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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灵泉助成鹤衔丹 三途相语奈何桥

迟父鼎凌驾于地涌墟荧台之上,那只火银狐再要外出便会多费许多力气。每次见它呲牙咧嘴从迟父鼎与荧台之窄窄罅隙间挤出一个脑袋、再一只爪、另一只爪,次第攒挤出来,总令我忍不住想要发笑。这只灵狐似乎听懂了前几日芹溪对我之言,这几日居然罕有的安静,时常表露模样多是低垂着头或耷拉着尾。我忙于炼制鹤衔丹,无瑕理会于它。

直至有一日,迟父鼎中突然金光四起,从鼎盖及鼎周缝隙间向四面八方映射而出,随之此鼎震动不绝、肚腹内发出金鸣之音,奇异非常。我心知仙丹已初成了,顿时心中涌起欢喜,欢喜里亦夹杂着内疚。冠卿身受重伤,还在赤铁狱中生受了万年囚刑,可叹我如今灵力不济,一枚小小鹤衔丹居然餐风饮露在这十重霄极北玄天之上炼了整整九千多年才成,若非借了妙光天尊宝鼎之力,或许再多炼上万余年仍会功亏一篑。内疚归内疚,自责归自责,此丹到底还是成了,也不枉这九千多年的苦心孤诣。我撮口用尾指发出一声清啸,接着将地涌墟荧台之上的迟父鼎取下擎在手中。宝鼎果然不同凡响,甫一离了地涌墟金汤之力,立即缩为一拳大小,安安静静地卧于我掌中。不多时,从九天之下远远传来鹤鸣,我便知守护祁连池的玄冠鹤已近,心中又不觉雀跃起来。祁连池乃鹤栖岭上祈愿之天泉池,鹤栖岭是我自幼生长之地,守护祁连池的两只玄冠鹤于我,亦父亦母亦兄亦友,是我的两位护佑之神。只是自我飞升成仙、忝居天庭,便时常病着不大外出,甚少去鹤栖岭。祁连池乃上古灵泉沁润之池,其祈愿之灵力非同一般,玄冠鹤需得时时在旁守护,以防恶妖凶魔借此池之力疗伤炼药,是以我与两只玄冠鹤已有许多年不曾见过。鹤衔丹之所以得名,乃是因此丹不仅药材极其稀有难得,炼制之法也属十分不易:寒热相激、乾坤相混,清浊相间、薄厚相通,有酸苦辛咸诸味、亦有升降沉浮之能。更需由玄冠鹤衔着此丹送入那祁连池中,连浸此池之水三日三夜,尽得池中祈愿之灵力滋养,镀裹金身,方能数倍其疗伤之功,终成药灵仙丹。我受芹溪夫子指点,撮口长啸唤来玄冠鹤,正是为了成就此丹。

玄冠鹤欢鸣数声,绕着我盘旋许久,终于缓缓落于我身侧。它昂首端立,凝视着我,我泪意澎湃,忍不住跪坐下去紧紧搂着鹤项。火银狐不知何时也来到我身边,趴在不远处两只耳不时扑动几下,目中似乎略有吃惊与好奇。不过于此狐而言,周遭之事没有什么是不新鲜不值得好奇的。等我松了鹤颈,玄冠鹤以头触我侧颊口中哀鸣不已,我知它见我憔悴,便安慰它道:“我一位旧友受了重伤,非鹤衔丹不能医治,故而我特上此峰,今日鼎开仙丹初成,需得您相助我一臂之力。”玄冠鹤从我手中衔过丹药,随即蹲下身子,示意让我坐上鹤背。我正欲举步,那火银狐却弄出不少动静,惹我向它的方向瞧去。它顺着我的目光凑到近前,两爪间又捧来一只果子,这次这只果却是一只绒皮橙色小果。我正欲将果送入口中,那火狐急得抓耳挠腮,两爪在地上刨划不止。我略一思索,便知它是示意让我将此果去皮再食。于是便细细剥去那层绒皮,未料棕皮尽去、内里果肉居然透着澄碧、在阳光下汁液饱满、晶莹剔透。我略一品尝,入口即化、丝丝沁甜,当真口齿留香、回味无穷。小果食完,我便坐上玄冠鹤背,那狐依依不舍、一路追随,直至崖边前行无路,方才驻足,眼中分明有晶莹闪烁。我回想起这九千年的邻居之谊,期间它对我诸多看顾,陪伴我经风历雨,心中也不觉有些动容。待来日,再来专程望它一望吧。

这九千年比邻而居的岁月,于我十几万年的漫长仙涯不过短短一段旅途,短暂如绚烂烟火、平凡如沧海一粟,但雪中送炭永远都比锦上添花更具有直指人心的诚意和力量。之后每每忆及此峰与此狐,都觉心中暖煦无比、唯余感恩。

玄冠鹤翅力雄劲,不过须臾,鹤栖岭已近在咫尺。祁连池之水在丛林环抱之中,透出氤氲雾气,池边群芳争艳、五彩缀点,令人忧去愁消、心旷神怡。我正欲从鹤背下来,另一只玄冠鹤早已展翅上来,也绕着我们旋飞数圈,口中不住欢鸣,与我好一番久别重逢的亲昵问候。我正沉浸在愉快的重逢中,突然足下鹤背一倾,我猝不及防,居然径直跌进了祁连池中。

因祁连池是天泉之池,玄冠鹤守护十分严密,我自幼亦甚少有机会涉水入池,像今日这般被玄冠鹤抖落入池中,真真是头一回。

等我反应过来时,池水氤氲早已将我团团围绕。我本以为会大大地呛一回水,孰料祁连池底似乎有什么托举住了我下坠的身形。待我在池水之上稳住,鼻间嗅着花叶的芬芳、耳畔闻着潺潺的水响,心中突然宁静下来,继而便感到池水中柔和而安定的力量,源源不绝从足底升起,顿时令我长久以来的疲敝消解了不少。池中水深之处,一朵芙蕖徐徐盛开,洁白无瑕、娉婷玉立,具绝世无双之美。我记忆中此莲只开过两次,每开一次便是天下大瑞之兆。随之我眼前金光一闪,鹤衔丹也被扔进了此池上游的泉眼之中。两只玄冠鹤一左一右,停立池边,守护着我们。我心知鹤父想让我借祈愿之水弥益灵力、定志宁神,遂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开始吐纳,未几便达入定之境。

三日展眼即逝,当尽得祁连池祈愿之力的鹤衔丹从泉眼中升起,两只玄冠鹤在池水旁将我从禅定之境唤醒,我已不复初离餐霞峰之窘态,整个人都轻松不少,自觉焕然一新。若说鹤衔丹借此池之水镀裹了金身,我则是借此泉之水重葺了仙体。袖着已成的仙丹,将万余年积劳扔在祁连池,我依依不舍作别两位故人,泪意涟涟地离开了鹤栖岭。

飞琼殿的宫人们不知从何处得着我归来的消息,居然在殿外齐齐整整排了两列,迎我回殿。雪意见我比先时更加消瘦,扶住我腕子的时候登时就红了眼圈。许多时候没在我身边伺候,这丫头可愈发多愁善感了。

歇了几日,我便携了鹤衔丹,径直去往酆都冥府。因了前一次的交道,把守山门的小鬼倒再也不曾为难我,一路畅通无阻,不久就行至忘川河边。上一次有夫子撑来小舟,这次却没有这般便宜,等了许久亦不见河上舟行。我正心下忖度该如何前往赤铁狱时,一人从桥上缓缓踱步下来,展目瞧时,是孟姐姐。我赶紧迎上前去,与孟姐姐并肩向桥上行。

孟姐姐嗔怪道:“妹妹如此稀客,居然也不来与我招呼。”我赶紧道:“孟姐姐难得一刻清闲,我张望许多时候,见你好容易得空稍事休息,生怕扰了你的清净,是以迟迟……”孟姐姐打断我的话,道:“惯知妹妹轻易是不大出门的,今日可是有什么要事在身?”我踟蹰片刻,对孟姐姐托出原委:“姐姐不知,太子殿下此前为了救我,身受重伤,还被那无染老儿放出毒蛇钻入心口。若不是得广目天王救治及时,恐怕太子危矣。”孟姐姐道:“太子被打入赤铁狱,到今日正好已有万年之久,你既忧心他,为何今日才来?”我道:“姐姐你有所不知,为了替太子疗伤,我费了好些功夫才练成一丸鹤衔丹,今日正是给他送丹药来的。”孟姐姐道:“鹤衔丹可是稀罕物,难为你倒是有心了。赤铁狱在忘川河的尽处,离此桥甚远,得一只小舟才能前去……”我道:“可不是吗。若无舟,前往探看太子确实需颇费一番踌躇。”孟姐姐道:“你来此川,没有说与琰君知晓吗?”我看孟姐姐仍一如旧日,言谈间面上无波无澜、心中似无悲无喜,不觉好奇心起,问道:“姐姐,你已在奈何桥等了十数万年,可等到了你要等的人?”孟姐姐未料我会突然问及此事,面上猝然一腆,片刻后方道:“本在说着妹妹的事,怎么反扯到我身上?”我问道:“他可喝下了你亲手熬制的两忘汤?”孟姐姐闻言黯然,良久道:“我并没有见到他……十万年了……他仍是不肯来见我……”我听她感怆,忆及此间旧事,心中悚悚。宁做十万年孤魂游荡于天地之间,也不肯与故人相晤,这于人于己是一种何等的绝情。等的人不来,候的人不去,奈何桥上徒奈何,两忘汤中煎两忘?我道:“姐姐莫不是没认出他罢?”孟姐姐道:“自桥上过的每个人,我都曾细细打量,不可能错过了他。”我道:“姐姐,你真打算在这桥上等他到百花消瘦千霜摧,万里悲风松雪道,星河落尽月伤枯,地亦白头天亦老吗?”孟姐姐道:“他一日不来,我便等他一日。星河落尽也好,天地白头也罢,我皆不去管它。”我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宽解孟姐姐。鼎中柔汤滋生汩汩热气,穹幕苍苍低垂,忘川瑟瑟翻澜,这座孤桥连接两岸,如此悲凉如此寂寥。世人过得桥去,千般羁绊皆能放下,可谁来解守渡人心中的结?我盯着天之极、水之尽,竭力掩饰突如其来弥漫的伤感。谁知孟姐姐扑哧笑道:“妹妹还是以往的性子,半分没改。你如今身子可好些了?桥上风凉,妹妹可受得住?”我正待答话,遥遥天际出现孤舟一点,竟是向上游而来。孟姐姐道:“可巧,有舟来了。”

那叶扁舟从下游蹁跹而来,我驻足打望,总觉得舟头的身影有些熟悉。我不敢确认,孟姐姐亦打望一阵,突然对我道:“妹妹不消前去了,你可看看舟头的人,是不是你要寻的人?”那舟行得近了,举目望时,舟头立着的,可不正是那个纨绔太子冠卿吗?孟姐姐在我耳边道:“太子万年刑期已满,今日恐怕正是他出冥府之期。你既专程为他而来,姐姐便不留你说话了,你自去河边候着他吧。”我还想跟孟姐姐多说些话,桥头那边鱼贯行来好几位新魂。孟姐姐忙着从烹鼎里盛汤,无暇他顾,我便只得匆匆与她作别来到了忘川渡口。

小舟抵岸,舟头的少年形销骨立、鸠形鹄面,早已不似初时那般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少年看到我,诧道:“玉儿,你为何如此清减?”我不及答话,他早已上前来执起我双手道,“可是谁为难了你?!”我摇头道:“没有的事。谁会为难我这么一个老婆子。”冠卿调侃道:“诗有云,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看玉儿你的模样反倒像是刚受了万年流刑一般,可是皆因牵记驰念于我?那我的罪过就深重了。”我见他谈笑自若,似乎并未受到太多的煎熬,心里反倒松了口气。我赧赧许久,到底还是从袖中取出那枚裹在月宴匣里的鹤衔丹递于他,道:“我寻了这枚丹药,是替你治伤的。本以为很容易就得了,谁知一耽搁竟费了九千年光景,想起来真是累你受苦了。”冠卿将月宴匣接过,小心翼翼启开匣子,匣中丹药光芒溢洒、晕染暮空,令人目光为之一夺。冠卿几乎难以置信,奇道:“这难道是传说中的鹤衔丹?你从何处得到此等珍异灵丹?”我未及答话,他又道:“你如此悴容,莫非竟是为了此丹?若果真如此,我要这劳什子作甚。”说罢,他就将月宴匣砰然阖上,作势就要将之抛入那怒浪惊涛之中。我心中一急,紧紧攀住他臂膀,道:“你何苦摔了它去!你若抛了它,我一场奔忙岂不尽皆付诸东流。之前你若非为我疗伤散了内力,也不至遭魔君暗算。若寻不到丹药替你疗伤,让我如何能够心安!”冠卿闻言顺势揽过我肩头,笑道:“娘子如此关心我,我该如何回报?”我道:“你再这般目无礼法,我即刻转身就走,以后再也不要相见!”冠卿赶紧将手放下道:“玉儿莫要生气,我以后定会循途守辙、绳趋尺步,绝不逾矩半分!”我道:“这不比天庭,可以任你胡为妄语!此番言行举止若让旁人瞧在眼里,坏了你的声名事小,失了天界体面是大。”冠卿只管胡乱答应,道:“娘子说的是,我一定谨记在心,时时不敢稍违。”我道:“谁是你的娘子?再这般混叫,小心我治你一个以下犯上罪,交由你父皇处置。”冠卿道:“玉儿会这般绝情吗?我左右是不信的……”他一边说一边扯住我袖子左右摇晃不止,惹得我不胜其烦。我拉了几回,他仍紧紧攥着不松手,我道:“再不松手,我就把这袖子割了。”冠卿笑道:“玉儿也要学凡间那三国名士管宁割袍断义吗?可惜可惜,我却断断不会学那华歆,即便你将袍袖割了,我也绝不离你左右。今生今世,你休想再躲开我。”我看他一脸笃定的耍赖,一时张口结舌,呆在当场。

我与他正拉锯胶着之时,一人从路的深处走来,对我们施礼道:“见过鸿鹄上神!见过太子殿下!”冠卿乍见有人来,倒晓得收敛些无赖形容了。他赶紧松开扯住我的衣袖,对来人抬手道:“免礼!”来人道:“启禀鸿鹄上神,启禀太子殿下,今日太子殿下万年刑期已满,渡杯琰君特差我来护送太子殿下前往酆都冥殿领取渡狱牒,以便通行山门。时辰已到,琰君已在冥殿等候多时,还请太子殿下快快随我同去。”我道:“殿前使者来得正好!既然渡杯琰君等候多时,本上神绝不敢稍留太子殿下,还请太子殿下快快移驾才是正理。”冠卿“哀怨”地看我一眼,道:“多谢鸿鹄上神,此番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以后但凭鸿鹄驱使,我万死莫辞!”来人听闻此语,忖出其中深意,不由看了我一眼。我道:“本上神乃受妙灵天尊所托,太子殿下无需言谢。”太子道:“既如此,我便前去了,鸿鹄此去珍重,千万,千万。”待他再三揖别,我才终于得以脱身。长吁一口气,我赶紧运足了仙力,腾上一朵云飞出了冥川地界。

回至飞琼殿,思及太子出狱形销骨立之貌,我心中颇为惴惴。他已知我为得鹤衔丹承了不少辛苦,依他的性子,会不会转身就将此丹扔弃?他出冥府那日,渡杯曾召见于他,会不会与他多有为难?他如今可平安返回了正泽殿?魔界之人对他恨之入骨,会不会埋伏于途,攻其不备、将他掠劫?

许多日过去,我愈思愈恐,竟至于心惊肉跳、寝食难安。在殿中踌躇难决、徘徊不定,到底还是决意前往正泽殿探看一番,以安己心。

终于决定前去探望太子,反而思虑稍安,终于踏实睡了一个觉。次日,我扮作一个寻常仙童的模样,偷偷潜往太子宫中。

太子所居正泽殿在天庭众殿极东,与旸谷遥遥相应。初升旭日第一抹辉光,首先照彻的便是太子所居之正泽殿。因太子宫殿与群殿均不相接,这才给予我这位灵力低微之上神此等良机扮作仙童混入其中。

正泽殿宫禁严密、士卫甚多,我虽化身为一位小仙童,可叹却鬼鬼祟祟、不敢堂而皇之登殿入室,只在殿门一株梧桐树后搓掌顿足。皆因我仙力不足,未能将面目尽数改换,生怕甫一露面就被守卫认了出来,白臊一场不说,还会打草惊蛇。嗟叹了半日,眼见进出正泽殿的仙家数目呈笔直上升之态,我焦灼得口里都快起了火疮。把脚一跺,顾不得这许多了。今日这太子龙邸,无论内有刀山还是火海,我也只得硬着头皮往里闯上一闯了。

正摩拳擦掌、蓄势待发,却眼瞧着一列仙童打远处迤逦而来、鱼贯前行,手中所托碟盏盛放着各色果品。我几次想混入行伍中,却发现两手空无一物,突兀得紧。咬一回牙,跺一回脚,只干着急罢了。眼瞧着这列仙童尽数入了殿去,白白失了良机,悔得我跌足长叹不已。正懊恼间,又来了一位小仙童,端了一碟上好的青酥枣着急忙慌地赶了来,火急火燎地一径气喘吁吁往殿上疾行。我赶紧拾了一片梧桐叶,捏出仙决将那梧桐叶也变作一个白玉碟。可气的是却没有什么现成的果木能变成满碟滚圆可爱的青酥枣,我情急之下唤住前方小仙童道:“仙童留步,还请仙童救我!”那小仙童听见身后呼唤之声,虽急于赶上前头的众人,所幸到底还是立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他见我面生,诧道:“你是哪个殿的仙童,怎地此前从未见过?”我装模作样抹了一把泪,道:“我是宝轮金母座下的仙童,因路上被风雷将军的坐骑破雪豹撞翻了手中白玉蝶,碟中果品尽数被那贪吃的恶豹抢去吃了,是以迟迟不敢进殿面禀太子殿下,更不敢回紫金殿,帝后定然重罚于我。今见仙童你亦是送果品的,想来也只有你能救我一命了。”言罢,我以袖拭泪,却偷偷拿眼觑那仙童。他果然动容,道:“可是宝轮金母专程差你来给太子殿下送果子?”我道:“正是!”仙童看了一眼自己碟中的青酥枣,略一思索便道:“你也不要过于忧虑。我碟中青酥枣甚多,分你一半,你随我进去交差便是。”我喜不自禁,道:“果真吗?只是你碟中的果子分我一半,若被太子殿下察觉,岂不累你也要受罚?”仙童道:“今日进呈的果品众多,应该不至被发觉。”他说罢倒也干脆,三下五除二就把碟中的果子分了我一半。我道:“多谢仙童救命之恩。”仙童道:“你跟在我身后,进得殿后切勿多行、多言。”

有仙童领路,我端着碟子紧随其后,一路畅通无阻,很快便入了内庭。待折过一道回廊,绕过两扇金漆垂花门,我终于入了龙邸内院。当内院景致映入眼帘,我心口如遭重击,一时呆若泥塑木雕。

那院中遍植紫菀,花绽正繁。细细骨朵,铺了满园。只见枝间新紫一重重,裁剪云缎,织成羽服。自是柔弱模样,别有一番楚楚。

轻撷一枝细看取,芳心千重似束。烟霄远、旧事悠悠。凭阑悄悄,不敢从容,恐被晚风惊落。

曲径添晴,花动一原春色。行到小桥深处,有蝴蝶千百。多多少少,万万千千,冷冷清清。花前顾影粼粼。水中人。

古藤阴下花如海。南风旧相识,卷帘深深。去来无迹,眼波才动被人猜。拣溪山好处追寻。相思莫共花争发。一枝折得,谁人堪寄?

岁月如流。抬头举眼,多病多愁。那更消他,几度东风,几度飞花。别后不知远近。年光无味,立尽黄昏。梦也不分明。不如花草新。

一别如斯,又是花正好时。花底相看无一语。见也如何暮。别也如何遽。别也应难见也难,后会难凭据。去也如何去。住也如何住。住也应难去也难,此际难分付。

我捻花在手,对着满园芳菲,眼前千回百转、心底百转千回。行在前头的仙童步子迈得快些,等我回过神来,竟然不知他朝前头的哪个岔路去了。我举着满碟青酥枣,正悔失之孟浪,方才那位领路的小仙童不知从哪条岔道返回,对我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再不能耽搁了,一会儿可赶不上了!”我赶紧将手中的紫菀藏于身后默默扔了,对他道:“我是头一回来正泽殿,方才脚程略慢了一慢,再寻仙童你却不见了。”那仙童道:“快随我来,再莫左顾右盼了!濯知园甚大,再走迷了只怕我也救不得你了!”说罢我们便紧赶慢赶追方才那列仙童去了。

走了又不知几许路程,前方丛竹掩映,一座樸雅的殿宇在竹枝间露出一际檐角,仙童在前道:“终于追上了,当真不易呀!”我越过他肩头向前看,竹林那边最末一位仙童刚转过屋隅,手中赫然端着的正是果品,果然就是先我们入殿的那列仙童。领着我的仙童脚下愈发快了,我不敢大意,紧走几步跟在他身后,终于与前头众人汇合在一处。端着青酥枣的小仙童长吁一口气,连道:“好险好险!”我忍不住问道:“这是哪?”仙童道:“这是太子殿下的书房,喏,你瞧!”我抬头一望,殿前的匾额甚是醒目,赫然书写着“瞻明轩”三个大字。我还欲再问,那小仙童连忙做了噤声的手势,我怀着十分的好奇随着众仙童举步进了瞻明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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