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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野村亦有豪客,寒门也生贤良

已半黄昏夜未央,冰盘坠云玉兔藏。远山掠影惊游鱼,跃水掀起满河光。车前青石铺银粉,枝头碧叶凝晶霜。忽闻三二牛羊叫,路转幽林绿瓦墙。

——月夜行

晁盖听了孙传的话,虽感念他一片回护之心,劝慰道:“兄弟却说甚胡话!张口自刎,闭口就死,这般莽撞行事,将置伯父和弟妹何在?”

孙传转身跪倒老将军跟前,道:“阿爹,您和四娘是俺至亲之人,最知俺的性子。都说小香孩儿济人危困在先,最是义薄云天,世上没一个能及得上他的。俺虽未和他谋面结交,却最是敬服他,恨不得早晚身边效死!如今得了这般消息,干系他名声,俺方寸大乱,若不明白了,一辈子心里难安。定要走一遭,不能身前服侍,请恕孩儿不孝!”一时情意流露,真切坚定,叫人感动叹服。

老将军将他扶起,叹道:“你是个甚样的人,为父怎会不知。我也多听得他的好名,神往久矣。你既有此心,我也和你一道去,看看小太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若咱们误会了他,老夫舍了这面皮不要,也与他磕头赔罪。”

见老父亲这般,孙传心下感动,再看向李四娘。

李四娘轻声道:“官人,咱俩一起长大,你有什么心思,奴家会不晓得?知道你认定了的事,就是想阻,也拦不得。不然,你更不痛快。再说,小香孩儿当世豪杰,奴家也甚是钦佩。不论如何,总要当面问明了,才安心。奴家也陪着一起去!”

李助听了,高声赞道:“孙家满门皆是高义,叫人佩服!既如此,却也少不得贫道,同去,同去!”

晁盖见他们这般义气为先,也是钦佩,便不再阻拦。就和李助一起帮着收拾好车马,李助、孙传和老将军乘了马车,晁盖去附近将自己的马匹牵来骑了,和李四娘马车左右前行引路,望郓城县方向奔去。

晁盖他们几个纵马取道就行。天色昏昏光景,就来到一处村坊。又行十数步远,一片树林,尽是翠柏绿杨。透过林子,闪出一道灯光来。晁天王指着那光亮处说道:“就那里,便是宋家庄院。”众人心喜,喝马望那里行去。

当时转入林子里来看,果是一所庄院,一周遭都是土石墙,墙外却有数十株苍松青竹,院后不远是一片土石岗,岗下隐见波光,乃是一泓清溪。看那庄院,但见:

前通林路,后靠溪冈。林翠树荫浓,溪清水光粼。周遭青杆,如影左右随;四下绿枝,似烟东西飘。野地闻牛羊哞叫,麦场听鹅鸭啼鸣。屋舍虽朴实,遮风雨贫寒人可活;田园尽丰美,长稼禾饥饿民能生。

就听老将军说道:“诸位,咱们且就地整理一番,再前去登门拜访,如此才不会失了礼数!”

众人觉得在理,各自收拾一二,四娘就扶着老将军,随着晁盖在前,孙教头和李助两个自牵马赶车在后。

五人来到庄前,将车马在门前松木上拴缚后,又振整衣冠,晁盖这才上前敲门。须臾,就有一个庄客开门出来。晁盖拱手与他施礼。

那庄客识得他,忙唱一个肥喏道:“原来是晁保正,恁地风大天寒,您不自家里安歇,赶黑奔走来这里,不知有何贵干?”

晁盖答道:“兄弟,劳烦你去和俺公明贤弟通报一声,就说晁盖有事相询。”

那庄客十分歉意地说:“当真是不巧,好教保正知晓,宋押司此时不在家中。”

几人得知人不在家,面有急色。晁盖忙问道:“却不知公明贤弟去何处?庄里又有哪个在?”

庄客回道:“保正过问,不敢相瞒。前不久县衙里来人,说是县令大人传唤押司,有要事吩咐,已早随人前去了,只老太公和四郎在家。”

晁盖听得,说道:“既是有太公和四郎在家,那也正好,此事和他们分说,也是一样道理。相烦大哥,前去通报一二。”

庄客笑道:“保正说笑,您是和家里相熟的,来这里哪里还要通报?天气昏寒,几位莫在外面吃风,快请进庄。”那庄客又冲庄里唤来几人,让他们将车马后院牵放了,自领几人来到前厅。

那庄客吩咐左右准备热茶水,然后对几人道:“烦请天王和好汉们厅里先歇脚,用些热汤水驱寒,小人这就去禀报,请家主人他们来见。”说完,拱手一礼,自去后面寻人去了。

这时候,就听李助笑道:“果然是名不虚传,这及时雨宋兄长的家教门风着实不错,好是叫人佩服!”

老将军也点点头,赞道:“确实如此!只这庄子上的人都这般礼数周全,不知庄主人又是怎般风采,好生令人期待!”

李四娘定了一定,说道:“只来他这里片刻,关于小香孩儿结交匪类的事,奴家就先不信了三分!”

孙传听了心喜,问道:“四娘如何会这般说?”其余几人也都看向李四娘。

就听李四娘说:“看他这里,就连庄客家丁都是这般温敦宽厚,知情晓礼,那主人家又当如何?不消奴家多说,晁天王和他们相识已久,最是清楚。”

晁盖点头道:“不错,他家虽居乡野,务农为生,但向来都是以诗书传家,节高礼厚,有君子风气!”

李四娘道:“古人有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既是君子之家,交游当无佞人。他们和石碣村赵氏相交数十年,定然是知根底的。小香孩儿是个甚样的人,他们会不比咱们更清楚?若真似说的那般,依着这家人的性子,如何还会和他往来?这里面怕是真有误会!”

孙传道:“俺就说那传言信不得!四娘也是,你都说误会了,却为何只有三分不信?”

四娘笑道:“官人却心急。还未曾见得此家主人,究竟如何,却是不知。若真是君子品行,好汉风度,便有五六分!”除了晁天王早知他家人的性情,其余几人听了,都是有些期待。

话说不过几句,茶饮未及半盏。几人闲话一二,就在孙传正着急时,就听得一个声音传来:“宋清来迟,害兄长和几位好汉久等,小弟真是罪过不小!”声音柔和温润,教人好感大起。

循声望去,借着灯光,见从后面转出一位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身高六尺开外,戴一顶青纱攒顶头巾,内衬贴身白棉布衫,外穿石黑色单直裰,腰系杂色布绦,披件青缎厚氅,脚蹬多耳鹿皮鞋。生的清秀,端地是好风采:

乌云头发染墨,紫玉面目晕红。剑眉浓堆远山黛,星眼深显碧波影。厚丹唇瓠犀亮,阔白耳玉柱挺。文秀郎君人谦逊,温润丈夫心谨恭。

这一位,姓宋名清,家里行四,为人知礼守诺,事父孝顺,相知的便都称他孝礼四郎。母亲早丧,只有父亲在堂,上面三位兄长,除了大兄二兄早夭外,三兄宋江,字号公明,唤作及时雨,江湖里好大声名。因他兄长在本县为吏做公,平日家里就他和他父亲,在村中务农,守些田园过活。他家生活无忧,也都是好心肠,时有善行,周济乡民。

这宋清外柔内刚,爱习枪棒,学得武艺多般。他心思谨密,尽责有担待,凡有事务交付与他,不消过问,自会办具的妥帖,人多喜爱他玲珑,江湖里也有好名声,都叫他作“铁扇子”,却是将他比作炎夏时送凉的好扇,让人十分称心意。

宋清自后面出来,三两步来到跟前,拱手施礼,口中道:“实不知几位好汉到来,小弟未能相迎,礼数不曾周全,万望恕罪一二!”

晁盖一把扶住他,说道:“实不敢当,贤弟快请起!俺们深夜登门相扰,已是唐突冒犯,兄弟再这般,岂不是要羞煞愚兄!”

宋清要全礼数,真心实意作拜。晁盖手上发力,如何也不让他拜下去。宋清无奈,只得顺势起身。

见他起身,晁盖这才道:“俺们登门,自应当先拜望长者。贤弟,不知太公他老人家何在?快领了俺们前去见礼。”

宋清道:“家父年岁已大,熬不得夜,用罢晚饭就早去睡下了。”

晁盖道:“既已睡下,却是不便再过去,搅扰了他老人家休息,才是真正失礼。”

宋清笑道:“自家人不说这些,心意到即可。”看四人俱是不凡,又问道:“这几位一眼便知是了不得的人物,还望兄长为小弟引见一番,以为结识!”

当下晁盖便将四人介绍给宋清认识,闻听几人姓名,宋清十分欢喜,和他们见过礼后,好一番嘘寒问暖。这时就见几个庄客进来,在厅上摆开筵席,热菜炙肉,时令果蔬一股脑摆满桌上,随后就在一旁烫酒温茶。

就听宋清笑道:“几位一路急行赶来,想是还未曾用饭。小弟得报,就早让人准备,只是时间仓促,不能做得精美,还请几位莫怪,先胡乱将就几口果腹也好。”

众人见他这般细心,感动还来不及,哪里会怪罪于他,都来谢他。孙传轻扯四娘一下,低声问道:“现今如何?”四娘微微点头,低声回道:“已有五六分!”孙传就喜。

当下宋清请几人入座。一番礼让后,众人推老将军坐了首座,李助和晁天王左右落座,孙氏夫妇客座次席,宋清下首陪座。将热酒筛了,请几人吃了驱寒暖身。

晁盖几个见宋清脸上有笑,知他此时心情正好,几人不愿搅扰了他的兴致,陪他吃了一二巡,权作谢礼。只是这心里有事,酒便吃的不爽利,孙传又是个心急,见还不把话来说,忍不住张口。旁边李四娘看见,忙佯装咳嗽掩饰,桌下把手来止住他。

在座的都是机灵的人,哪里会看不到他二人动作,都放盏停箸。坐那里沉默,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正是:

喜不自禁会高朋,欲说还休登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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