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草原,掩映山河无数,十里雄关,一座孤楼立其间,十余日的攻城,玉门关的砖墙早已变得残破不堪,断壁残垣处,唯有那城楼依旧高耸。
城楼上,一面红旗招展,空气中飞舞的是燃烧着的灰烬,火光照亮了漆黑的夜空,城下,刺木驼望着眼前的这座雄关,一种无力的情绪在心中蔓延开来。
他不相信,少汗主的那支大军会被南朝人悄无声息的击溃,更不可能相信城内的梁军还有破袭自己大营的能力。
所以,他的得出了一个自己无法接受的结论,自己连同整个扎兰氏族都被太阳汗遗弃,那支用来牵制南朝大军主力的狼骑恐怕已经撤退,那个被称为半疯将军的恐怖存在此时已经攻破了自己的大营,正要将扎兰氏族的主力合围在玉门关下。
这位一生戎马身经百战的将军,扎兰氏族的族长,扎兰刺木驼终于发了慌,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战场上慌了神,自然也是他这辈子最后的一次。
想到临行前,太阳汗那苍老的脸上没了往日的风霜,反而堆满了平日里并不常见的笑容,他的心便沉了下去,现如今那些笑容怎么看都有了些阴谋的味道。
其实,刺木驼的心早已乱了,在他那位族叔不顾一切的说出了自己对于太阳汗的猜忌之后,他的心中便有了那么一丝顾虑,虽然他一刀砍了族叔,但那丝顾虑却没有消退丝毫,反而在那个滚动着的头颅的影响下愈演愈烈,最后被破营的消息放大,成了他笃信的事实。
大敌当前,主帅却失了神,扎兰氏族的前途似乎已经一片黯淡,失败似乎已成定局,然而有人却并不不打算就此认输,那人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族长,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说话的是一个青年,却不像普通的草原人那般有着一张圆脸,他的脸是方的,眉宇间还透着几分稚气,身形瘦小,肩却极宽,像是个由积木搭起来的人似的,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撤军吧,这场仗我们打输了,”刺木驼将目光从昏暗的天空中收回,低头看向了身前那双明亮眼睛的主人,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虎必来。”大概是看出了刺木驼眼神中死意,虎必来有些恐惧,清了清嗓子答到。
“还是个孩子啊。”再次看了看眼前的那些族亲以及那个青年,刺木驼的眼中死意更甚,摇了摇脑袋,说道:“你们都把人马集中起来,向北面分散撤离。”
嘱咐完自己的族亲后,刺木驼骑上了他的那匹青面大马,集合了自己的侍卫,然后离去,此时他仍是大军的主帅,所以他要像一名将军那样于败军之中力挽狂澜。他带着侍从,举着帅旗,向着那些溃兵而去,打了一辈子的丈,他自然明白,现在只有止住那些溃兵,才能让自己的族人从梁军主力的包围中逃离。
大营被破,刺木驼慌了神,但他仍然极力为自己的部下求那一线生机,于是他便犯了错,那面帅旗在火光中摇曳,自然被城楼上的李山看的一清二楚。随着一声军号,那面大红军旗在风中猛地一震,城内响起无数人声马嘶,接着便冲出了一队骑兵。
五百玄铁重骑排成楔形,如同冲破囚笼的凶兽,向着那面帅旗掩杀过去。一众人马前,一小将白袍黑甲,手持一杆青铜长朔,头戴瑁甲红缨盔,一骑当先杀入突厥那匆匆组织起来的阵线之中,一时间,如狼入羊群虎入山林,只杀得那些突厥番子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五百铁骑虽然人数并不多,在这几万人对阵的战场上则显得更加渺小,但正是这为数不多的五百骑兵,竟把突厥的阵线撕开了一道口子,轻而易举地突破了那些已经奋战了一夜早已疲惫不堪的突厥人的防备。
刺木驼领着他的那些亲卫向着溃军,忽然便听见了身后的喊杀声以及那些疾驰的马蹄,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后,他突然想明白了些,心猛地一沉,原来对方使出的所有手段的最终目标都是自己。
无论是几天前营中那不知从何而起的谣言,还是那些看似故弄玄虚的尸体,以及今晚这莫名其妙便失守的大营,都是那个名叫陈庆之的南朝小将的手段,而这一切只是为了自己在这一夜心慌然后犯错。
想明白了这些,刺木驼不禁有些感慨,他很想当面见见那位自己只在城楼上望见过身影的南朝小将,想亲口问问他是如何做到年纪轻轻便这般诡计多端,然而他已经没有机会那么做了,身后的马蹄声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如同催命的风铃。
也许,就在刚才,在发现大营被破之后,他若继续指挥大军攻城,此时这玉门关应该已经被自己攻破了吧,想到这,刺木驼不禁有些后悔。后悔的滋味并不好受,如同放坏了的陈年老酒,满是酸涩与苦闷,所以他不打算让自己继续后悔下去,于是他勒住了缰绳停了下来,那些亲卫也随之停了下来。
作为来自扎兰氏族的勇士,刺木驼并不打算死在逃亡的路上,他要亲自选择自己死亡的时间地点以及方式,这是他作为一个突厥人最后的尊严。
停下来不是因为胆怯,而是为了死在进攻的道路上,刺木驼指挥着这些仍对自己充满信心的亲卫,一张张脸孔有的年轻若朝阳有的却已起了皱纹,然而无一列外那些面孔都透着战意,最后的战意。
摆好阵型,刺木驼的身后整齐排列着的是那百余位跟随他多年的亲卫,他们排成了一道弧形,宛若孤月,然后便开始冲锋,向着不远处那些正变得越来越清晰的南朝铁骑。
不出几息的时间,刺木驼便看清了那五百铁骑的面孔,看到了正前方那白袍黑甲手持长朔的陈庆之,他的眼中徒增了几分杀意,脸上却微微露出笑容,也好,若能杀了此人,自己这一死也算有了些价值。
时间似乎放慢了脚步,而两队人马却仍然在不断的拉近,刺木驼甚至已经可以清晰看见陈庆之头盔上那随风飘动的红缨,他抬起了手,举起了弯刀。
然而这一刀却没能砍下去,因为不知何时,从他的右侧递出了一把漆黑的长剑,剑从肋下刺入,从肋骨的缝隙处穿过,透过胸肺,并最终刺中了心脏。
鲜血从刺木驼的口鼻中涌出,喷在那匹青面褐马的脖颈上,他望着已近在咫尺的陈庆之,一双怒目睁得滚圆,想要看清这个击败自己的对手却已无能为力,他的视线正变得越来越模糊,四肢渐渐失去了知觉,松开了缰绳,摔下马背,就此死去。
当刺木驼滚到在地之后,那些亲卫才和那五百玄铁重骑撞在一起,自然这些人也一并死去,就好像是刺木驼的陪葬。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将军死了便应该死更多的人”似乎是杀的不太过瘾,陈庆之骑在马上,望着那依旧一身胡服的陈二幽幽地叹道:“二叔你不该出手,成全这刺木驼,让他死在我的手下多好。”
那一剑自然是陈二刺的,一把黑剑隐在黑夜里,用来杀人自然是再好不过。
除去了脸上的易容,陈二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貌,抬起头,看着一脸幽愤的陈庆之说道:“现在我们该干些什么?”
陈二这般问便有这般问的道理,此时陈庆之以及这五百玄甲重骑的位置有些尴尬,北面是正被赵司带着的三千骑兵驱赶而来的突厥溃军,南面是早已军心浮动正向北逃窜的扎兰部残余,无论哪个方向似乎都有战事发生。
“当然是向南杀回去啦。”说罢,陈庆之便调转了马头,便带着骑兵向那城下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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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杀声响了一夜,清晨,当阳光破开那层薄薄的晨雾,玉门关下,遍地都是散乱的尸骸以及丢弃的兵戈。
战场统计很快就算出来了,梁军死伤惨重,守城的将士活下来的不到两成,突厥人的则更是惨烈,十万大军死了足有七万之多,除去前几日攻城时阵亡的人数,一夜下来足有五万人死在了这玉门关的北墙之下。
“那些活着的突厥番子,大部分逃向了天山,还有一些则去了南面,赵司大人正在带人追击。”陈二站在陈庆之的面前,正将那些文书报上来的数据一一年给他听。
“噢,竟然还有人敢往南跑”陈庆之听闻有突厥残部向南逃窜,便来了兴趣,问道:“有多少人。”
“大概有千余人,但昨晚战局实在是太乱,有些出入恐怕也是正常。”
“那便没什么关系”陈庆之掐指算了算,笑道:“更何况他们的将军都死了,这么点人又能惹出什么风波来呢。”
正当陈庆之在城楼上和陈二笑谈风云之时,一支突厥狼骑正向着南方狼狈逃窜,千余人的队伍拉得很长,为首的是一个长得有些滑稽的青年,脸很方,肩很宽,身子很瘦小,一双眼睛很是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