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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深山奇遇 宁世荣慷慨传书 萍水相逢 田玉秋末路得救

正当杨春堂快要走进那青年女子的屋里,大门外的叫声,使得他诧异地停住了步子。

顷刻间,一个年近六十的老者,口中叫着“宋四嫂”,从外面匆匆走进来。当他看到杨春堂一伙时,愣了愣转身便往外走。

“把那老头带过来!”杨春堂毫无表情地说道。

很快,这老者被带到杨春堂面前。

“你是什么人,到这里做什么?”杨春堂紧盯着老者问道。

“回老爷的话,小人名叫顾贵廷,本是这街坊上的里长。只因这宋家还欠下进奉捐未交,上边又催得紧,定要今日收齐上交,故耳小人前来催收。想不到碰见老爷在这里办公事,若是小人有所冒犯,还望老爷恕罪。”顾贵廷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说道。

征收进奉捐没,这是朝中钱宁的新课派。这个钱宁,如今是正德皇帝的宠臣。自他受正德皇帝恩赐国姓,并收为义子以来累见升赏,现已是左都督、掌锦衣卫事,主管皇上的诏狱,成为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不过,仅仅是这些原因,杨春堂并不在意。常言说,山高皇帝远嘛,何况征收进奉捐原是钱宁在皇上面前邀宠的手段,与己毫无关系。可是,钱宁与宁王宸濠交往甚密,又是毕真在朝中的支柱,这就不得不认真对待了。由此,他正色说道:“进奉捐是朝廷的国课,定要按时收缴。”

“是、是!小人一定在今日收齐上缴。”

“这家人应缴多少,为何迟至今日还未缴纳?”

顾贵廷从怀里取出薄子翻看了一会,说道:“回老爷的话,这宋家原是三口人。户主宋顺根在杭州城里做事,家中只有母女二人。按进奉捐应收的项目,这宋家要交房屋地租钱三两银子;她的女儿宋素兰还要交脂粉钱一两五钱银子;还有……”

杨春堂不耐烦继续听下去,伸手抓过薄子翻看了一会,然后依旧将薄子丢给顾贵廷,说道:“你赶快收吧。”说完,他带着卫士匆匆走了。

顾贵廷看见杨春堂一伙人走后,这才抬起头直了直腰说道:“差一点吓死我了!”

“顾大叔,你老难道不知道这条街挨家搜查的事?”宋四嫂笑着说道。

“虽是听说,但上面限期今日下午一定要将进奉捐缴上去。我想,这条街仅只你们不多几户未交,不一定就碰上这些人。那知,在你这里恰恰就碰上了。”

宋四嫂想到宁世荣还在女儿房中,便急忙取来银子,交与顾贵廷。然后,她将顾贵廷送出大门。

“哎,总算应付走了!”宋四嫂回到屋子里,舒了口气说道。

“多亏宋四婶想出此计,大恩大德小侄永记心间。”宁世荣站起来拱手作揖道。

宋四嫂苦笑道:“好在没被他们识破。”接着,她又说道:“小官人,你坐下养养神。”

“如今风险已过,小侄意欲换了男装上路。”

“要走?小官人别性急,那姓杨的还在镇上,不能出去!”宋四嫂叹了口气,又说道:“眼下大官人和大娘子还被关在巡检司里。小官人暂且留下,一来可以打探大官人和大娘子的情况,以便再想办法,二来待风声过后出去才能平安。”

宁世荣思索了一会,然后吞吞吐吐地说道:“只是这女装……”

“看,我把这事给忘记了。我这就出去,你好更换。”宋四嫂抿嘴笑着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当天晚上,刘妈又回到宋四嫂的家中。对于宁世荣要离开的事,她也劝道:“宋四嫂这话说得好。小官人自然应该留上几日,听候大官人和大娘子的消息再想办法。”

三天后的下午,正当宁世荣独自坐在屋里悲伤掉泪时,宋四嫂同刘妈走了进来。

“小官人,大官人和大娘子有消息了。”刘妈满面忧愁地说道。

“啊,他们怎么啦?”

“听巡检司的人说,今日一早,那个姓杨的已将大官人和大娘子押去杭州城了。”宋四嫂沉闷地说道。

听到这消息,宁世荣顿时脸上苍白起来。呆了片刻,他说道:“这样看来,小侄立即前去。”

“去杭州城?”

“是啊,去杭州城设法救出小侄爹娘。”

“小官人,在杭州城里,可有与你家交结甚厚,又与官府交往甚密的亲朋好友?”宋四嫂关心地问道。

“没有。”

“既是这样,小官人怎么能去!”宋四嫂接着又压低声音说道:“如今,那个姓杨的正愁抓不到你,如果你去了,那不是自己送上门吗。”

“如今爹娘身遭缧绁,小侄心如刀绞。纵然是刀山火海,小侄也顾不得许多了。”宁世荣伤感地说道。

“若是你小官人去就能将大官人和大娘子救出,那当然去得。怕只怕大官人和大娘子没有救出,小官人又遭不幸。”宋四嫂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又说道:“小官人是一定不能去杭州。这样,我立即去杭州城找我那当家的,要他设法将大官人和大娘子救出来。”

“宋四嫂的好意,小侄心领了。不过,救出小侄爹娘的事,绝非一般。倘若与官府打交道稍有不测,后果难以设想。更何况,宋四叔去到杭州城仅半年时间,依旧是人地生疏,若是托付这件事,反而让他为难。”

“这话倒是。要救大官人和大娘子,必须是与官府有交往的人才行。”刘妈叹了口气说道。

沉默了一会,宋四嫂突然抬头问道:“小官人,你家的亲朋好友中,在杭州附近的,可有与官府往来的人?”看见宁世荣未说话,她又说道:“若在杭州附近的也行。”

“这……”宁世荣摇摇头。

一阵沉默之后,刘妈猛然小声叫道:“小官人,你难道忘了,那余杭县的陆大官人就与官府有着往来!”

“是他?”宁世荣疑惑地反问道。

“我听见大官人和大娘子私下议论,说是生意人将本求利,不该与官府结交。这样,我才知道陆大官人与官府有着往来。小官人难道不知道这事?”

“刘妈,真有此事?”宁世荣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

“小官人,我听到的话不会假。”

原来,陆大官人叫陆虞仁,也是塘栖人。在他幼年时家境贫寒,十四岁便与人为佣。成化十六年,刚满二十岁的陆虞仁,因受一桩谋杀案牵连含冤入狱。当时,刚继承家中产业的宁玉安,见他身遭冤屈,便多方奔走,使用了无数银两,终于使他的冤情大白。后来,宁玉安见他出狱后孤苦伶仃,又资助银两,叫他外出经商谋生。由于他渐渐学会机巧、多变,不到二十年时间,家财已上万贯,并且在余杭县安了家。对此,他不忘宁玉安的大恩,并在长期的往来中,陆、宁两家竟成了通家之好。此时,经刘妈提到他与官府的交往,对宁世荣来说,大有绝路逢生的感觉。

当即,宁世荣说道:“如此,小侄立即赶去余杭县,以便早日救出爹娘。”

“小官人,这事不能急。如今谁也说不准那个姓杨的是否暗地派人在捉你,白天出去太危险了。你要走也得等天黑后,就是遇到做公的,黑夜里也将你辨认不清楚。”宋四嫂说道。

“宋四婶所言即是。待小侄收拾收拾,天黑后小侄便起程。”宁世荣说完,依旧钻回家中收拾了一个不大的包袱。然后,又钻回到宋四嫂家中。

“小官人前去余杭县,千万别走经过杭州城的大路,以免被做公的发现。这里有一条山道可直接通往余杭县,小官人可曾知道?”宋四嫂突然想到路径的问题,便说道。

“小侄曾随爹爹行走过。”

“那就好了。”宋四嫂欣然地说道。

宁世荣不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等候着。天刚黑下来,他背上小包袱,拜托刘妈代为看守好自己家中,然后又辞别了宋四嫂,走出门去,混迹在熙攘的行人中。很快,他走过横跨运河的五孔大石桥,便踏上了前往余杭县的路上。

第二天中午时分,宁世荣来到一个山坡上。他抬头看去,前面不远处竟然是起伏的大山,好似一层层由矮而高的绿色屏障。这时,他感到纳闷,以往同爹爹走在这条山道时,何曾看到什么大山,莫非他将路走差了?

幸而,正当宁世荣不知所措的四处张望时,低头看见右侧的山坳里有一片树竹。透过树竹,他隐约可见无数房屋。当即,他暗暗盘算,看这情景,那树竹间定然有所庭院,眼下正好前去,一者可以问明道路,二者还可求得一餐之食。想到这里,他兴冲冲地走下山坡。

果然,宁世荣下了山坡便清楚地看见,在树竹环绕中的一个大庭院。他来到门前站定,看见庭院大门两边挂着一付对联。这对联写道:“晓窥清镜千峰入,暮倚长松独鹤归。”他知道,这付对联是节录唐代吴子华“即事”诗中的两句。显然,这座庭院的主人,一定是厌恶尘世的归隐之士。

宁世荣常读经史,了解归隐的人一般都是慈善的,便放心地伸手叩门。

谁知,这庭院的大门是虚掩着的。宁世荣将手伸向大门,门扉竟应手而开,里面现出了一个四合头的大院。

此时,里面静悄悄地无一丝声息,更看不见一个人。

“里面有人吗?”宁世荣连问几声仍无反响。

宁世荣犹豫了片刻,便走进大门,顺着天井中的甬道,对直来到门扉虚掩的堂屋前。

“有人吗、有人吗?”宁世荣又叫唤了几声见依旧没有反响,便推开了堂屋门。

堂屋内,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多具血肉模糊的男女尸体。顿时,宁世荣吓得转身便匆匆往外就走。

“那位秀才请留步!”凄凉而微弱的叫声,骇得宁世荣魂飞天外,拔腿便向大门跑去。

可是,叫唤的声音接连不断越来越大,使得宁世荣壮了壮胆子停住脚步,回过头去意欲看个究竟。

原来,一个周身血污的人正躺在东厢房的门槛内,抬起头用那乞求的目光望着宁世荣。

“你、你……”宁世荣语不成声地颤抖着。

“秀才,你别怕。请过来一下。”那人有气无力地说道。

宁世荣无可奈何,极力压抑着“乓乓”直跳的心房,一步步向着那人走去。当他来到距那人一丈多远的地方,便止步不前。接着,他胆怯地问道:“不知大哥何事相唤?”

那人伸手向着里面一指,说道:“烦劳秀才将我扶到里面去。”

宁世荣犹豫了片刻,慢慢走过去将那人扶起,一步步搀扶到屋内坐下。然后,他根据那人的指点取来了药酒。

那人喝了药酒,歇歇片刻后,打起精神说道:“有劳秀才相助,请坐下歇歇吧。”

此时,宁世荣已经平静下来,刚坐下便问道:“这位大哥,这里莫非出了什么事?”

“这里是我的家。唉,怪我一时不慎,连累爹娘惨遭不幸!”

这位大哥不必过于悲伤,设法前去官府报案,捉拿凶犯报仇雪恨就是。”

“捉拿凶犯?”那人苦笑一声摇摇头。

宁世荣见那人似乎有难言之隐,不便再问下去。

“不知秀才尊姓大名,因何到此?”那人有意转过话题问道。

“啊!”宁世荣略加思索说道:“学生姓荣名世林,家住塘栖镇。只因前往余杭县探亲,故耳路过此地。”

“如此说来,秀才原来是走岔了路。”

宁世荣诧异地说道:“果真走错了路!”

“门外就是去临安县的山道。此处距临安县城,已不足二十里路程。秀才若是要去余杭县,还得往回走。”那人说到这里,犹豫了片刻又说道:“既然秀才来到这里,我有一事相求,不知秀才应允否?”

“若是学生能够办到的,定当竭力相助。”

那人点点头,慢慢说道:“我欲修书一封,烦劳秀才代送至临安县衙。秀才今晚可在县衙住上一宿,明日再由大道去那余杭县。不知秀才可否愿意?”

面对那人的请求,宁世荣感到为难。本来,代为传送一封书信算不了什么。可是,想到身处囹圄的爹娘还等着他去救。倘若晚一日去到余杭县,爹娘就会多遭受一日痛苦。怎么办呢?

那人看见宁世荣迟疑的神情,又说道:“秀才若不愿意,也就作罢。”

这时,宁世荣猛然想到,看这人眼前的光景,所遭到的苦难比自己的还要大,眼下又无他人,自己若不相助于良心上不安宁。何况扶危济困乃侠义所为,自己理当效法。想到这里,他爽快地问道:“不知书信可曾写好?”

“秀才若是愿意,这就写来。”

当即,那人在宁世荣的帮助下,很快便将书信写好。

“这封书信关系重大,秀才切不可付与他人观看。特别是一路上若遇校尉人等,千万不可泄露。”那个人将书信交与宁世荣时,又嘱咐道。

“学生谨记就是。”

临行前,那人又内疚地说道:“秀才到此,本当尽地主之谊。怎奈家遭不幸欠于相待,望秀才鉴谅。”

宁世荣客套了一句,便辞别了那人,离开院子走上山道。

恰好这时,宁世荣看见一队快马迎面奔驰而来。很快,这队快马来到面前,他这才认清原来是一队衙门捕快。

众捕快骑马与宁世荣相错行走时,带着疑惑的目光不停地打量着宁世荣,然后直接奔向了庭院。

宁世荣对于捕快的出现,虽说感到诧异,但并不放在心上。可是,行走不多会,他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声喝道:“站住!”

一声喝叫,使宁世荣受到很大的惊吓。是啊,庭院内的众多死尸,庭院内侥幸逃过一死的那人对凶手的闪烁其词,他似乎感到灾难就要降临到自己身上。顿时,沉重的恐惧感开始窒息着他。随着肚中饥饿的加深、后面喝叫声和马蹄声的逼近,他支持不住,终于昏倒过去。

当宁世荣从昏迷中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雕花大床上。“这是什么地方?”他翻身坐了起来,望着墙壁上挂着的两轴宋代画家王诜的《山居图》发呆。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宁世荣猛然想到刚才被捕快的追赶,现在却躺在这间陌生的屋子里,感到十分惊愕。过了一会,窗外又恢复了寂静,可是,他的心中却越来越不安稳。他轻轻地下了床,来到窗前舐破窗纸,决心将外面看个明白。

原来,屋子外面就是宁世荣刚刚离开的庭院天井。此时,天井内却空无一人。

“糟了,一定是自己被软禁了!”宁世荣在这一刹那间,似如掉进了冰窖之中。

“他醒过来了吗?”由远至近的问话声,从窗外传来。

“刚才小弟去看过,还没有醒来。”?窗外一个洪亮的声音又传来。

接着,他又听见窗外的脚步声由近而远,直到消失。

窗外又寂静下来了,宁世荣的头脑中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此时外面没有人,正是逃走的好机会。由此,他轻轻地放慢脚步走出屋子,顺着墙壁悄悄地向着大门移动。

正在这时,宁世荣听见一个洪亮的叫唤声。

“完了,被发现了!”宁世荣不顾一切地拔腿直往大门奔去。

“秀才,别害怕,曹爷请你说话!”宁世荣身后的声音更洪亮、更清晰了。

宁世荣并未细听说话声,却被大门外钻出的两个捕快挡住了去路,只得停住脚步。

“秀才,请到这里来。”

宁世荣这次听清了说话声。而使他吃惊的是,这洪亮的声音竟是这样的平和,便转过身子看去。原来,在东厢房站着一个笑容可掬的捕头,他便放下心来走到东厢房,并随着捕头走了进去。

两人进门后,捕头指着里面坐着的一个人说道;“秀才,这位就是巡按院里的曹天柱老爷。”

“原来是他!”宁世荣抬起头吃惊地看到,房中衣冠楚楚的曹老爷,就是那个满身污血的人。

“秀才,不必拘束,请坐吧。”曹天柱声音低沉地说道。

宁世荣坐下后,神色不安地说道:“曹老爷嘱托的事,学生有负重托……”

曹天柱微微苦笑,打断宁世荣的话,说道:“凑巧汪捕头赶来,这书信已无需秀才奔波。”

宁世荣急忙取出书信,双手递了过去。

“秀才仗义相助,救人于危难之间,真真令人钦佩。”曹天柱接过书信说道。

宁世荣正欲开口说一句谦虚话,猛然想到开初自己的犹豫,顿时红着脸不知如何回答。

曹天柱看见宁世荣尴尬的模样,便转过话题,说道:“为着我家之事,秀才你受惊了。”

“适才,弟兄们行事卤莽,秀才别见怪。”汪捕头接着抱歉地说道。

说话间,几个捕快摆上了饭菜。

“秀才,粗茶淡饭本非待客之礼,怎奈家中……”曹天柱说到这里言语梗塞,忍不住掉下泪来。

“曹爷不必悲伤,小的一定尽力查找。倘若有了证据,你这冤就可报了。”

“汪捕头,你哪里知道,官场险恶往往出人意料!”曹天柱悲伤地感慨道。

“曹爷,倘若有了证据,你家张大人可以奏闻皇上,难道还怕他们吗?”汪捕头诧异地问道。

曹天柱摇摇头,苦笑道:“要扳倒他们?谈何容易。”

顿时,汪捕头惊愕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宁世荣在旁边听了这一番对话,既吃惊又纳闷。谁不知道,巡按是代皇上巡查,有着与本省大员分庭抗礼、掌握生杀予夺的大权。是谁,能让巡按大人也无可奈何呢?出于好奇,他问道:“曹爷家遭不幸,可知是谁下此毒手?”

“除了镇守府,谁还有胆子敢加害巡按院的人!”汪捕头愤愤地说道。

曹天柱嗔怪地瞥了汪捕头一眼,不自然地笑了笑,说道:“秀才,请用菜。”

宁世荣一边吃着饭,一边回味着刚才的话。本来,在他心目中官府是一家。此时他才知道,官府之间争斗竟如此之烈。常言说官场黑暗,看来这话不假。由此,这对他肆意功名的心理,无形中罩上了一层阴影。

突然,“嗖”的一声,一把明亮的匕首从窗外飞来,掠过曹天柱的耳边斜插在柱子上。

汪捕头猛然一愣,跳起来抽出身上的佩刀赶出门去。

不多会,汪捕头回来了。他刚走进房中,便感慨地说道:“哼,又让她跑了。”

此时,曹天柱正反复观赏着从柱子上取下的小匕首。待汪捕头依归坐定,他放下匕首问道:“汪捕头,这是什么样人,因何行刺?”

“曹爷,此次我和弟兄们前来这里,本是为了追捕一个女贼。不料,这女贼竟敢上门行刺。”

“啊,竟有这样的事!”曹天柱接着又说道:“看来,这女贼倒也厉害。”

“这个女贼,年纪在二十左右,武艺也是中等。不过,她太胆大又十分狡猾。我和弟兄们从昨日追到此时,竟让他多次脱逃。汪捕头说着,脸上露出了懊丧的神情。

“那女贼年纪轻轻,不知为了何事身遭缉捕?”曹天柱言语之中,露出了一丝怜悯之情。

“据杭州府发来暗中缉捕的公文,那女贼前几日大闹了杭州城。公文说,还杀死了镇守府的几名卫士。”

曹天柱“啊”了一声,顿时脸上露出了难以捉摸的神情。

正在用饭的宁世荣,当听到“镇守府”三个字,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身陷囹圄的爹娘,便匆匆用过饭起身告辞。

“怎么秀才此时便要走!”

“今日天色尚早,学生还有要事赶去余杭县。”

曹天柱微微点头,说道:“既然秀才身有要事,我也不便强留。秀才日后若有需要相助的事,可到杭州正阳门巡按院找我。只要我能办到的事,自当鼎力相助。”说完,他回头又请汪捕头将宁世荣送到大门外路边,并指引了去余杭县的道路。

宁世荣告辞了汪捕头,因盼着尽快赶到余杭县,一路上行色匆匆。不料,他正行走间,天空泛起了朵朵白云。随着乌云的蔓延,太阳失去了光辉并渐渐消失在云层里。接着,四周的山峦逐渐盖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他明白,天快要下雨了,便加快了步子。

谁知,宁世荣又行走了不多远,天空便降下了霏霏细雨。而且,慢慢的雨越来越大了。

“这里四周并无人烟,到何处去避雨呢?”宁世荣正思索间,抬眼看见前面的山坡下现出了一片密密的树林。他无暇多想,急忙赶过去进了树林,躲在一棵大树下面避雨。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雨渐渐地住了,风却刮大了。宁世荣抬眼从树枝的间隙中向着天空望去,只见天空中乌云似流水奔腾而去,太阳慢慢地露了出来。

看到这情景,他舒了口气,急忙整了整衣衫,意欲依然赶路。

正在这时,从树林对面的小路上,踉踉跄跄地跑来一个青年女子。

宁世荣当即意识到,那青年女子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便闪在大树后面意欲看个究竟。

那青年女子跑进树林以后,似乎显得周身疲惫无力,竟靠着树干大哭起来。哭了一会,她突然滑倒在树下,便躺在湿漉漉的草地上不停抽泣着。

宁世荣看到这种情况,心中感到恻然,便决心看个究竟再作打算。

终于,那青年女子停止了抽泣。她用手支撑着身子坐起来,向着跑来的方向呆呆地看了一会,然后双膝跪倒在地,一边叩头一边哭着说道:“爹爹保重,孩儿再也不能伺候你老人家了!”叩头完毕,她站起来,用凝滞的目光慢慢地扫视着树林。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一棵古树上。

“她要干什么?”宁世荣突然紧张起来。

那青年女子拖着沉重的步子来到古树下,两眼死死地盯着刚好一人一手高横伸着的树枝。接着,他缓缓地解下腰间的白绫,鼓了鼓劲将白绫抛挂在树枝上,又踮起脚跟,举起颤抖的双手将白绫的两端并在一块打上了结子。然后,她双手抓住白绫,就要将头往上挂去。

“不好,她要上吊!”宁世荣惊愕得差一点叫出声来,两眼睁得更大了。

突然,那青年女子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抛开白绫倒退了几步,凄厉地叫道:“不、不,我不能这样死去!”顿时,她筋疲力尽地倒在树干上,望着跑来的方向泪水滚滚而下。

四周死一样的静,宁世荣从那青年女子的两只泪眼中,看到的是那绝望和留恋、痛苦和深情的交织,心里越来越不好受,无形的压抑使他感到透不过气来。

这时,那青年女子又喃喃自语道:“人说阎王爷不畏权势,是非分明。我一个弱女子,人世上没有讲理的地方,那就去到阴间求求阎王爷主持公道。”话刚说完,她猛然奔到白绫下,双手抓住白绫用力往上一跃,顿时双脚离地了。

“救人要紧!”宁世荣在这一瞬间慌忙奔了过去,伸手一把抱住那青年女子的双腿,用尽力气往上一举,脱了颈上的白绫,然后将她轻轻放在草地上。

到了这时,宁世荣方将那青年女子看清楚。那青年女子年纪在十七岁左右,虽有几分姿色,但如今已被满面的泪水淹没了。他叹了口气,打定主意待那青年女子醒过来后问明情由,再做道理。

半个时辰以后,那青年女子的嘴唇开始颤动了。没过多久,她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你是谁,为何蹲在这里看着我?”那青年女子诧异地

撑起身子问道。

“大姐千万别害怕,学生是过路之人。因见大姐自寻短见,故耳相救。”

那青年女子似乎回忆起刚才的事,便叹了口气说道:“你、你为什么要救我啊!”说着,她的泪水夺眶而出。

“大姐此言差矣!常言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不知大姐为何却要轻生?”

“人到绝路,虽生犹死,还惜什么命啊!”

“请问,大姐有何为难之事?”

那青年女子欲言又忍。她瞥了一眼宁世荣,顿时羞涩地把头紧紧低下。

“大姐,救困扶危乃是人之本性。学生虽是一介书生,恻隐之心还是有的。大姐实言相告有何为难之事,学生若能分忧固然甚好,倘若学生力不能及,此处并无他人听见,于大姐终是无损。”

那青年女子迟疑了一会,然后红着脸说道:“我姓田,小字玉秋,原籍湖州府德清县人。两年前,我家邻里骆容保献媚权贵,昧着良心将他的二十亩田地连同我家的七亩多田地,全部以他之名投献给当今兵部尚书王琼的儿子王柱名下。就这样,我家失去了唯一的七亩多地,只得流浪在外。后来,经人撮合,我们在前面朱村佃下豪户朱于才五亩五分山地耕种。去年,我娘不幸病故,借了朱于才铜钱两百文安葬。想不到三天前朱于才登门索债,扬言我家连本带利得还他五两银子。朱于才那贼子还说,倘若我家三天内付不出这五两银子,便要娶我为妾。今日三天已到,我家哪来五两银子还他。本来,我打算舍身抵债,但想到朱于才年过五十,家中还有凶悍无比的大娘子,心中就十分害怕。思想起来,与其过门去后九死一生遭受活罪,不如保我清白之身一死了之。”稍作停顿,她又说道:“我见秀才是个至诚君子,因而含羞相告。如今话已说明,秀才还是赶路要紧。”说完,她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白绫下,双手又抓住了白绫。

“田大姐,不可!”宁世荣慌忙站起身奔过去,伸手抓住白绫说道。

田玉秋痛苦地望着宁世荣,默默地摇摇头。

“田大姐何必轻生,学生这里有纹银十两,可解燃眉之急。”宁世荣说着,从身边取出一锭银子双手递向田玉秋。

田玉秋将抓住白绫的手放了,倒退几步带着惊疑的目光,说道:“我与秀才萍水相逢,岂能要秀才的银子。”

宁世荣叹了口气,说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田玉秋不解地望着宁世荣只是发呆。

宁世荣似乎意识到什么,便解下树枝上挂着的白绫,并和银子一齐放在田玉秋面前的草地上,说道:“这是十两纹银,田大姐可将五两偿还那人,另五两可作家用。”看见田玉秋依旧动也不动地望着,他又说道:“田大姐无须多虑,学生相助银两别无他意,尽管放心就是。

宁世荣的话,对田玉秋有很大触动。犹豫了一会,她缓缓蹲下身子将银子和白绫拾在手中。然后,她“扑通”一声跪在草地上,向着宁世荣不住地叩头,并说道:“多谢恩人!”

“田大姐,你、你,快起来吧!”宁世荣涨红着脸说道。

田玉秋停止叩头站起身,默默无语地转身顺着来时的小路慢慢走去。

宁世荣看见田玉秋消失在山弯后面以后,便整了整衣衫意欲继续赶路。

“哪里走!”随着声音的响起,从旁边出现一人气势汹汹地拦住了宁世荣的去路。

“莫非遇上了她!”宁世荣看清楚来人当即大吃一惊,心里暗暗叫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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