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胡青一言既出,引起魏南的恐慌。杨域平敏锐地感到,一定是胡青想到了轻纺局制革厂的悲剧,自己虽找不出理由反驳胡青刚才说的打算,但觉得此人似乎不够清醒了,被过去的阴影笼罩了。于是杨域平明确表态:“我虽为水局长亲派来厂,但决不会顶你下台,而且以人格担保,你不会在任期五年内下台。”
胡青没想到这个小孩子有如此悟性,看来决非善类啊,心里想着,不禁脱口而出,说了一句令杨域平至今难忘的话:
“商业行出身的人,十有九诈!”
胡青对这句话自己都感到吃惊,赶忙讲了一些对杨域平信任的话,似乎推心置腹地以水西部局长难测为借口,来圆他的论断。他越说越乱,杨域平无奈,委曲求全,只得同意他刚才的打算,跟从胡青走了第一步错棋。结果是,杨域平辛苦大半年跑来的技改款项全部资金搞建设了,同意赊箱包革的厂家看不到胡青的诚意,反悔了,认为胡青是有钱故意不给,有一天没钱了更不好要帐。原料搞不来,魏南的第一个皮件订单就这么黄汤了。杨域平也招了工人,还收了一定的集资款,但是没活儿,无法让人家上班。虽然表面看起来,厂子热热闹闹盖楼,技改,但从此开始步步陷入被动局面。办厂如同下棋,一步走错,步步走错。
魏南被害得天天给省外贸道歉,又给同意加工的厂家道歉,很没面子,对厂里一大一小两个当家人却又无话可说。他从此少言寡语,酒量大了起来,辣椒也惊人地越吃越多。
后来,胡青责成魏南再跑订单,好让交了集资款要求上班的工人隧了心愿,因为这些新招工人里有几个他的亲戚,天天上家里唠叨。同时责成魏南顺便找箱包制革厂家赊给皮张。魏南一连碰死在同一个原由上,箱包革厂怕胡青赊了不给钱。
一晃半年已过,魏南一事无成。
魏南遭遇这些还不够,生产楼盖好之后,胡青动用关系,又鼓捣起合资。而合资方不同意生产箱包,而是主要加工皮衣。这样魏南觉得自己无法发挥作用了,要求回老家,被胡青劝住了。
魏南扳着指头算,来爱县已经白白浪费一年光阴了。眼看合资方住进厂里,要精减不必要的人员,尤其对不做贡献又拿最高工资的自己,视如芒刺在背。人家对杨域平公开表示,如不拿下魏南,合资的投资就不到位。真是水火不容。
魏南毕竟远远而来,不想让自己这么窝窝囊囊下去,经由杨域平的引领,面见了合资方代表,谈了自己在箱包技术、外贸等方面的优势和设想。合资方勉强同意留下他,但皮件工人却不能再上班,意欲让他玩儿空手道赚钱,即跑来订单,找别人加工,空赚中间利润。
杨域平尽量为他的南哥斡旋,在一次与胡青、合资方代表的酒宴中,杨域平谈道:
“现今这个时候,我们没有做外贸的资格,换了谁能为咱厂跑来外贸活儿?!而人家魏南,到省外贸,人家想要什么外贸订单,就能拿到手。这对咱厂是多难得的事情啊。南哥之才,天下少有啊!如能按他的设想,好好干箱包,我们合资双方更有大钱可赚,如此将一个人才空闲着,不杀不放,显得我们的管理能力太差了。”这话竟让胡青与合资方都不爱听,合资方还拍了桌子,叫嚣非要赶走魏南不可。
这些内幕,杨域平永远不敢对魏南讲,私下里只好劝魏南,“趁我带你与合资方代表再喝酒时,力劝对方,要谦之又谦,为了咱的宏图大业,说自己有些言语不当也可。”
魏南听从了杨域平的意见,但未有奏效。
胡青也糊糊涂涂改变了对魏南的看法,在杨域平和魏南找上门之后,重谈箱包计划,他竟然不再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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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栽下的梧桐树把凤引进来了,你这个龙却要走了,要那凤又有何用呢?”酒逢知己千杯少,杨域平看着与自己告别的魏南,发出了长长的哀鸣,用双眼深情的看着对坐的魏南。
“喝!”魏南端起小杨刚斟的酒,示意碰杯。
魏、杨双双无言,一杯又一杯喝着酒,一支又一支的抽着烟。魏南作为一个男人,为了事业,别妻离子,远在异乡,空取俸禄,达志无望,是何等的悲哀和无奈。
酒已喝到凌晨2点,已喝下去白酒1瓶半了,杨域平老婆计点点早已睡去。厂里的事谈了不知道多少遍了,今晚二人抛开厂子,一直在回忆童年、青年的过往酸甜。
“算了,别说从前了!就说说今后吧!”杨域平想知道魏南回老家的打算。
“南哥,你就这么回无市,怎么向嫂子交待啊!”
“域平,要不你拉上几个人出来吧,咱干私营的,我辅佐你,还按我们的原来目标干下去,”魏南似乎胸有成竹,又似乎对杨域平不抱希望,不管怎么说,自己的想法有必要说出来。
杨域平大吃一惊!
“南哥!现在合资已成,我怎么能这么干呢?老胡面前我说不过去啊。我一向重视忠义二字,让我这么做,起码现在不可能啊!”
“杨弟啊——”
魏南把这三个字说得很沉重,“你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才,但人的优点就是缺点啊,你总有一天会吃这忠义二字的亏的!”魏南对杨域平的命运似乎看得清清楚楚,对这个可爱的小弟近乎悲痛地给予了忠告。
杨域平不能理解魏南对自己的说法,勉强压抑住自己的不满,上了趟厕所,脑袋如飞地转动了好几圈,回到客厅。杨域平说:“南哥,你单干吧,我动员属下们去支持你。这样老胡的厂子和你的事业都不至于令人惋惜。”
魏南微微一笑:“杨弟啊,杨弟,我真领教了杨门忠烈,宁可殉葬,决不造反,未免太悲壮了!”
两人又沉默了好久,这句话确实令杨域平心里打翻了五味瓶,啥滋味都有。
魏南见杨域平一脸茫然地沉浸在往事的回味中,感到心疼了,叉开了话题:“杨弟,你知道我送你的这只密码箱的来历吗?”
杨域平抬起头,望着他,他的一脸深情使杨域平觉得他有许多话藏在心里,但又不知究里,于是轻声说:“南哥,说吧,小弟永远记住。”
魏南娓娓道来,讲出一段精彩的往事——
你知道,我们无市皮件厂虽然是个县级企业,但为国家上交利税很多,而由于级别仅为股级,就像你的厂一样,干部职工的工资极为低微。我在技术上一直呆着,虽然在行业内顶尖,但仍然难以满足家中的开支。我于是决心参与厂里的供销业务,最起码能省下出差补助,酒水钱等,补贴家用。可厂长是不同意的。亏得地区外贸一个副总老冉帮了我一把。
说起我认识老冉,还是和技术有关。老冉在一次与外商谈判中,有个技术问题搁了车,自然问到我。趁着这个机会,我将自己跑业务的想法私下与他谈了,他答应带我去参加广交会,让我给厂里请个事假。我照办,厂里同意了我的事假,老冉真的带我到了广州,那个高兴啊,好像鸟儿出笼,真是说不出的舒畅、兴奋、惊喜。
广交会,解放前就有了,是整个世界一个著名的贸易交流会。一到广州,会期未到,我们住在一家大酒店。最令人感动的是,有个美国人,西装革履,极是高大潇洒的一个壮年男子,这是我第一个认识的外国人。
这个外国人脚蹬旱冰鞋,飞速地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拜访,一层楼一层楼地跑。我起初很纳闷,一个穿旱冰鞋的跑到这里玩耍什么。最后他进了我们的房间,老冉的身边有一个英语翻译,介绍了他的来意。
他叫凯特,是美国硅谷一家计算器公司的推销员。计算器功能很全,省电还价格不贵。他的穿衣打扮比我强出不知多少倍,根本不会让我想到他是一个业务员,我的全身衣物也不值30块钱,他的一双袜子竟是50美元买的。我被这样一个人这样的实干打动了,在中国,一个派头十足的人,我从来没见过亲自推销产品的,都是吆五喝六,耍大爷。
凯特的推销很成功。我们也是干推销来的,虽然产品不同,带着计算器,不需要他的,但我还是借老冉的钱买下了二十个。借此机会,我邀了翻译去他的房间攀谈,共同吃了饭,非常投机,此后成了朋友。他当时建议我给他提供资料,帮我在英语国家客商里销皮革包袋。我当然满口答应,他并未用多久,就带来了五六了外国客商,一一谈判,签了供货协议。我算了一下,足够全厂生产八个月了。老冉佩服了我的外交能力,从此我以技术科副科长身份全权包揽了厂里的外贸活儿。
就是这次与凯特的相识,我买回来的计算器一个赚二十几块,二十几个赚了近500元。当时是1987年,500元足可以买一块地皮了。这还不算,凯特还老打国际长途到无市,叽里哇啦,开始我听不懂,就拼命学英语,等我听懂他说的话了,他居然也学会了我们汉语,这尤其让我感动。我们这些交往,被传得神乎其神,在无市啊,我顿时成了风云人物。呵呵!一下子将跑外贸多少年的人物比了下去。
回想我们那次广交会,有三家都是定做密码箱的。厂长没法奖励我,当时还不时兴现金大奖,就虚报用料,多余出六只箱子,提入我家。这不,给你的这只就是其中之一。
“哦!这样啊!”杨域平感叹不已,更对魏南的能力佩服不已,为爱县即将失去一个龙才而感到哀痛。这个合资方难道真的这么饭桶吗?不知道利用现成的人才吗?留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