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北有座马侯庙,其间祭奠的是那位不知何朝的马姓王爷,传闻这位王爷曾率兵死守长安城,救了一城百姓,只是年代隔得太远,早已不知他的姓名,惟独留下庙里那座巨大的佛像和武官赴长安前必须去祭拜一番的传统。
“不让黑旗军渡河也就罢了,让我这个道家子弟去拜佛究竟是什么意思。”绕了条远路,陆先生却没有花上太多的时间,早些时候就已回了营,正好赶上那宫里来的太监尖声细气地宣旨,便同李决等人一起往那马候庙去。
“都跟你说了,不想来就别来,又没人逼你来。”那道从长安城内传来的旨意太急,所以李决一行走得匆忙,没有侍从,只有毕青和陆先生跟着,就连百里奚都因体力不支的缘故被留在了营地内。
“我若不来,单凭你们两个,万一又向上次那般,被人包了饺子,可如何是好?”陆先生指的自然是上次被那条少虎拦住去路的事。
“既然来了,便闭上嘴,少在人前燥涩,吵得我心烦。”毕青懒得与陆先生多言语,抽了一鞭胯下的黑马,向前跑去。
不再说话,三人,两马,一驴便这么走着。
日头到了正午,都有些乏了,放慢了脚步,望着前方,慢慢长路好似没有尽头,李决不由得感慨道:“你说,这寺庙为何多建在山上啊?”
“那是因为,唯有这深山密林中才能显现着些宗派的超然,”陆先生骑着的是他那两匹拉车青花马中的一匹,从身后接下酒囊,饮了一大口,向李决解释道:“那些虔诚的愚夫愚妇,跋山涉水后,寻到那些佛寺,便自以为找到净土得了真谛,事实上不过都是被累傻了,要说这世上谁最虚伪,当然是那些吃斋不吃肉整天拜佛念经的大和尚莫属。”
看着陆先生那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李决有些不明所以,只好象征性地点了点头,一旁毕青却有些看不下去,白了他一眼,轻声说道:“那为何这道观也都建在山上啊?”
不等陆先生答话,毕青又是一鞭子,抽马向前奔去。
过了片小树林,道路终于没了踪迹,尽头是一座小小的山庙,有些残破,土墙倒塌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离坍塌不远,只是不知为何,这马侯庙依然完好,看不出岁月侵蚀的痕迹。
“最近一次翻修也是前朝的事了,不知那太监为何要让我等来此。”下马,踢起几块碎石,陆先生有些不解,望着周围,渺无人烟。
“进去看看吧。”李决也从黑驴背上翻下,拍了一下黑驴的屁股,让它自行去寻些吃食,后者则发出一声嘹亮的啼叫,哼哧哼哧地往林中跑去。
吱呀一声推开尘封的大门,扬起的灰尘呛得李决一阵咳嗽,毕青跟在他身后,皱起了眉。
庙里有一扇天窗,一道光柱落下,正好照在大殿中央那土金色的大佛的脸上,周围都是丛生的蛛网,却没有像那些普通破败佛庙那般,住着老鼠和乌鸦,除了大门和那扇天窗,便再也透不进半点光明,四下安静得诡异。
“我有些不好的感觉。”压低了帽檐,陆先生开始旋转起脑袋顶上的斗笠。
“那个太监有些问题。”毕青的手握上了腰间的刀柄,开始计算回到那匹黑马边取下那张犀角弓的时间。
“若是有问题,那他的目的是什么?”把李决等人骗到一处残破的寺庙,其本身就充满了疑问,只是他还没有看出阴谋者的动机罢了。
既然这是一间只剩下一座大佛的寺庙,那么,这些问题的答案便应该都与那盘膝坐在台上的大佛有关,这般想着,李决向前跨出一步,溅起无数尘埃,落在脚面上,仿佛一层薄雾。
“小心。”陆先生和毕青一齐提醒道。
“我自有分寸。”说罢,李决向那大佛继续走去,大概有些不放心,他从腰畔抽出了启星剑。
幽蓝色的星辉让这昏暗的庙内多了一些光明,李决将那佛台看得更清明,有碎石,有破瓦,那一道道凹痕是拖拽的痕迹。
“这佛像动过,”李决向着身后,看着那些没有灰尘的擦痕,说道:“很有可能刚搬来,还没有多少时候。”
见李决没事,陆先生和毕青也走上了前。
“搬了座佛过来,是想让我们干什么?”仰头望着那佛像,毕青总觉得这有些奇怪,那佛陀与寻常佛像不同,头上的毛发杂乱,没有慈眉善目,反而是一副雷公嘴脸,一身土金,在星辉下仿佛活了一般,栩栩如生。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佛像是个活物。”一旁,陆先生也有着同样的感受。
“看来是要我们拜一下。”李决一边说,一边低下头。
因为要接圣旨,李决换上了他最贵重的一套服饰,短袖汉服配着呢绒内衬,长衫只道脚踝,束发为髻,将脸上的风霜隐藏,虽然脸依旧有些黑,但已然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
端正衣冠,李决便是那么一拜,腰弯的很低,头沉的极低,所以他并没有看见那佛像的反应,而陆先生没有拜,所以他便看见了,依稀的光影中,那佛陀眨了眨眼,于是他呆立当场,张大了嘴。
毕青亦没有下拜,所以他也看见了一切,虽然不是很清楚,但他却反应了过来,大喝一声“快退”,反身便向庙外跑去。
李决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做出了回应,因为那阵狂风已向他袭来,伴随着砖瓦碎裂的声音,那是张巨大的手掌,握成拳,黑色的绒毛泛着油光。
右手横剑于胸前,左手抵在剑身,千钧一发之际,李决用启星剑封住了那拳头的来路。
金铁交鸣,那黑色的拳头完好无损,李决却已经飞了出去,口中鲜血狂喷。
“咯咯”那佛台上的生物发出了一阵好似欢笑的声响,仿佛遇上了什么好玩的事物一般,拍了拍手掌。
“孽畜。”陆先生叫骂到,双手一抖,十多枚铃坠从袖口飞出,打在那佛像身上,发出一阵砖瓦碎裂的声音。
“快退。”又是一声大喝,毕青已从那黑马上取下了那张犀角弓。
随着毕青的那声大喝,庙内佛台前风声再起,又是一拳,这次,它的目标是陆先生。
陆先生的出手向来很快,因为他是大修行者,所以他的斗笠比那拳风更快,啪啪两声打在那黑色的臂弯上,借势一引,那拳头便打歪了,在地面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拳头砸在地面上,整个马候庙都开始震动起来,陆先生一手托起李决,一手接回自己的斗笠,脚尖在地面上轻点一二,窜出了庙门。
又是一阵震动,那佛台上的生物仿佛在挣脱什么东西,马候庙开始摇晃,然后便塌了,扬起一片烟尘。
尘埃落定,李决三人终于看清了那生物的全貌,是只大到离谱的马猴,身上残留着些土金色的亮瓦,显然是被人封在这佛像之中。
不知被人封住行动多少时日,那猴儿并不恼怒,一双大眼炯炯有神,散着精光,四下打量了一眼,然后开始“咯咯咯”得叫了起来。
搭箭,弯弓,毕青眯起了眼,咻得一声,白羽箭离了弦,冲那马猴的面门奔去,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塞上将士皆赞这‘大黄箭’天下第一,今日一见,果然有些传神。”有人自林间来,踏着树梢,飘飘然然,几个纵身便到了眼前,轻轻一跳,跃至半空,将那白羽箭摘下,仿佛只是随手从树枝上采下桃李。
“你是何人?”毕青一脸警惕,作为当今世上唯一能使用大黄箭的人,他自然明白,飞在半空中的箭究竟旋转得多块,若是寻常人等,别说是将那箭握在手心,单是碰上一下,便会被废去半张手掌,而那人竟然能将自己的大黄箭如此轻易的拦下,手上功夫必定十分了得。
“我是谁?”那人长发过肩,皆是苍白,一双眉毛却是黄色,脸颊瘦长,两个太阳穴却是鼓出一节,每说一句话便从极远传来一阵回音,不用看便知,是将内家功法修到极致的高手,只见他信步走到那马猴的身前,摸了摸它撑着地面的前肢,笑着说道:“我是这马猴儿的主人。”
那马猴儿见到了主人,仿佛离家的儿童见到久别的亲人,低着脑袋,不停地嚷嚷着。
听完了马猴的絮语,那人双手在空中虚握几下,便从那些残砖败瓦间抓出几只铃坠,丢在地上,扭头望向众人,说道:“是谁伤了我的猴儿。”
看不清虚实,陆先生更加小心谨慎起来,上前说道:“棋山陆先生,见过前辈。”
听见陆先生叫那人前辈,李决吃了一惊,这一声前辈不仅仅表明了实力境界,更代表着在陆先生眼中,己方三人远不是那人与马猴的对手。
“便是你伤了我的猴儿?”那人的语调微微有些清冷,盯着陆先生的眼神有些寒意。
“这马猴躲在佛台上,伤了人,在下迫不得已才出了手,亦没有伤到它分毫,还望前辈宽宏大量,能将此事掀过。”陆先生指着李决嘴角的鲜血说道。
“让我不追究也是可以,你那只手丢的暗器,自己废了便可。”
“家师是棋山棋圣黑白子。”
“黑白子又如何,你若不肯废,我便来帮你。”话没说完,那人突兀出手,掌刀生风,便向陆先生左臂切去。
急退,那人来得疾,陆先生退得更急,摘下斗笠,丢出,一阵铃铛轻响,斗笠下飞出无数铃坠,向那人袭去。
“好身法,”那人叹道,身形忽变,速度又快了几分,避过那些暗器,依旧向陆先生追去。
一箭自左射来,是毕青的大黄箭,一剑自右劈出,是李决的启星剑。
“连大修行者都不是,还敢向我动手。”那人一脸讥笑地说到,左手再次握住箭矢,丢了回去,右手一抬,挡住了启星剑的星辉。
噗得一声,毕青应声倒下,溅起一片鲜血。
当得一声,那人的手架住了李决的启星剑,反手一握,拿住剑锋,将他抡了起来。
李决飞到半空,然后重重落下,摔在地上,又是一口鲜血,启星剑也脱了手。
那人停下,不再追击陆先生,从地上捡起启星剑,右手的虎口在渗着鲜血。
“这么一把好剑在你手上实在是太可惜了些。”那人举起剑,便要刺下。
“住手。”自那人停下后,陆先生便反身冲了过来,只是还是没能赶上。
忽然,在遥远的南面,一个巨大的烟花升起,即便是在白昼,依然把半个天空炸得灿烂,那人停下,剑悬在天空,眼望着南方,喃喃说道:“出事了?”
随着那巨大的烟花在空中慢慢消散,那人不再犹豫,随手将启星剑丢在地上,跳上那只大马猴,急匆匆地向南面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