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如琪说话的声音越发的小声,以至于让人有种想要说出“没什么只是找你聊聊天罢了”的冲动。
但是,现实,已经不允许周墨涵这么做了。
附和着做出无意义的假笑,周墨涵觉得如果这样拖下去的话,大概根本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于是乎,他选择了开门见山道:“停下来吧,不要再杀人了,好吗?”
“……”一时间,师如琪就说不出话来了。
她的嘴唇一瞬间就开始变得苍白并微微颤抖着,现在的模样,说是面如死灰都不为过。
很明显,不是刚才那种紧张,而是——
一种本能,一种对于强大的存在而感到恐惧的本能,就像是把一只斑马放在一头狮子面前一样的表现。
她后退一步,踉跄着几近跌倒,看来的话,便是已经极大地被这个不久之前才转校而来的新生的话语所动摇了。
在此时此刻,究竟自己在她心中落得了怎样的形象呢?
周墨涵无从考究,也无从得知。
“不要再杀人了,好吗?”
反复的一句确认。
异常残酷,却异常有效。
这是为了测试作为杀人魔的女孩,究竟抱持着多少程度的“觉悟”而设下的小小测试。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按压着自己的脑袋,明显展露出一副抵触着涌出的某种情绪的样子。恐怕已经是混乱到不行的程度了吧。
“不,你知道的……连续杀人案……这些你都知道的。”慢慢的,周墨涵有序地移动着自己的脚步,靠近不断后退的师如琪。
“你……不要再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而师如琪猛然想起了些什么,但却已经单方面陷入了被动了——似乎到此为止,她都还没理清头绪。
她对这个转校生的认识,也仅仅停留在“寡言阴郁”这个初始印象上,至于更多的详细情况的话,师如琪根本不可能知道。
但周墨涵不同……仅是一天之内,他就对师如琪的性格、电话、住址一类的个人信息了如指掌。如果单纯以学生的能力,周墨涵是绝对做不到这点的,但如果说——
周墨涵一开始就不是学生呢?那根本就不会受到“规则”的束缚了吧。
“在下是谁,其实并不重要,不过您想知道的话,在下也可以相告知——”周墨涵停下了脚步,不再逼近,只是站直了身子,继续说道:“敝姓陆名天枢,为江宁卫士团的高级卫士,受两江巡抚曾瑜佳大人所托,潜入贵校调查近期猖獗一时的‘连续杀人案件’,这么说明的话,在下觉得应该没有什么地方会不清楚或者产生歧义了吧?”
“什、么……”师如琪的脸上顿时混杂着绝望和不可思议的情绪,好像十分难以置信似的看着不远处的少年。
然而,陆天枢大概根本就不知道师如琪对自己的想法——
那个寡言阴郁的男生,竟然是和号称“四将军府爪牙”的卫士团那般的可怕存在划上等号的人。
师如琪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周墨涵……不,陆天枢会是那样的人。
现实与想象中的巨大反差,让师如琪几近崩溃。
“如果可以的话,请您马上归还神机,因为那是官府的东西,并且,在下还希望您和在下去官府走一趟,您可以选择什么都不说,但您说的一切都会成为呈堂证供。”陆天枢坚毅地、肯定地如此说道。
“……不要开玩笑了!”沉默半晌以后,师如琪突然大叫出来,恐怕也让一些不远处的尚未离校的学生通通注意到后庭花园这边来吧。
“不要再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杀人!我没有。”
她的歇斯底里……不是陆天枢不能理解。
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作案手段,没想竟然被身为同学的自己看穿揭发。
那固然是因为……一方面确实是对于警察、卫士、法律的恐惧,怕自己被作为犯人而遭到缉拿、逮捕、处刑,但以另一方面,却是师如琪作为杀人魔时候,每每从警方和卫士的包围下成功脱逃以后所产生的成就感,和相当无聊的虚荣心作祟吧。
这两种看似矛盾的心理,在一个人身上竟然能体现得如此淋漓尽致……看来是自己小看师如琪……杀人魔小姐了。
“有没有您说的不算,所以请您和我回官府一趟,接受调查。”陆天枢继续以威逼的架势说道。
“我没有杀人!我没有!你难道听不懂人话吗?!我都说我没有杀人!那些人……那些人都是该死的!我只是替天行道!制裁那些渣滓而已!”一时间,师如琪陷入了自相矛盾、语无伦次的深渊。
这种情况,陆天枢倒不是没有见过,毕竟人在极端愤怒和恐惧的时候,会做出些什么事情,他都不会觉得出奇。
只是,他惊奇地发现,即便是情绪因此而失控也好……师如琪那复杂的面容应对自然是来逼问的压力,可略显微妙的是,她那嘴角的弧度正缓缓抽搐着——师如琪那种似笑非笑的样子,令人顿觉毛骨悚然。
——恐怕、已经迟了……
自己的话语笃定是正中了师如琪的软肋,但她却没有任何屈服的表现,反而诡异地笑了起来。
在结合之前她所说的话来推测,师如琪杀人……并非是什么恶趣味,也不仅仅是成就感和虚荣心,更多还有一种……不可名状的神圣感……而且,她还以此为豪。
于是,陆天枢几乎带着肯定的态度下了定论——
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师如琪,正如同自己所预料到最糟糕的情况那般,已经沦陷于杀戮的深渊不能自拔了。
冥冥中,陆天枢仿佛已经是料到了这次交涉将会以失败告终。
但就算是如此,也要尽自己最大所能再说……然后就看师如琪的造化了。
陆天枢没有放弃最后一丝的机会,问道:“最后,为了确认避免错误,在下再问多一遍好了,师如琪同学,您愿意交出藏起来的神机吗?”
“……不、不要开玩笑了!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神’的眷顾啊!‘神的武器’、‘神的武器’……怎么可能会交给像你这种来路不明的家伙?!”
“那您愿意接受官府的盘问调查吗?”
“不要再说了!又打算欺负我吗?!我明白了……你就和那群渣滓一样,都是该杀的!我要杀光你们!我要杀光所有渣滓!我要杀光所有坏人!”
“可以了,那师如琪同学大体上的意思,在下已经了解了。”
“什、什么?”
师如琪,她睁大了瞳孔,源于陆天枢突然唤出她的名字。
“师如琪同学,您既不愿意交出神机,也不愿意接受调查,那么,想必您是做好了和在下一战的觉悟了吧——”陆天枢面无表情地这么说道。
在师如琪听来,眼前少年的声音,简直比北国的暴风雪还要无情、冰冷。仿佛,他就是置身于事外的裁决者那般不可动摇。
他知道自己的一切,而自己却对他一无所知。
这般敌人,该如何应付呢?
想到这里,师如琪的身体不禁颤抖起来——那是残存于人类进化史中不可磨灭的、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本能使然。
但,自己不能就此止步。
——我可是“神”啊!
——我可是超越凡人的“神”啊!
——为罪人降下天诛神罚的“审判天使”!
——怎么会被这样的家伙给束缚呢?!
没错,自己还有“神”的武器……而眼前的少年,却什么也没有。
不会输的。
能赢。
能杀掉这个家伙。
只要杀掉他的话,就没人知道“惩戒之神”的真实身份了。
那就——
杀掉陆天枢好了。
一念之间,师如琪已经作出了这个决定。
“……惩戒渣滓的行动不会停止下来的……你太多管闲事了,没想过发现了真相以后,你也逃不了吗?”情绪平复下来以后,师如琪压低了声音说道,而残留在嘴角的诡异微笑,也让话语充满了挑衅的气息。
然而,纵然如此,陆天枢也没有丝毫动摇,继续平静地说道:“啊,是这样的吗?那还真是让人遗憾的回答呢。”
交涉失败。
眼见陆天枢被自己威胁以后,却没有丝毫反应,焦躁的情绪再度爬上了师如琪的心头。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现在应该是被我吓倒跪地求饶了才对啊!
在自己明晃晃的刀刃面前,泣不成声也好,跪地求饶也罢,这些师如琪都见过,但她唯独是没有见过面对死亡威胁却还能保持这般平静的人……固然说不上无欲无求,但眼前这个名为“陆天枢”的少年的表现,更像是,打从一开始,他就与“死神”为伍……不,倒不如说他就是“死神”。
总而言之,不可示弱。
他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人罢了,而自己坐拥的,可是“神的武器”。
不可能会输的。
“不会让你干扰我的行动的……警察也好、卫士也罢……若是敢阻拦我的话,我就把他们全部杀掉……”佯装镇定的师如琪,毫无顾忌地这么说道。
“这倒无妨。师如琪同学,您应该是很清楚神机的威力,并非是肉身凡人可以匹敌之物吧?”
“……知道又怎么样……”
“正因如此,如果不是您主动投降的话,在下绝不可能去叫警察和卫士帮忙的,这样鲁莽的行为只会增加无谓的伤亡罢了,然而——”一时间,陆天枢转了下话锋,双目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刃,盯着师如琪继续说道:“话说,您应该是还没忘记,前不久的一晚里,在某条小巷里,脖颈被人刺伤的事情吧?”
这句在旁人眼里意义不明的话语,却击穿了师如琪的思绪。紧接着,她打了一个寒战,全身微微颤抖起来,表情似乎也在那瞬间凝固了。
“你、你怎么……会知道……那种事情……”
——这家伙绝对不是卫士这么简单……
——他,到底是谁?!
——怎么会知道那种事情……
毫无疑问,那是师如琪穿上神机执行“制裁”时,第一次遭遇到的“完败”。
起初,她以为那只是个不怎么走运的路人罢了,不过,既然这么不巧看到了“刑场”的话,出于谨慎的考虑,也就留不得他了。
但随后的交战,对方仅凭一把普普通通的雨伞,出神入化地就将自己打了个落花流水……最后、最后甚至还被这个所谓的“路人”用短刀刺中了咽喉……
若不是有铠甲之间的缝隙,恰好卡住了突刺而来的刀刃的话,自己的脖颈定会被这般兵器贯穿——
好在只是被刀尖划破了点皮而已,但这种凶险异常的情况,确实是自己未曾见过的,至于是因为恐惧还是出于谨慎的考虑,已经记不得了,但终究是落下个“落荒而逃”的可笑下场……
也因为这样的关系,从那以后,总会小心谨慎地选择着“刑场”,避免再次被他人看见。
但这种事情,理应只有自己和那夜的“路人”知道而已。
那为什么……陆天枢会知道呢?
难道说,是那个“路人”主动报案了吗?
不。不对。
从“制裁渣滓”第一天开始,师如琪对于新闻报道的留意,就不曾间断。
“路人”作为连续杀人案的唯一目击者,若是主动现身的话,那必然是爆炸性的头条新闻。再尔,纵然是官府为了稳定社会而有意压制媒体也好,但网络这条获取第一手资讯的“捷径”,依旧是畅通无阻,理应是不会存在信息的盲区才对。
难不成……正因为是“唯一目击者”的缘故,而被卫士和警察完全保护起来了吗?
刚才,他,陆天枢,自称是“高级卫士”,若真是如此的话,要从被保护者身上获取证据,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仅是一瞬,师如琪就意识到这种假设,存在着一个致命的错误——
那天晚上,自己可是身着铠甲的模样,就算是被他人目睹到“处刑现场”也好,也绝不可能透过厚重的铠甲,辨识出其下的真面目。
由此看来,陆天枢能得到的,顶多是“紫色的铠甲”这类模糊不清、毫无价值的证词罢了。
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换而言之,只剩下一种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