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中夜本并不寂静,甚至让他们也耗费了一部分的时间才适应那种或偶尔或频繁的野兽野禽的夜吼。然而今天不一样。即便已入凌晨,可整个山林中却仿佛被隔绝了声音的传播,不仅是野兽,就连昆虫的鸣叫都无迹可寻。天沉无月,黑沉沉的,连星影都不曾现过。
风斜将剩余的三颗子弹填入弹夹,挂在腰间最触手可及的位置,戴上厚厚的保护手套护住手掌中那道深深地划痕,棉层在一定程度上减缓了握枪时的痛感,露出的五指完全不影响他开枪的敏捷。
除了盛夏和微洺知道,只有在最危险也最没有把握的任务中,他才会选择将手套带起来。这是他爸爸当年的习惯,现在变成了他决定去拼命的标志。
而今晚,盛夏抬头看看几乎压到了头顶的夜空,夜黑风高,星月无影,真的是一个适合掩埋生命的最佳时段。
周谷和三个几乎不曾上前的手下也不得不被这种无形的凝重所惑动,他们佩了枪,可作用却只能用来壮胆。在他们的手中,即便是世界上最好的枪,我也并不比一把锋利的砍刀更为合手。
他们并不敢进墓,而风斜,也本就并没有打算再将他们作为炮灰。毕竟无论如何,他们脱逃,却还是不怕被他追究罪责的救了他们的命,他冷血,却只针对不同的人。
墓中唯一的光源就是他和盛夏手中的野战军用手电。古墓中深远而悠长的寂静仿佛才是时间的永恒,已被有意放轻的脚步声逐渐变得沉重,纵横的甬道堆满了当初探测清理时的物品和杂物,还有一层一层厚重的不正常的灰尘,散落的有些杂乱,却没有见过一个人影。
连一具尸体都不曾见过。
仿佛那些一批一批密密调动来的人,都如烟尘般,蒸发在这荒芜的古墓中一般。
清理出的甬道尽头是一层厚厚的冰墙,剔透的冰层内,一副厚厚的冰棺就那样悄然的封闭其中,在狼牙手电筒的强光下,悠悠泛蓝。光影映上去,仿佛获得了生命一般,斑驳陆离。
没有微洺。
没有任何人。
盛夏忍不住紧紧抓住风斜的衣角。风斜一语不发,就那样在冰棺前静静的站着,握紧盛夏冰凉的手。
这里没有任何线索,哪怕是让他们去猜测到底曾发生过什么。
直到太久之后,风斜突然将枪收回去,转而拔出腿侧的军刀,小心翼翼的靠近那栋冰墙,闭上眼,将手掌贴上去。
冰墙的低温让他的手指一瞬间变得青白。他仿若未觉,手细细的感受着冰墙看似平滑的纹理,不过少许,他手中的军刀一转,用尽全力狠狠地向着某处位置劈砍下去。
强烈的反震力让他掌中伤口的血一串串的沿着指缝渗出来。
冰墙颤了一颤。
然后归于平静。
风斜的表情却凝重起来,拉着盛夏谨慎的退了几步,而在盛夏的眼里,那本该平滑你冰壁,却突然的,也是缓慢的,浮现出一片又一片龙一般的鳞甲。
一团火不知何时从冰壁里亮起来,猩红的,经过冰壁的扩散折射,渲染出一种犹如黄泉彼岸的曼珠沙华般的妖冶。
周围的石壁温度飞快的高起来,甚至有的地方已经禁不住压力开始发出崩塌前的颤抖,地形不稳,开始如同地震般微微晃动起来。
风斜难掩惊意的拉着她迅速的后退,而下一秒,他们先前所站的位置便坍塌下去,而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团炽热的火已从塌陷的地窟中升腾而上,温度骤起,甚至让他连手里的枪都拿不住。
枪落在地上,却发不出声响。
因为一只覆盖满烈火的爪将它抓在手中,如绸缎般层层跃动的火晃动着,不过一个转眼就将那支最先进的枪支融化为一团黑漆漆的铁水,然后蒸发,几个呼吸之间,便已彻彻底底的什么都没有。
巨大的双目悄无声息的探到了他们的面前。额头上尖锐的独角澄澈通透如血玉,价值连城,却仿如地狱般的危险。
他们终于知道那夜传出的嘶吼究竟是什么。
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即便微洺带了那么多帮中精锐,最后仍旧连最后的信号都发送的如此匆忙,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段风雷那样有野心的人会甘愿在这样一处近乎与世隔绝的村庄中漫长的等。因为一个存在着古麒麟的冰墓,注定是不可被人涉足的禁土。
它的蹄向前只微微踏了半步,强烈的震动裹着灼热的温度席卷而来,风斜几乎有些绝望的护住盛夏被推翻在地,与那团烈火半米长的距离,他们甚至感觉的到那双人头大的火瞳中喷涌而出的冷寂无情。
即使是在那些年被追杀到无路可逃的时候,风斜都从未感觉像今日这样的软弱渺小。那些让多少帮众噤若寒蝉的手段,如今都在这一场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业火中,被烧的淋漓。
他本抱着一战线拼着性命去救微洺的希望,而现实,他救不了微洺也救不了盛夏。当眼前面对了传说中的火麒麟,他能做的,竟唯一只有等死。
他紧紧抱着盛夏,尽可能的替她挡住一切的火源。
四周的一切如不结实的积木般一寸一寸的坍塌。
有沉重的石碑倒下来,与堆积在地表的碎石混杂在一起,形成的狭小的角度压住了他的腿,没有重伤,却足以让他无法再动一毫。
沉重的横梁断裂,携着些许零碎的火,砸上他避无可避的后肩。
黑暗和死亡的窒息席卷而至,他从不知自己原来也会脆弱到连反应都来不及的如此。
来不及害怕。
来不及知觉。
甚至,来不及感知,烈焰焚烧中的死亡。
“后来……你们并没有死?”陆风颜手里的草虫还剩下一个未成的尾,可这个时候,她却无论如何都再编不下去。
“是啊,我们并没有死。”她长长的笑了一下,却寓着悲哀,“恢复知觉的时候我们在一处祭台,遍地都是堆积的尸体,还有令人作呕的血污。有一个是我曾见过的暗刃精锐,但他的尸体都已腐烂的接近骷髅。我并没有在古墓中受太严重的伤,但风斜,”她停顿一下,才接着一语带过,“那时的他几乎已没有了呼吸,我不甘心却毫无办法。直到当地的巫人清理祭台,大祭师才将他带走,我被留在巫寨中休养。只是后来巫寨变故全寨迁移,我才入中原,一路打听风斜的下落,最终才在逍遥寨中遇见他。”
“你为什么要到逍遥寨去?”陆风颜疑问,“还有,你说的那个消息……”
“我去逍遥寨,是因为火。”盛夏突然抬头看她,目光中却是暗涌起些许意味不明的浅光,“我虽无武功,却能感应到一些常人不太易见的东西。就比如,逍遥寨中,那些可以控火的魂。”
陆风颜微不可查的紧了紧眉,不过转瞬已松,“你的意思,逍遥寨中的人,是炎族?”
盛夏站起来,不置可否,“我并没有见过炎族中人,而大多数的世人也都不记得炎族曾经存在。至于逍遥寨中是什么人,更应是你们这些心怀天下的名门古派所想,不是吗?”
她的语气虽仍旧波澜不惊,然而却已有心恼之意。陆风颜听着,却什么都不说的沉默。
“你知道‘盛夜’吗?”直到很久以后,陆风颜才终于开口,她问的不甚经心,语调却是沉凉。
盛夏不语。
“在天晋山的古籍中曾记载过一个传说。”她说,“炎族与人本无大异,只是天赋御火,而人虽可修行,却耗时漫长,远不及炎族实力雄厚。久之,炎族称霸,人类也心生反心。”
“所以那次的两族交战后,人类种族几近凋零,而炎族,却只成了传说。”
“人类千年休养生息,至此才盛,而炎族,没有人知道有没有漏网之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