
“他日必当相会。”
楚慎的神色有轻微的默然。
陆风颜拿着一杯茶漫不经心的看着窗外,却将他的表情都收在了眼底,她不动声色的沉默,就像什么都看不到一样,什么都没有说。
窗下的行人不多不少,一道淡白色的人影从房脊间一闪而过。陆风颜下意识转头,望向客栈的门口。
三秒钟后,一身白衣的风羽风一般的闪进来,稍稍站定,抬眼,看向陆风颜,眸光中掠过一丝诧然。
她不说话,陆风颜也习惯了她的不说话。只是她此次虽不开口,却将一个极为精巧的剑穗丢给了楚慎。莹润的冰绦丝线织成,在阳光下,隐隐间有一种彩虹般的色彩在流淌。而冰绦间缀着一枚青色的木珠,虽是木制,却玲珑剔透,如同一团流动着的青光。
陆风颜的心不可控制的一颤,下意识按住脖颈上从小到大一直佩戴的那枚珠子,想这样会有光华流转的青桐木珠,她相信,这整个时间上见过的人绝不会有太多。
而现在,风羽竟然将这样一个剑穗松了楚慎。
“这是哪里来的?”陆风颜一下子站起来,再也顾不得掩饰自己的过分激动,那个人说这种珠子是她们身份的象征,而风羽……他为什么会有?
风羽略有意外的看向她,静了片刻,才冷冷的道:“我只奉夫人之命将它松开,其他事情,一概不知。”
陆风颜甚至来不及将风羽的话说完就冲出了门,楚慎在她的脸上看到一种从未见过的复杂表情,心中隐约涌起一些并不好的预感,也下意识的追上去。
尘音寺依旧是尘音寺,只是没了当初铺天盖地的优昙婆罗花,而经上次玉妖一战,香火并未如想象中那般鼎盛。陆风颜等不及敲门拜见,直接掠过寺墙,奔往当初云暮就她之时所居的禅房。
她直接推开门,却什么都没有。
一个人都没有。
她一个人在门口木木的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走进去,素净的禅房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只有正中央的一方小桌上,摆着一串裂痕斑驳的念珠。
青桐木的念珠。
陆风颜想都没想转身,将法力挥霍到极致,往风家而去。
风家再不是当初的那个风家。或者说,风家果然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安稳和谐的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