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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肯负砺梅磅雪心

今日皇上行围,九城戒严,坊市间由步兵统领衙门,会同前锋营、骁骑营、护军营,由御前大臣负责统领跸警。御驾所经之处,街旁皆张以黄幕,由三营亲兵把守,别说闲人,只怕连只耗子也被撵到十里开外去了。军纪谨肃,只听见千军万马,蹄声急沓,车轮辘辘,却是一声咳嗽不闻。

到达围场后,容若就和前管围大臣率副管围及虞卒、八旗劲旅、虎枪营士卒与各旗射生手等出营,迂道绕出围场后面二十里,然后再由远而近把兽赶往围场中心合围。围场的外面从放围的地方开始,伏以虎枪营士卒及诸部射生手。皇帝自御营乘骑,率诸扈从大臣侍卫及亲随射生手、虎枪手等拥护由中道直抵中军,只见千乘万骑拱卫明黄大纛缓缓前行,扈从近臣侍卫,按例皆赏穿明黄缺襟行褂,映着日头明晃晃一片灿然金黄。

吴应熊眼见这浩浩荡荡的御林军,一个个精神抖擞,看在眼里心却阵阵发冷,仿佛眼前看到的是上阵杀敌的千军万马。

康熙这么大张旗鼓的行猎就是想让吴应熊给吴三桂一个警醒,莫要以为朝廷只是个空有其名的摆设。

所以,特意吩咐了容若,将御林军中骑射最好又高大威猛的全部挑来而集成了这个气势逼人的阵列。

康熙停下御驾,转头看向吴应熊,只见他眉间微扬,语气却很是随和,道:“吴世子,你一直待在京城,也很久不曾行猎了吧。”

吴应熊在马背上躬身道:“回禀皇上,臣在云南时也甚少狩猎,对骑术并不甚擅长。”

康熙淡淡笑道:“朕看吴世子就不必过谦,平西王可是以驰骋沙场而名扬天下的。朕今日射猎设定前三名,以所猎多少来算,猎物最多者朕必有重赏。”

随后才吩咐道:“散开西面。”

专事传旨的御前侍卫便大声呼唤:“有旨,散开西面!”只听一声迭一声飞骑传出:“有旨,散开西面……”远远听去句句相接,如同回音。

康熙手执御弓,弓干施朱漆,此时拈了箭在手里,只听“夺”一声弦响,一箭射出,将一只窜出的灰狼生生钉死在当地。三军纵声高呼:“万岁!”山响如雷,行围此时方始。只见飞矢如蝗,密如急雨,康熙却驻马原地,观看这围场内的驰逐。这是变相的较射了,所以王公大臣,人人无不奋勇当先。

吴应熊早年在云南常随吴三桂一起狩猎,可从来没有见过今天这般气势恢宏的场面。看那场中的八旗子弟个个凝神搭箭,定要分出个胜负来,饶是自己平时小心谨慎,今日难免起了好胜之心,勒了下马缰也一骑冲了进去。

康熙看了眼曹寅,曹寅立刻会意,马鞭一扬便打马跟进。曹寅自幼便练习骑射,弓马娴熟,不消片刻,就将这围场中其他王孙公子,拉开差距,只是一直和吴应熊不相上下。

容若勒马侧立于康熙身旁,虽围场中人喧马嘶,他却一直护在康熙身边,未曾离开半步。

康熙见容若的箭壶中只有十几支白羽箭,转身便将自己的箭投入容若的箭壶里,这明黄的箭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只听,康熙吩咐道:“容若,你也去。”

容若在马上躬身行礼,“臣遵旨。”身影一闪,便驰骋而入。

明珠一向教子严格,从小对容若要求甚高,常言满人能马背上得天下,武绝不可轻于文,这骑射之术更不敢怠慢。

而今,容若在围场中自是如鱼得水,心想皇上这次狩猎意在向吴应熊扬威,身子坐直,搭起三支箭,挽弓如月,三箭齐发,拓弓作霹雳声,无一不中。只见他再搭起一箭,看到这明黄的箭羽,嘴角不由微笑,凝神瞄准猎物,只听箭啸之声如空中裂竹,这支箭穿过了一只雪兔后,箭势未减犹向前进,竟然打掉了吴应熊的箭最后射在了一只赤狐上,引来场上一片欢呼。

“容若,曹寅真服了你了。”曹寅忍不住连连拍手叫好,容若微微一笑,手上并未闲下拈箭搭弓,每一次都是连发。在这围场中,他或轻盈或矫健穿梭在这松林间,从不勒马而停,奔驰中仍是百中,不消一会儿,围场中便是以他猎捕最多。奇怪的是,若从箭壶中抽出的是皇上所赐的箭,便只见那明黄一闪,不偏不倚就早一步射中吴应熊所看中的猎物。

每每此时,容若只有抱拳歉意道:“世子,承让了。”

这无辜的表情,让吴应熊也不得不回礼道:“是纳兰大人箭术高超。”吴应熊不相信眼前的年轻人能看破自己箭的方向,可这一幕幕他又从何解释。

康熙遥相望见,也禁不住为他喝彩。只听马蹄作响,震落了这林中的红松之果,一阵阵清香从林中传来,容若身形矫健穿梭在云杉、红松、白桦间,越衬得他英姿不凡。这才是大清的第一才子,虽很早前就听人夸起他,可是康熙却没想到真的遇到了,他却总能带来这么多意想不到,一点也没有让自己失望反而被他连连惊艳。

这一日散围之后,已是暮色四合,众人将猎物交上,意料之中自然是容若独占鳌头了。

回到御营后,康熙稍事更衣,因为出门在外,诸事从简,传了容若和曹寅一同用膳。御营房的大帐极为广阔,以数根巨木为柱,四面编以老藤,其上蒙以牛皮,皮上绘以金纹彩饰,帐中悉铺厚毡,踏上去绵软无声,虽不如紫禁城宫殿辉煌却别有一番蒙古风情。

席间康熙很是开心地问道:“容若,你今天得了头彩,想要什么?”

曹寅想到今日西郊猎场所见,心里对容若佩服得很,也随声附和,“是啊,容若你那几箭射得真是漂亮,吴世子可是看得目瞪口呆。难怪徐大人总说,容若有文武之才,每従猎射,鸟兽必命中矣。”(徐大人便是内阁学士徐乾学,也是容若的老师。)

容若摇摇头,郑重道:“臣没想过要什么奖赏。”

康熙不依,“那不行,朕说了谁狩猎最多就要重赏,你且好好想想。”

容若神情淡淡的,不见回答,曹寅知道他不是好大喜功贪图名利的人,可是不领圣恩终是有损天子威严,随即打了个圆场,说道:“皇上,臣知道容若到现在尚未成亲,不如赐门好亲事吧。”

容若连忙制止曹寅再说下去,不然曹寅再说下去到真要报出哪位名门闺秀的芳名来,急着便跪下,“皇上,臣绝无此意。”

康熙起先一惊,见容若推迟,却是微微笑了,将他扶起,语气似怜惜,“容若,既然同席用膳,就不要总讲这些虚礼了。”

曹寅不解,容若的神情一点也不似玩笑,看样子在容若心中一定把婚姻大事看得极重,连忙改口,“容若要是你有喜欢的女子也可以跟皇上明言,让皇上替你们主婚。”

康熙脸色一沉:“曹寅,你话倒越来越多了,倒是会替朕拿主意了,是不是自己想娶妻,再说下去,朕立刻给你指个最泼的做你的正妻。”曹寅登时脸色一变,立刻收声。

康熙见容若神情有些疲惫,也有些倦意,心下略一沉吟才开口道:“容若,既然你善于骑射,朕就把这弓赐给你。”

容若看着康熙知道这御弓价值连城,“皇上这礼太重了,臣受不起。”

康熙道:“朕说受得起就受得起,总有一天你会是朕开疆扩土的重臣。”

容若顿觉心中一暖,有什么比得上皇上对自己的信任和重托来的更珍贵。

“臣,谢皇上赏赐。”言罢再行一大礼,康熙看他行礼郑重知道容若在意的是这君臣间的相知,心中也是别有一番感触,受完他的全礼,才扶他起来。

此时,席间气氛又活跃了,且听曹寅道:“皇上这样夸容若,臣心里也有些不服,射箭臣不及容若,但是臣斗胆和容若一较骑术。”

康熙也来了兴趣,“听上去不错,不过是咱们三人比一场,不论输赢都有赏。”

容若眼神一亮一扫刚才的倦意,知他心中也是期待。康熙便转身吩咐梁九功:“准备松火明炬,清理场子,备上马匹。”

待容若陪康熙策马到草甸上之时,御林军已经四散开来列在道路两旁,虽是夜晚但这火把却照亮整个草原,犹如白昼。

康熙解下大氅扔向梁九功,只问:“几局定输赢?”

“随皇上兴致,臣等大胆奉陪。”容若和曹寅齐声答道,难掩心中的期待。

康熙扬起马鞭指了指湖面,“那就一局定输赢吧,从这里开始沿着湖面跑上一圈,谁先返回便为赢。”

三人便勒了各自的坐骑,命侍卫放铳为号,齐齐纵马奔出。皇上的坐骑本就是千里挑一的良驹,此时跑来更是风驰电掣,一下就甩开距离,晚间风声呼啸过耳,容若当下也不愿落后,抽起马鞭。马儿发力奔驰,可突然马失前蹄,向前一栽,马儿长嘶一声,惊蹶乱跳,发起力奔跑。

康熙只听见身后马儿嘶鸣,不消片刻,容若的马便追了上来。正想再追上去却发现情形不对,容若的马匹癫狂,似乎不受控制。马背上主人的脸色也是一片惨白,侍卫吓傻了眼想上去帮忙,奈何这火把太明亮更刺激到了马匹,马更是乱跳。

康熙见势不对,大吼了一声:“都让开。”曹寅也追了上来,只见马儿发狂般猛然跃起,重重将容若抛下马背。

康熙一跃便从马上下来,抢上前问道:“怎么样了?”不等容若回答,连忙扶将他扶起,“伤到哪里了?”

虽见容若不言疼痛,可说话有些吃力:“臣没事,好像只摔到了左手。”康熙亲自替他卷起衣袖,侍卫连忙将火把举高,只见左臂的肘上擦破很大一块,已渗出血迹只能瞧见伤口,并不知伤的深浅,显然是被马重重摔落时撞到了地面上的大石。康熙瞧着伤得不轻,立刻问道:“曹寅,怎么回事?”

只见曹寅已经将马拉住,但马儿仍是狂躁悲鸣,取了火把仔细察看,方见马蹄上鲜血直流,又不知被何物所伤。“回禀皇上,马儿受了伤,伤在马蹄上。”

御前有谁敢伤容若的马?!康熙喝道:“梁九功,朕不是让你们清场子,怎么清场子就不用查看马匹了吗?”

梁九功刚才见纳兰大人被摔下马早已又急又怕,现在龙颜大怒,腿一软便跪下只道:“奴才有罪,奴才失职,请皇上重罚。”

容若忍痛说道:“皇上,臣只是小伤,并无大碍。”康熙看了眼容若只见他脸色苍白,知这皮外伤就算不重也定是吃痛的紧。向左右吩咐道:“先回营。”也不再多说,只是扶着容若,并没有要交予旁人的意思,在侍卫的拥簇下,返回了御营大帐去。

返回御营后,康熙传军医官先去容若的大帐内处理伤口。见容若忍着疼痛,康熙知道他生性骄傲,不想看他忍得辛苦,便撤出了大帐内的人,只留下医官和几个侍从,让他们安心治伤。

出了容若的大帐,康熙便传曹寅来御营,想不通这马儿为何会无缘无故受伤,问道:“曹寅,今晚的事朕觉得蹊跷。”

曹寅亦紧锁眉头道:“臣想再去检查下容若的坐骑。”

康熙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这事要是意外也就算了,若是人为,朕命你一定要查出个原由来。”

曹寅口“嗻”了一声,心里也是十分内疚,第一次因为自己不慎在太皇太后面前透露了容若代笔拟旨的事,害得容若抄了一夜经文,虽然皇上后来也说,就算不是自己,也会有人去太皇太后那里聒噪此事。可第二次,又是因为自己一时兴起鼓动皇上赛马,才落得容若摔马受伤,想到今早还见他挽弓拉弦,一箭一箭,破空而出,是何等风姿,赢得满场欢呼。如今伤了手恐怕明日再难行骑射了,若此事真有人暗中蓄谋,如果不揪出幕后之人,那自己真是愧见容若。

曹寅向康熙跪安行礼后才出去,康熙心里烦乱,看不进今日从京城传来的奏章。虽是西郊狩猎,可他还是命令内阁将重要待批的奏章快马传来,心里是丝毫不愿意耽误国事的。

又过了几个时辰,见梁九功神色匆匆的进来,康熙不由心里一沉,问道:“出什么事了?”

梁九功答:“皇上,纳兰大人突然高烧,医官们说,是寒疾发了。”言犹未落,只听“啪”的一声,却是康熙手上的那盏茶落在了地上。

“你再说一遍。”

梁九功只得把刚才的话又说一遍,却见皇上脸色越来越白,霍然起身便要出营。梁九功看着皇上的神情心里是又惊又怕,见皇上就要出营,才想起连忙说道:“皇上,外面风大,加件衣服吧。”拿起御用的紫金大氅也跟着出去了。

康熙置若罔闻,只是急匆匆的向容若的营帐走去。太皇太后自康熙小时便对他的身体状况很上心,每每深冬一定会让他注意保暖,常常叮嘱,“孙儿,不可贪凉,若闹上寒疾就不好了。”康熙那时尚幼还不懂何为寒疾,问过太傅,也只知道是一种极难医治的病,想到太傅当日所说,“痛者,寒气多也,有寒故痛也。”不过十个字,可现在想来却觉得像这漫漫长夜的寒风狂乱不止,冰凉凉的灌进了心里。

进了容若的大帐,这帐中明明是暖暖的,可康熙看见屏风后的那人躺在榻上蹙着眉昏迷不醒,心里就觉得寒冷得像深冬里在化雪,不由倒抽一口气,心里没来由地一痛,竟不敢走上前去看那病榻上的人。

转身看着跪着一地的医官,沉声问道:“朕刚刚离开的时候纳兰大人还好好的,怎么会发病的?”天子一问,医官们竟都沉默不言。

“说啊!”虽然是尽量压低声音可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焦急。

只见其中一个医官答道:“禀皇上,纳兰大人自堕马受伤后,本只是些皮外伤,上了药只要适当休息,伤口便无大碍了。可是这夜里突然转寒,大人受伤在先,身体虚弱在后,才引发了寒疾。”

康熙听到屏风后容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连忙吩咐道:“去多生些火盆来。”

只听那医官又道:“皇上,不可再加高这帐中热度了,这外寒入侵,恶寒发热,本就置身于火炕之上,若在加高这帐中热度,大人外热内燥,体内又热而不散,只怕身体会更加疼痛。”

康熙沉吟道:“寒疾不是全身发冷吗,怎么会体内又热又痛?!”

医官解释道:“回皇上,寒疾和一般的风寒不同,风寒内热易散,只要够热,捂出一身汗来这烧可无药而退。而寒疾又称伤寒,先伤于寒,而后伤于风,先寒而后热,这热又无汗完全宣泄不出,再则这寒先入血脉,则气血凝滞,血脉挛缩,故卒然而痛。”

康熙一怔,又似重复了一遍:“卒然而痛……纳兰大人这么年轻怎么可能得这种顽疾。”康熙犹不肯信,记得今早容若在马背上英姿勃发,马蹄飞扬之处宣起一阵炫目,怎么会转眼就患上这种折磨人的病了。

“回禀皇上,纳兰大人……大人是自小便患有寒疾在身,今夜是复发了。”医官们也为这年轻的大人感到惋惜。

康熙听闻此言,自小就患上了这病,脑中竟似电闪雷鸣一片混乱,声音也变得极轻。“可有医治的办法?”

“回皇上,此病只能静养,无法根治,一旦病发,咳嗽会伤及心脉,也不能下猛药,不然内暑更是疏散不出。”其实就算调养也是很难调养的,明明咳得厉害也只能重病缓治,不然药一旦下重,只怕是虚不胜补适得其反。“

真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康熙恨声道:“那朕要你们这群医官有何用,难道朕只能看着容若周身疼痛,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连康熙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事事一牵扯到容若,心神便失了往日的镇定。

顶着天子之怒,谁还敢再回话,寒疾便是绝症,无法根除。每每发病时先是体内先寒后热,一时又不能驱散致使经脉不通,“不通则痛”只能调养压制。而后重则更使肢体屈伸不力,或冷厥不仁。医官们见皇上已经发怒了,谁也不敢把这话再说出来。

梁九功见皇上一动不动伫立在那里,直如失了魂一样,过了良久,才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都退下吧。”

众人都退下后,康熙才绕过屏风,只见碧湖水色的轻罗帐幔,略略束起,深处的烛火映上来,隐隐的便如波光烟霞。瞧见容若躺在木榻上,那迎枕原本是秋香色底上金线镶边,现在却衬的他清俊面容更为苍白,原本削尖的脸庞,怎么才过了几个时辰又觉得他清减了许多。他闭着眼,进了药却还在昏迷中,那犹自微微蹙起的眉,看在康熙的眼里,心里却生出了害怕来。

容若,朕以前总是不明白,为什么你的诗词里总喜欢写秋冬,朕甚至还笑过你,不爱春花只念愁。

今天才知道,原来秋天刚刚蛰动别人还浑然不觉时,你就能感受到了。原来这寒这冷会这么轻易就影响到你,容若,是不是这样你才对这人间的阴晴冷暖更加敏感,所以你的笔下总是少不了满目衰草连天,耳畔西风萧鸣。

坐到榻前不由得为他拢了拢被子,想到医官刚才说的话,知道他现在一定是身上焦灼疼痛,康熙的心不知不觉也跟着难受。

这样的恶疾一直纠缠你,从以前到现在,还要持续到将来。拖累了你这么多年了,是不是你也早看淡了生死,想到了容若每次说不怕死的时候,原来这些都不是虚言。

容若,原来你命由天不由朕,难道你真是那镜中花,水中月。康熙想到这深深地叹了口气,不由得拂开散落在容若脸颊旁的一缕发丝,想起白天他神采飞扬的样子,眼神也不再迷惘坚定地说道: “容若,皇城内外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一定会有办法医好你,不论花多大的代价一定会有办法。朕知道你心中还有很多理想,朕绝不许你看淡生死,绝不允许。”

容若一直高烧不醒,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康熙就这样看着他,却突然听见他极轻的一声呻吟,康熙心里惊喜连忙俯下身来,“容若,你醒了?”

却仍不见他有任何回应,还是在痛楚的昏迷中,没有任何意识。只见他双唇轻起,似乎有话要说,康熙俯耳倾听过了好一会,才听见容若的声音。由于剧烈的咳嗽后这声音不在像平时那样清朗铿锵而是沙哑低沉的。

但是康熙却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他唤的是,“皇上。”

这断断续续的轻唤却像突如其来的巨石压在康熙心里,喘不过气,只觉得眼睛有些痛,接着心也开始痛了。不知道容若在高烧中迷迷糊糊地想跟自己说什么,只是无力地唤着。

好一会儿才,平静心绪握起了他的手,“我在,我就在这里。”

任窗外风高寒重,也不管癫狂落叶上阶飞,康熙就这样一直坐在榻上守着他,忘记了时辰,忘记了身份,也忘记了天地。

这一夜何其长,这一夜又何其短,长到未经生死却已惧别离,短到未待回忆已是天明,又一日。

清早康熙传来医官,看医官诊脉时的神色要比昨天缓和得多,心里也宽慰了许多。医官又为容若手臂上换了新药才躬身说道:“皇上,纳兰大人高烧退了。”

康熙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吩咐道:“等会儿,纳兰大人要是醒了,就让他好生修养,就说是朕吩咐了的。”看了眼仍在昏睡的容若,便不再回头。

回到了自己的御营后,康熙一边梳洗一边对梁九功说道:“更衣,今日照常狩猎。”

“皇上,您昨夜都没有好好休息。”康熙看了他一眼,知他对昨晚的事还十分紧张。只道了声,“朕没事,传曹寅去请各位大人,一个时辰后围场见。”

待康熙到的时候,只见围场上风声猎猎,御林军们早就整队肃静,曹寅跪在最前面向皇上请安。康熙看了眼跪在一旁的吴应熊,淡淡说道:“都起来吧。”曹寅抬起头才发现今天,皇上今日穿着绛红色的外袍,领圈前后绣着正龙各一,外袍上罩了层薄纱绣着却是祥龙的暗纹,看上去尤为爽朗英气。

康熙风轻云浅的淡淡笑道:“今日围猎,仍设前三名。朕也会参加,若是三等以上侍卫没有朕捕猎的多,可是要受罚的。”

听闻皇上也要参加围猎,御林军中一片喧哗呼喝之声,响彻整个围场。康熙道:“拿弓来。”曹寅想到昨日皇上才把弓赐给了容若,一时间不知该去拿哪一张弓。康熙瞧了眼梁九功,只道:“你去容若那里,把他以前用的弓给朕取来。”

梁九功应声“是。”便立刻回营去取。

今天的天气甚是好,红松依旧郁郁葱葱,在这阳光下益发显得生机盎然。

未过片刻就见梁九功将弓取来,这弓以白犀为角,弹韧柔紧。想到昨日容若便是以此弓百发百中的,手不免握紧。皇上接过梁九功递过来的白翎羽箭,羽箭破空之势凌利,竟发出尖啸之音,只听“啪”一声直没入林间射中一只跳跃的小鹿。众人目瞪口呆,还未及喝彩,就听皇上传令,“开始。”一时间箭鸣马嘶响彻整个方圆十里。

康熙骑射之术不及容若能三箭齐发,却也是驰骋甚急,稳而不乱。吴应熊没有想到康熙年纪虽轻,上阵围猎,举手投足间龙姿翩然,这气势就是与上阵带兵的将军相比也不遑多让。又想到他身边的曹寅和纳兰都骑术高超,武艺不凡,尤其是纳兰容若。而御林军纪律严明,皆非庸才,看样子确实该提醒父亲,朝廷里仍是卧虎藏龙不可冒然行事。

今日不见纳兰,看来他昨晚是摔得不轻,想到这吴应熊嘴角微扬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冷笑。也就是这一时的大意,只见一支箭羽贴面而过,带着箭气,因为是隔着太近,那一刻觉得皮肤差点要裂开了,人还尚在惊魂未定中却听见康熙声音清冷道:“世子在想什么,不如也说给朕听听。”只见他骑马立于自己不远处,手里握着弓,在见自己身后不远处一只猞猁嗷嗷嘶鸣,猞猁上赫然是一支皇上御用的箭羽。

吴应熊连忙行礼,“臣……臣没想什么,只是一时有些走神。”

康熙神色一敛,“那世子可要当心了,这四处是箭,要万一有个闪失,就不好了。”

吴应熊低头应了声,“是。”

康熙把玩着手中的弓,漫不经心的说道,“前些时,朕收到了你父王的奏疏,他向朕提出自请撤藩。”吴应熊没想到康熙会如此直截了当的说出,心里一时纷乱,脑海中闪过千百个念头,却没抓住一个。

见康熙并不搭箭,只是轻拈弓弦,轻轻一拉便挽了一满月,他满意的赞道: “确实是张好弓。”说完看向吴应熊,“世子来到京城也有很多年了吧,离家千里定是思乡情切,自从世子成婚后,就再没回过云南了吧。”

吴应熊只觉得心里发冷,呼吸也变轻了,只能应道:“是。”

康熙继续说着,“小世子出生后也一直没有回过云南,想来路途遥远又碍于朝中定下的规矩,祖孙也没见上一面,真是可惜。”吴应熊作为质子是绝不能离开京城的,他与建宁公主成婚后,有了儿子吴世霖却从未回过云南拜过先祖。

康熙眼神狡黠却一闪而逝,“前先时,皇祖母也十分思念建宁公主,朕已派人将他们母子接入皇宫中小住一段时间了,想来今天也应该到慈宁宫了。”吴应熊只觉日头高照,抬头看去又刺目又让人头晕,原来皇上是什么都算计好了。“臣,恭谢太皇太后圣恩。”

“可是朕最近也十分头疼,都是被朝中为撤不撤藩一事闹的,朕也很想知道世子的看法。”康熙仍是淡淡的说道,只是眼神犀利的很。吴应熊立刻下马,向康熙行一大礼,“家父年事已高,而镇守藩外这一重任,恐怕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情于理,臣也恳请皇上撤藩。”

康熙嘴角微微上扬笑道:“朕也知道平西王戎马一生,功在社稷,如今年事已高,确实该好好享福了。那朝堂之上,朕就等世子你的奏疏详细阅览了。”

吴应熊“嗻”了一声,心里却恨极了康熙,明明就是以自己的妻儿做要挟,却还说的大仁大义,利用自己上疏不仅能响应朝廷撤藩,还可以平息朝堂上的这场纷争,真是一石二鸟,没想到康熙年纪轻轻却心思缜密,稍一部署自己就被他控制了,以前当真是小看他了,不过就算如此,他也不会是父王的对手。

康熙看着吴应熊眼比霜寒。幸好让曹寅再察看容若马匹受伤的事,果然不是事出突然。这马蹄被极细的利刃伤过,用的却是极高明的手法,只有马儿奋力奔跑的时候才会拉开伤口。如果没有昨晚心血来潮的一场比试,换做今日容若骑受伤的马在这狩猎场里万一有个不测,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曹寅追查之下发现只有吴府的人去过马棚。

吴应熊,连朕身边的人你都敢动,要真有一天大战一开,朕一定第一个拿你祭旗。

吴应熊抬头看见康熙眼神如冰,心下顿时一激灵,可再抬头看去,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康熙仍是神色如常。

突然围场内一阵高呼,不知道又是谁,引得大家拍手叫好,康熙朝着欢呼声看去,只见那人一连齐发,不是他又是谁,只觉得心下登时一紧,马鞭一扬,便策马来到他身旁。

“容若。”

容若见到康熙连忙行礼,只听康熙询问道:“病都好了?”

“谢皇上关心,只是一些擦伤,伤在左手,休息一天并无大碍了。”

康熙微微蹙眉, “那宿疾也好了,医官对朕说过,这病可是需要静养的。”

容若平和道: “回皇上,医官说臣毕竟年轻,恢复的也快。”

康熙想到昨晚他还痛得昏迷不醒,心里有些怀疑,“是吗?”不由勒马与他并肩,突然容若一个猝不及防,手腕便被康熙抓在手里,果然还是烫的吓人。

康熙脸色一沉,“怎么还这么烫?”

容若知道瞒是瞒不住的,但是这是皇上精心安排的一次围猎,定是要扬威于三藩和朝廷,自己怎么能说病就病了。

容若恳然道:“皇上,臣患这病也不是一两年了,好起来慢的很。但臣不想久躺于病榻,臣还想向皇上讨个奖赏呢?”只要烧退了,对自己的身手容若还是很自信的,只见他清澈的眼神倒映在康熙眼眸里,丰神俊朗令人不由心动。

听他说这样的话康熙一怔,只觉得手掌一空,容若的手便从自己的指尖滑过,一时没能抓住。见他驭马奔驰,就已进这围场的树林中,拈箭搭弓,仍是一气呵成,例无虚发。

医官们气喘吁吁的跑来,见到皇上立刻行礼,“皇上,纳兰大人一醒来,听说圣上已经开始狩猎了便要赶来,臣等拦不住大人……”

康熙背对着医官,一摆手示意医官不用在说下去了,眼里一直注视着围场的他。仍处震惊中,这真是昨晚所见的人吗,想起他被寒疾折磨着痛苦无助的样子,那么虚弱。可这难熬的一夜过去了,他依旧是身姿卓然清绝高雅。

不愿意久躺于病榻是吗,好男儿应如是,好男儿应如此。早该想到,他不是那种生了病就需要人前人后伺候的皇亲贵胄,那样对他实在是种折辱。却又实在是怕他的这身骄傲让他不言苦,不说痛。

康熙看着满场人都笼罩在阳光下,可却觉得只有容若一人是被这灿灿金光所包围的。在他谈笑言语间,在他拈箭搭弦间,这阳光就毫无遮挡地洒下来,好像浅金色的薄翼把他笼在光辉里,明亮灿烂。

容若,你是不是就像你笔下的诗,平静落入心中,在跌宕起伏间让人被你牵挂随你悲喜。

轻舟穿江两岸,笑看山河绕。

谁负谁胜谁知,最怕却是知己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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