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阿飞，我不行了，你听我说……”
阿四推开水瓶，气息微弱地说：“血能充饥，也能解渴，你把我的手腕割开，把我的血都喝了，然后拿上定位仪，从这里爬上去，找到3139基地。你要是愿意帮助我们，就留在基地，我们的人很快就会赶来，不想帮的话，就带上食物和水，赶快离开，去找亡民组织。这世上，也许只有他们可以帮你……”
“不要胡说，阿四，不要胡说……”吴良斐紧紧地抱着阿四，泪流满面。
原定五天的行程，整整走了九天，仍然没有到达目的地。在第五天，他们不仅断了粮，而且迷了路，在迷宫一般的地下城内，即没有路标，也无处问路，只能盲人瞎马乱闯一气，结果越陷越深，不知身在何处了。
二人身陷绝境，唯一的自救方法是找到出口，爬到地面上去，用卫星定位仪修订方位。直到第九天，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阿四到了这里，已经油尽灯枯，再也支持不住了。
出口是个通风口，螺旋形的铁梯直上直下，高达数百米，吴良斐背着阿四走了二天，也是精疲力竭，无力攀登了。
“阿飞，人死了，血就不流了，快动手……”阿四吃力地抬起胳膊，将手腕送到吴良斐的口边。
“不！”吴良斐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我宁可自己死，也不伤害你。阿四，快把这点水喝了，我背着你爬上去……”
瓶中只有一口水，断粮后的第二天，阿四变戏法似的拿出了半瓶水。二人靠这半瓶水，坚持了整整三天，剩下的一口水，谁也不肯喝它。
“阿飞，你怎么不听话呢？”她推开水瓶，吃力地说：“这点水留着，也许能救你一命，千万别糟蹋了……”说着，伸手去腰间摸刀。
吴良斐抓住她的手，坚定地说：“阿四，你听着，要死，咱们一起死，要活，咱们一起活，我绝不会丢下你独活，更不会用你的命救我的命！”
“唉！你真倔……”她长长地叹息一声，偎在他的胸前，闭上了眼睛。
电池即将耗尽，手电筒的光越来越黯淡，最后，只剩下一圈红丝。无边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像大山一样，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阿四的呼吸越来越弱，吴良斐五内俱焚，几次想把瓶里的水喂给她，可是，瓶口一触到唇，她便立刻紧紧地咬住了牙关。她的唇早已干裂，不断地沁出血丝，稍一触动，便会流血不止。他拿着水瓶，不知如何才好。
忽然，他灵机一动，俯首去吻她，她的唇马上松弛了，舌也在微微地动，似乎在回吻他。他心中暗喜，悄悄喝了一口水，又去吻她。
水一入口，她马上醒了。她噙着水，望着依稀可见的人影，“嗯”了两声，伸手勾住他的颈，要把口中的水还给他。
他轻轻按住她的唇，说：“咽下去，咽下去，然后，我们一起去死，好不好？”
“唉！你好傻……”她知道无法吐出来，只好咽了下去。
瓶底还有半口水，他将瓶口凑到她口边，说：“把这点水喝了，我有话要告诉你，乖。”
她不再推拒，等她喝完，他说：“我是很傻，可你比我更傻。”
她伏在他的胸前，静静地听着。尽管喝了一口水，她仍然没有力气说话。
“我丢了干粮，受惩罚的应该是我，你却拼命地惩罚自己，拼命地把水和干粮省下来给我。这半瓶水，也是你一口一口地省下来的，又几乎都给我喝了，现在，你又要我喝你的血，阿四，你说，你是不是很傻？”
阿四没有回答。他拿起手电筒照了照她的脸。她的神态很安详，嘴角挂着笑意，眼角挂着一滴泪，映着红红的灯光，像红宝石一般晶莹剔透。
他又照了照梯口，灯光太暗，只能看到一个黑洞洞的洞口。他想背着阿四爬上去，但他很清楚自己目前的体力，只身爬上去也很困难。他想留下阿四，找到路以后再来接她，又担心这期间阿四会离他而去。
今天是阿四的第100天，所有患早衰症的克隆人，没有一个能熬到这一天。阿四熬到了，但却气息奄奄。他害怕自己走后，阿四想看他最后一眼，睁开眼睛却找不到他。更害怕突然闯来一群亡命之徒杀死阿四，然后拖着她的尸体去向康科人换食物。康科人需要大量的肉食喂养他们的后代，所以，他们非常欢迎这种交易。
他抱着阿四，思绪纷繁，患得患失，最终什么也没干。
手电筒的红丝若有若无，行将熄灭。他越来越害怕，害怕阿四的生命会随着灯光一起熄灭，害怕黑暗会吞噬了他和阿四。他想，用什么办法能使灯光重新亮起来呢？他凝视着那圈若有若无的红丝，几分钟后，红丝微微一亮，熄灭了。就在这时，他的心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慌忙伸手去摸索。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喜悦的惊叹呼唤：“阿四，你醒醒……”
阿四“嗯”了一声，他柔声说：“来，阿四，张开嘴，用力吸，用力！”
过了几秒钟，只听阿四说：“啊！水！哪来的水？”
“再吸几口，我再告诉你。”
黑暗中传来吞咽声，接着，他说：“这水有一种非常特别的味道，你品出来了吗？”
阿四没有回答，他又说道：“你再吸一口品品，不行，要大口地喝，才能品出来。”
阿四忽然开口了，她说：“我品出来了，这水真有一种难以言选的味道，告诉我，哪里来的？”
“这是我们地球上的水。”他满怀喜悦，有些语无伦次：“很多很多，你喝，你喝，喝足了我再告诉你。”
等她又喝了几口，他说：“我们离开飞船的时候，带了两天的干粮和水。后来，我被你们捉来了，所有的东西都丢了。你来了以后，他们又把所有的东西都送回来了，它们都装在这个大包里，我一直没动过它，也完全忘记了这件事。刚才，我想打开头盔上的灯，一摸到包，忽然想起了一切。瞧我，乐昏了头，只顾絮絮叨叨，忘了给你拿吃的……”
他打开灯，手忙脚乱地掏出一大堆太空食品和压缩干粮，堆在了阿四的面前。
“这么多呀？”阿四惊叹：“你背着这么多好东西，我们却差一点被活活饿死，真是傻到家了。”
吴良斐将一支太空食品递给阿四，笑道：“守着成堆的美味活活饿死，不但傻，而且冤。给，先吃了它。它的皮也是高蛋白食品，嚼碎以后，会被胃酶消化掉……”
阿四接连吃了两支太空食品，说：“别再给了，不然，我会把它们全部吃掉。”
吴良斐也知道饿久了的人不能多吃，笑嘻嘻说：“吃光了好啊，免得我背着它当傻瓜。”
阿四绝处逢生，也很开心，笑道：“你发起傻来很可爱。”
吴良斐一边收拾，一边说：“有人说……不不，是阿飞说，说傻男人可爱的女人，一定比傻男人更傻……”
阿四腹中有了食物，精神和体力正在迅速恢复，心中也充满了快乐，闻言，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待其笑定，吴良斐指指出口，说：“你现在上得去吗？”
阿四摇头说：“不行，我现在没有力气。阿飞，我有点睏，想睡觉。”
她的语气和神态，都显得非常娇慵。吴良斐暗暗惊异，这种现象，不该发生在一个克隆战士的身上，她这是怎么啦？忖念中，他也进入了梦乡。
数小时后，阿四首先醒了。二人取出防护服，穿戴整齐之后开始攀爬。旋梯很高很陡，足足爬了半小时，才到达地面。
上面是一间破屋，周围是连绵不绝的废墟。阿四取出卫星定位仪，很快便找准了方位。她抬手向前一指，说：“目标在左前方12公里，阿飞，怎么走？”
吴良斐看了看天色，说：“走下面，搞不好又会迷路，走上面，天马上就要黑了，走夜路很危险，不如回去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吃饱喝足了走上面，一鼓作气就赶到了。”
“这主意不错。”阿四欣然首肯。
次日午后，二人终于到达了3139基地。
该基地在吴良斐被捉来抽血的第二天，便关闭了。此后，常有胆大的亡民潜入基地寻找食物，防护膜被撕裂了许多大口子，破损严重。
阿四带着吴良斐潜入基地，很快便找到了储藏着食物和水的地下密室，神不直，鬼不觉地住了下来。
五十七
第三天，一辆履带运兵车开到了基地旁，从车上跳下30多名身着黑色防护服，拎着工具箱的工人。他们一下车，便大张旗鼓地开始修补破损的防护膜。
一名工人扛起一卷材料，走进了基地，悄悄来到了吴良斐和阿四的藏身之处，他是35号长官。他一进门，立刻为吴良斐做了健康检查。
“非常好！比我希望的更好！”35号对检查结果非常满意：“接连多日没有你们的消息，我以为你们完了。告诉我，怎么回事？”
阿四详细汇报了途中经历。35号听罢，说：“这不是你的错，我们对地下城很不了解，那份地图也是漏洞百出，不过没关系，你们都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我记得，今天是104天了，是不是？”
“是的，长官。”阿四微笑着回答。
35号说：“你的气色非常好，说话也有了底气，我感到非常纳闷。”
阿四的气色的确不错，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灵气，充满了欢乐，充满了爱。原本苍白憔悴脸上，泛出浅浅的嫩红和美玉般的润泽，那两片曾经焦干枯萎的唇，干皮褪去之后，像涂了朱一般红红润润。她走路干活不再喘息，浑身上下，焕发着青春的活力。她像一朵枯萎的鲜花，经雨露滋润之后，重新绽放，重新散发出诱人的芬芳。
“我也很纳闷，长官。”阿四回答：“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不过，还没有头绪。”
35号思忖片刻，说：“也许，100天是个坎，过去了，就能起死回生，可惜没有几个人能闯过这个坎。不过没关系，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第三个。等忙过这几天，我给你作一次全面检查。空气有点闷，他们正在抢修中央空调，估计明天早晨就能修好，你们还得躲几天，等把一切都安排就绪以后才能出去。”
阿四说：“没问题，长官，1107基地的人都撤走了吗？”
“他们都死了……”35号低下了头。
“什么？”阿四脸色一变。
“他们炸毁了基地之后，分作两路撤走，半小时后，康科人的导弹追上了他们。”
阿四面色惨淡，默然无语。
吴良斐接言道：“他们是从非军事目标里撤出来的非军事人员，康科人为什么要杀害他们？”
35号说：“他们的目标是你。他们认为，假如你躲在1107基地，就一定会随着31号他们逃走。杀死你的最好方法，是把逃出基地的人全部消灭。”
“太残忍了……”吴良斐嗟呀不已。
35号说：“我们都在为各自的生存而不择手段。我要去看看实验室，再见！”
第二天，经过连夜抢修，防护膜已经全部修复，中央空调也投入运行。工人们一部分修复供电和照明系统，一部分拆除多余的板房和无用的设施，将它们统统扔在了基地外面，接着，一车车种植蔬菜用的铁槽和铁架等等材料，也运到了基地。一切迹象表明，克隆人正在把这里改建成一个新的农场。1107基地被毁，克隆人需要一个新的农场，为左近的基地提供蔬菜，这一切，似乎很正常，因此，没有引起康科人的特别关注。
几天后，吴良斐搬进了新家。
克隆人的生活都很简朴，尽管35号把基地内最好的东西都搬来了，他们的新家仍然很简陋。
吴良斐没有别的奢望，只求有一张床，只求能和阿四在一起，他就满足了。
他忽然感到不安，因为，他从阿四的笑容后面，从她的眼睛里，发现了竭力掩饰的忧虑和哀戚。他知道，一定有大事要发生了。
不安像病毒一样，在他们身上不断地传播，症状越来越明显，越来越严重。不善于掩饰的她，把一切都写在了脸上。
“阿四，你这几天怎么啦？”吴良斐搂住她的肩头，决定问个水落石出。“你这几天魂不守舍，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好吗？”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抚摸着他的面颊，说：“我们逃亡那天，你朝我发脾气，我却笑了起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对这个话题颇感意外，回答说：“你说过，要告诉我的。”
她说：“那天，你的语气，你的神态，都像个撒娇的孩子。书里说，小孩只对他的亲人撒娇，你把我当成了亲人，使我感到很温馨、很亲切、很快乐。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所以，突如其来的快乐，使我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天，我第一次得到了快乐。”
他不再追问，静静地听着。
“那天，你从胡子手中救了我，发誓说要保护我。一直以来，我以为自己很坚强，其实，我的心很脆弱、很孤独，渴望得到关爱和保护。听了你的话，我顷刻之间被快乐、喜悦和幸福吞没了。那天，我终于懂得了什么是幸福。”
他情不自禁地抚摸着她的喉咙，想起那一幕，仍然心有余悸。
“我本来是奉命来保护你的，一路上，你却成了我的保护神。告诉我，阿飞，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捧住她的脸，一字一字地说：“因为，我爱你……”
她立刻热泪盈眶，紧紧地抱住他，喃喃说道：“我早就感觉到了，阿飞，今天能听你亲口告诉我，我太高兴、太幸福了！阿飞，我现在懂了，我懂得什么是爱情了……”
“阿四，我也懂了，这些天，你一直用你的生命在保护我，用你的生命在爱我。阿四，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爱我吗？”
阿四深情地说：“长官问我，为什么会不治而愈，现在我懂了，我爱你，我得到了快乐；你爱我，又将巨大的快乐送给了我。我们的爱熔融一体，把幸福和快乐源源不断地送给我，任何灵丹妙药，都没有它神效。阿飞，我现在可以告诉长官，是爱情和幸福治愈了我的病。”
他说：“你的病好了，我们都应该高兴，可是，你这几天却显得焦虑不安。阿四，把你的不安让我分担一些好吗？”
她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垂下眼帘，迟迟不语。他也不催促，将她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她非常喜欢这种爱抚，每当此时，她心里就会生出一种依偎在母亲怀抱里的温馨感、幸福感。
久久，她终于开口了，幽幽地说：“我们刚刚相爱，就要分手，我心里割舍不下……”
“他们又要换人？”他大吃一惊。
“统帅部通知说，回归计划业已步入正轨，运行良好，马上着手实施花园计划。”
“这个计划，和我们有关系吗？”
“它的核心内容是，用最快的速度，复制百万大军，抢在自然人毁灭天堂星之前，彻底消灭自然人，占领天堂星全境。”
吴良斐仍然没有听出这个计划与自己有何关系。只听阿四说道：“说是百万，其实远远不够，也许需要500万、1000万，或者更多，这需要大量的人体细胞。”
吴良斐若有所悟。
“你仍然是新计划的核心。统帅部要求，尽快将细胞载体送往火星，我也要随同前往，配合调查不治而愈的原因。”
吴良斐高兴地说：“我们仍然可以在一起，这很好呀。”
阿四凄婉地一笑，说：“他们制定了两套方案，第一，活体偷运，就是躲过康科人的耳目，将你偷偷送走，一旦成功，便可一劳永逸，但风险很大。康科人盯得很紧，他们仍然具有相当的太空攻击能力，成功的机率只有30%，万一失败，花园计划就会搁浅。第二方案是分批偷运。”
“什么是分……”吴良斐突然省悟，不禁打了个寒颤。
阿四说：“你已经明白了，是吗？’’
“不，你说吧，即使是死，我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阿四说：“就是将细胞载体分解成若干份，然后分批偷运回去。从你身上采集的细胞，都是这样运走的，从未发生过意外，康科人只盯着活人，对普通货运，很少留意。该方案的成功机率为70%。它的最大优点是，即使发生一半次意外，也不致于造成严重后果，所以，他们决定采用第二方案。”
“什么时候动手？”他显得很平静，一点也不害怕。
“他们正在抢修冷藏设施，明天晚上就能修好。上边派了一位外科专家，明天就到，估计后天一早就要……”
“我们还要一天两夜时间。”他搂着阿四，轻轻地摇着，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我以前常常幻想着死亡，常常幻想着能够轰轰烈烈地爱一场，即使死上一百次，我也会含笑面对死亡……”
阿四伏在他的胸前，静静地听，静静地享受着这种令她心神俱醉的摇晃和拍打。每逢此时，她就会感到，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婴儿，这位丑陋的男人，变成了她的母亲，变成了她的父亲，正在把他的母爱，把他的慈祥、亲切、快乐、幸福等等情感，倾注进她的灵魂。她是一个无性繁殖出来的克隆人，从来没有享受过母爱，也不懂得母爱是什么样的情感。此时，尽管爱抚她的是个男人，但她觉得，这就是母爱。
亲情、友情、爱情，是人类的精神支柱，三情合一酿造的醇醇的美酒，喝一口都会令人心神俱醉。
“上天待我不薄，把爱赐给了我，尽管没有想象中的轰轰烈烈，但它即真实又醉人，给我带来了无比的快乐和幸福。阿四，我要娶你为妻，你愿意吗？”
“我愿意！”她仰起脸，痴痴地望着这位丑陋的男人，望着她的爱。“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妻子。”
“不能这样草率，阿四，按照我们的古老习俗，拜了天地才是夫妻……”
“我听你的……”
她醉得痴痴迷迷，无论他要她做什么，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五十八
他模仿影视剧里的情节，以茶代酒，立箸为香，拉着阿四拜了天地，并大声宣布，自此刻起，他与阿四正式结为夫妻。
“谢谢你，阿四，我没有礼物送你，只能送给你一个吻……”
“我接受……”她搂住他的颈，接受爱人的礼物，并以同样的礼物，热烈地回赠。
时间在流逝，他们仍然相拥相抱，感受着彼此的温暖，回味着爱情的甜蜜和快乐。
忽然，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说：“我过去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帝国，今天晚上，终于做了你的妻子。阿飞，我好想好想给你生个孩子，可是，我没有这种能力……”
“只此足矣！阿四，不要追求完美。”他安慰说。
她说：“我现在才明白，我们克隆人，就是太追求完美了，反而失掉了很多东西。”
“追求完美是人的天性，阿四，我觉得，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你想说什么？’”
“逃走！找到飞船，我们一起逃回地球去。”
她没有马上回答，起身穿戴整齐之后，坐在他的身边，握住他的手，说：“对不起，阿飞，我早就说过，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背叛帝国。”
“对不起，阿四，我错了……”吴良斐为自己的自私深感歉疚。
阿四说：“你没有错，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死了，我该怎么办？后来，我决定，让他们把咱俩的尸体，一起运到火星去……”
“你不能这样做……”他大吃一惊，慌忙坐了起来。
她的脸上，浮出一抹狡黠笑容，说：“你若乖乖地听我安排，我就不这样做。”
“你说，我一定听你的。”
“很好！我准备了夜宵，你马上起来，陪我饱饱吃一顿，再听我安排。”
吴良斐惟命是从。
吃罢夜宵，阿四问道：“我在密室里储藏了一些食物，你还记得开启它的方法吗？”
“记得，为什么问这个？”
“很好！听我的命令，穿上防护服，带上你的东西，马上离开这里！”
“你……说什么？”吴良斐惊呆了。
“现在是半夜，外面没有人，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你连夜逃走。走！马上走！”
“不！”吴良斐跳了起来。“要走一起走，我决不丢下你独自逃走！”
“你要不走，咱们都得死。”
“他们要杀的是我。”
“你以为，你死了，我还会活下去吗？”
“我要是逃了，他们会杀了你，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
“他们不会处死我。”她拉着他坐在了床边，耐心地说服：“我是唯一不治而愈的病例，统帅部把它列入了紧急研究项目，不会因此而处死我……”
他灵机一动，插言道：“阿四，用这件事要挟他们，强迫他们改变计划。”
阿四说：“你别傻了，回归计划和花园计划，是统帅部做出的重大决策，它关系到帝国的兴衰存亡，没有人能够改变。我的事，比起它们，太微不足道了。”
他长叹一声，说：“那就听天由命吧！我们还有一天一夜的时间。阿四，抱住我，临死之前，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阿四没有抱他，说：“天一亮，长官就会前来视察，他的目光非常锐利，马上就会看出我泄露了秘密，他会立即把我们隔离开来，至死都不能相见。”
“你是说，我们只有天亮前的这几个小时？”
“是的。”
“唉！那就只好认命了。”
阿四也叹息一声，说：“我也只好认命了，时间一到，你会被带到实验室解剖分割，我在这里自杀，我们一起去死。”
他抱住妻子，流着泪说：“阿四，我真的舍不得离开你啊！”
阿四显得很冷静，她说：“死就死吧，没关系。你那天吟哦的那首泥巴诗怎么说来着？对了！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多美的意境啊！就像你和我，把我们杀死一百遍，你的灵魂中有我，我的灵魂中有你，生生世世，不离不弃。人生一世，有此结局，足矣！够矣！”
吴良斐明白妻子的良苦用心，但他说什么也不肯抛下妻子独自逃生。
午夜已过，黎明的脚步不徐不疾，步步逼近。二人仍然相持不下。阿四心焦如焚，无计可施。忽然，她走到吴良斐面前，拔出匕首，架在自己颈旁，含泪说：“阿飞，你给了我快乐，给了我幸福，给了我爱情，现在，又把生离死别的痛苦塞给了我。这痛苦，太巨大了，我承受不住它的煎熬，我要先走一步了……”
吴良斐大惊失色，慌忙抱住妻子，流着泪说：“阿四，千万别做傻事，求求你……”
阿四说：“我也不想死，可是，你一定要死，作为你的妻子，我必须陪着你死。”
“我……”
“两个选择，第一，你死，我也死；第二，你逃走，我努力活下去。给你一分钟，你必须做出选择！”
“我真的舍不得离开你呀……”他紧紧地抱住妻子，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阿四收了刀，强忍着泪说：“我知道，这样活着很痛苦，我们会在痛苦中互相思念着远方的亲人。这思念，会使我们更加痛苦，但它也会给我们带来幸福和甜蜜的回忆，它会陪伴我们终生，使我们一辈子都品尝它的苦和甜。你说过，有残缺的美才是真正的美，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苦苦追求无法得到的完美呢？”
“可是，我要是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吴良斐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阿四一边替他拭泪，一边柔声说：“你不是有飞船吗？你一走，我一定会被送回火星去，你可以驾着飞船来火星找我，如果上天垂怜，我们就有机会重逢。”
“真的？”她的话给吴良斐带来了一线希望。“我担心，他们会把你关起来。”
“不会，火星上没有监狱，即使有，我健康地活着，比死了更重要，所以，他们不会剥夺我的自由。”
“那我……听你的……”他犹犹豫豫地点了头。
“这才是乖孩子……”
她想给他一个笑容，眼泪却夺眶而出。她迅速擦去泪水，取出一块表，说：“这是你的表，我做了一些技术改动，你脱离危险以后，用它给我发一个平安短信。如果一年之内收不到你的消息，我就认为你已经死了，我也就不再活下去了……”
她很清楚，吴良斐逃走之后，克隆人不会善罢甘休，康科人也一定会闻风而动，全力捕杀他。她相信，有了刚才的话，为了她，吴良斐一定会使出浑身的解数，克服艰难险阻努力活下去。
吴良斐接过表，担心地说：“你要是去了火星，能接受到我的信号吗？”
“能！我刚才说了，我做了一些技术改动，我们的通讯卫星，会把你的信号一直传送到火星上去。阿飞，为了你，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活下去，为了我，你一定也要好好活下去。”
他说：“我听你的话，一定好好活下去。找到飞船以后，我一定来火星找你。”
“我等你。”她报以凄婉的一笑。早在1107基地时，她就得知，康科人找到了外星人的飞船，长官们命令她不得泄露。此时此刻，她更不会告诉他了。
“在这个星球上，也许只有亡民们可以帮你，出去以后，你可以去找他们，但不要相信任何人。”
吴良斐连连点头。
阿四捧住他的脸，奉上此生此世最后的一吻，然后强忍着悲痛说：“时间不早了，赶快准备一下，我送你出去……”
五十九
天堂星的夜，没有星光，没有灯火，黑得像浓墨。
废墟中，一条若有若无的人影，踉踉跄跄地向前奔跑，他便是半小时前逃出3139基地的吴良斐。
阿四要他用最快的速度远离基地，然而，他的速度却越来越慢，接着，竟然掉头往回跑起来。想起阿四临别时依依不舍的神态和含泪的目光，他便心如刀割肝肠寸断，忍不住折转身来，想退回基地。
跑出几步，他又站住了，阿四临别时对他说，如果他半途而废跑了回来，或者被捉了回去，就只能见到她的尸体。
阿四是个军人，她对吴良斐温柔体贴，但她的军人性格没有改变，如果他半途而废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真的会结束自己的生命。
心念至此，他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转过身来，继续奔逃。
天色将明，周围仍然一团漆黑，他不敢开灯，透过夜视镜，只能看出不足10米。双腿越来越沉重，每跨一步，都十分吃力。他停住脚步，喘息片刻，吸了两口水，继续向南走。这是阿四指引的方向，一路向南，进入康科人控制区，才能躲过克隆人的追击。
前方有动静，他闪身躲在电杆后，取出阿四送给他的生命感应器，搜寻可疑物。在开阔地带，它的有效半径为2公里。
50米外，一条人影正在慢慢接近，生命探测仪感应到了他的踪迹。吴良斐摒住呼吸，注视着越来越近的人影。
忽然，人影站住了，接着又后退了几步，望着吴良斐藏身之处，低声喝道：“什么人？出来！’’
“别误会，我是……”
他知道藏不住，慌忙举着双手走了出来。阿四曾告诫他，狭路相逢，如果你无意攻击，又不想受到对方的攻击，最好的办法是举起你的手，表明你没有敌意。
“站住！不许靠近！”
他听出来了，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他心中稍安，停住了脚步。
“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逃亡的……”
“你是亡民？”
“以前不是，现在是。”
“亡民就亡民，有什么可叹息的？上前两步！”
他依言上前了两步，对方身着深色防护服，看不清面部，从体态看，应该是个女人。
“我可以把手放下来吗？”
黑影发出一声轻笑，说：“可以，放下吧！”
他放下双手，说：“请问你是干什么的？”
“你想干什么？”黑影的语气再次转厉。
他说：“如果你是亡民，我希望能得到你得帮助。’’
黑影说：“这世道，人人自顾不暇，一切都要靠自己，你居然要求别人帮助你，、真是莫名其妙。”
“我的朋友告诉我，这世上，唯一能够帮助我的只有亡民组织。”
“我是亡民，但我没有能力帮助你，再见！”
“别走！”吴良斐张开双臂，拦住了去路。
“你要干什么？”黑影惊退数步。
“他们马上就要追来了，请告诉我，什么地方才能躲过他们的追杀？”
“他们是谁？”
“克隆人，一小时前，我从他们的手中逃了出来。”
“有意思，克隆人为什么追杀你？”
“如果你能帮助我，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黑影说：“我不能保证能帮助你，但我可以告诉你，哪里比较安全。”
吴良斐说：“你应该听说过两个外星人的事，我便是其中之一。”
黑影上前几步，说：“你怎么证明你的身份？”
吴良斐说L：“我没有别的东西，只有这身防护服，你应该看得出，它不是天堂星的产品。”
“你真的是外星人？”
“冒充外星人很好玩吗？是真的。”
“你从哪里逃出来的？”
“3139基地。”
黑影一听，又上前了两步，仔细打量了一阵，抱怨说：“那么多人，偏偏让我遇上了，真倒霉！跟我走！”说罢，转身往回走。
吴良斐紧跟几步，问道：“什么让你遇上了，那么倒霉？”
黑影颇不耐烦，叱喝道：“少废话！想活命就赶快走！”说着拔腿奔跑起来。
吴良斐跟着黑影在废墟中穿插奔跑了约半小时，周围开始出现微弱的亮光。
黑影停住脚步，俯身查找了片刻，然后将一个铁钩塞给吴良斐，指着脚下说：“把井盖打开。”
吴良斐喘吁吁说：“让我先喘一口气……”
“快打开！”黑影的语气非常严厉。
吴良斐不得不忍气吞声，俯首听命。
井盖得开了，黑影指着黑洞洞的洞口，喝令他跳下去。他有些犹豫，黑影说：“你是不是想要我踹你下去？”
吴良斐愠怒地说：“你能不能客气以一点？”
黑影说：“你下不下？不下就滚回克隆人那里去！”
吴良斐心火直蹿，转身便走。黑影一把抓住他，低声喝道：“快下去！他们追来了！”
吴良斐吃了一惊，慌忙取下干粮袋，踩着铁梯跳到了井底。黑影也跟着跳进井口，扭身拖过井盖，盖住了井口，低声喊道：“我跳了，靠边！”
吴良斐慌忙靠在了井壁上，刚刚站定，只听“噗嗵”一声，黑影落地，低声说：“把你的灯打开。”
他依言打开了灯，映照出一条巨大的污水管道。
黑影侧耳聆听了片刻，说：“小心别踩进臭水里，跟我来！”说罢，沿着臭水沟往里走。吴良斐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二人在迷宫般的地道内忽东忽西，时走时跑，有时，还要像老鼠一般爬行一段，足足折腾了两个多小时，黑影才停住了脚步。她喘息片刻，打开一道密封门，将吴良斐带进了一间大厅。
大厅约有60平米，一座小花园占据了一半面积，花园里长满了各色花草，屋顶上悬挂着几组太阳能灯，为花草提供光和热。大厅的另一端，摆着几张破桌、几把破椅，桌上摆着几台破电脑和一些叫不上名的破玩意儿。正面的墙壁上，悬挂着一面大屏幕多画面显示屏，每个窗口里，都显示着一段空荡荡的地道。画面是用红外线摄像头拍的，效果很不稳定。旁边的小屋是卧室，里面只有一张大铁床，床上铺着薄薄的被褥。
黑影身着褐色防护服，前胸后背有许多修补的疤痕。
她长吁一口气，说：“到家了，把防护服脱了。”说着脱去了防护服。
吴良斐终于看清了，黑影果真是个女人。她的年龄与阿四相仿佛，湛蓝色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灵气和机警。也许是太阳灯的原故，她的脸色不仅不显苍白，而且还有一点红润。身材不高不低，不胖不瘦，浑身上下，透出强烈的青春气息。
她很美，堪称人间佳丽。美中不足的是那身半黑不灰的破衣，鹑衣百结，千疮百孔。还有她的发式，深一道，浅一道，像被狗啃过似的。亡民们常常没水喝，很多人一辈子也难得梳洗一次。女人们留了长发，时间久了就会变成毡，变成虱子的安乐窝，只好忍痛割爱齐根剪去。没有工具没人帮，只能自己对着镜子一剪一剪地剪，或者像割韭菜一般，一刀一刀地割。
吴良斐脱去了防护服，看清了他的尊容，她的脸上写满了不喜欢，写满了惊奇和厌恶。
他早就习惯了人们脸上的这种表情，唯一的良方是不予理睬。他坐在破沙发上，一边呼吸着花儿送来的清香和破沙发透出的霉味，一边思念着阿四，回忆着临别时她说的每一句话。
她走到他面前说：“我的编号尾数是007，你就叫我007吧。你叫什么？’’
“我叫大吴。”
他给自己换了新名，“阿飞”是梅韵取的，后来，只有阿四叫过。除了阿四，他不愿意任何人再叫这个名字。
007拿起他的防护服，仔细检查了一阵，然后说：“大吴先生，除了防护服，还有什么东西能证明你的身份？”
“没有。我有个同伴，是我的指令长，着陆后不久，他被康科人捉去了，生死不明，我落入了克隆人手中，刚刚逃了出来。”
“你在他们手中多长时间？”
“大概一个来月。”
“一个来月是什么意思。”
“哦，这是我们那里的习惯用语，大概是四五十天。”
“他们关你这么久，为什么没有杀你？”
“不知道。”吴良斐拒绝解释。为了阿四，他不想泄露“回归”计划。
007说：“你最好把一切都告诉我。”
吴良斐说：“我只是他们手中的一名囚犯，能告诉你什么？”
007说：“你曾经被关在1107基地？”
吴良斐暗吃一惊，对外人来说，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她怎么知道的？
007又道：“你脸上的神色告诉我，这是事实，对不对？”
吴良斐说：“你怎么知道的？”
007说：“克隆人一直在寻找原始细胞，这事各方都知道。他们捉到了一名外星人，立刻引起了康科人的警觉，我们随后也得到了情报。康科人的情报机构四处打探你的下落，我们也在找。”
吴良斐神色冷漠，不发一言。
“本来，康科人没有怀疑1107基地，是克隆人自己犯了个错误，他们使用了无线电摒蔽。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农场，为什么要使用无线电摒蔽？他们想保护什么？这引起了康科人的注意，并且很快采取了试探性行动。你当时在基地里，告诉我，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吴良斐说：“我只看到大群亡民在大肆抢掠破坏，没有看到一个康科人。”
007笑了，说：“完全正确！这说明，你当时真的在场。”
六十
吴良斐这才知道，她在盘查自己，没好气地说：“我们在天堂星前后跨越了200年时空，最大的发现是，谁若在这个星球上冒充外星人玩，一定会玩掉小命。”
“唔，说得对。”007表示认可：“玩这种游戏，的确很危险。”
“那你还要继续审问吗？”
007说：“1107基地被夷为平地，参加行动的人都死了，克隆人也没有一个活下来。康科人觉得，你如果藏在该基地，也一定被消灭了，我们却没有掉以轻心。不久，我们接到情报说，曾在地下城里发现过二名克隆人，而且，他们还杀死了二名亡民。”
吴良斐愤慨地税：“他们偷走了我们的食物，还要杀人，再遇上这种事，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们！”
“他们是怎么死的？”
“一个挨了一刀，一个叫胡子的，是我用拳头活活打死的。”
“不错，胡子的确死于钝器打击。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一定要回答吗？”
“恐怕是，有些问题，必须澄清。”
“我一直很乖，”他不想说明真相，尤其不想说出阿四，便信口搪塞。
“乖孩子历来不引人注意，久而久之，他们便放松了警惕。这些天，他们赶工期赶得很紧，都很劳累，晚上睡得很死。有心对无心，昨晚，我终于抓住机会逃脱了。”
“没有哨兵吗？”
“只有四名哨兵，那么大的基地，很容易找到漏洞。”
“你居然能逃出毒手，真是匪夷所思。”007将信将疑，目光转向吴良斐的干粮袋：“你这包里是食物吗？”
“是，你想干什么？”吴良斐立刻想起了阿四的警告，慌忙抓住了干粮袋。
007说：“从现在起，这带干粮，是我们的共同财富，而且由我来保管。”
吴良斐越发惊疑，讥讽地说：“你说过，遇到我，你很倒霉。”
“对！我的看法没有改变。”
“可我觉得，倒霉的好像是我。”
007怔了怔，忽然领悟了他的弦外之音，不禁失声笑了起来，声音很悦耳。
“你以为，我要谋财害命？”
“我说过，遇到强者时，我向来很乖。你想谋财，我双手奉送，请别害命。”
“扯淡！”007嗤之以鼻：“接到新指令之前，我不但要保证你的安全，还要管吃管住，请教，是你倒霉，还是我倒霉？”
“好像是你倒霉。”吴良斐立刻将干粮袋交给了007：“新指令什么时候到达？”
“也许很快，也许很慢，不一定。”
“你们的组织名称叫什么？”
“就叫亡民组织。”
“它的宗旨是什么？”
007的回答很简单：“活下去”。阿四送别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要他活下去。
“你们知道我在3139基地？”
“不敢肯定。”007回答。“这两个基地相距最近，如果你的确藏在1107，克隆人在摧毁1107基地之前，完全可以利用地下通道，将你转移到3139，然后利用其他人作饵，蒙蔽康科人。康科人果然中计，事后，他们的注意力转向那些有重兵保护的目标，而我们却锁定了忽然启用的3139基地。数小时前，情报员报告说，有人逃出了3139基地，组织命令我们，尽快找到逃亡者，没想到，逃亡者竟是你。”
“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我？”
“先说说，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当囚犯。”
“只是当囚犯？”
“对！还听人说，适当的时候，要把我送走，送往哪里，我不知道……”
吴良斐不肯泄露克隆人的“回归”和“花园”二个计划，“回归计划”也已启动，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花园计划”也不会因为他的逃亡而夭折，克隆人已经播下了种子，一年之后，他们便可以从新一代克隆人身上得到大量的人体细胞。迄今为止，无论康科人，还是夹地人，都对这两个计划茫然无知。吴良斐为了阿四，甘愿替克隆人保守这个秘密。
007说：“坦率地讲，我们不希望你落入克隆人手中，如果你没有逃出来，我们会不择手段地消灭你。下一步怎么办，等我请示组织以后再说。”
说着，她打开干粮袋，清点了里面的食物，然后又说：“我最近没搞到食物，什么时候能搞到，还很难说，所以，这袋干粮，咱俩至少要维持10天……”
阿斯给他准备了五天的干粮，现在，两个人要靠它维持10天，今后的日子，将会非常艰难。
吴良斐彻夜未眠，又经历了生离死别的打击，感到非常疲倦、非常颓废。他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问了，只想一个人呆一会。
“给我一点水。”他说。
007取出一瓶水，一包干粮，说：“这是你今天的定量，吃完了就去睡觉，千万不要乱走。这里是古代的空防体系，地形非常复杂，连我们都不十分清楚，万一迷了路，没有人能够帮你。”说罢，穿上防护服走了。
吴良斐喝了几口水，便和衣躺在了铁床上，但却辗转反侧，一闭眼便看到阿四，不由得心潮汹涌，久久不能入睡。躺了很久，他忽然翻身坐了起来，他要给阿四发个短信，告诉她，自己已经脱离了危险，现在很安全。他不知道，无线电信号能否穿越厚厚的泥土和钢筋混泥土，将平安的信息和深深的思念传递给鹄望的亲人。
发完短信，他感到些许安慰，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他一直在做梦，所有的梦都是阿四，都是阿四的音容笑貌，与阿四相处数十日的经历，都在梦中一一重现。
他忽然睁开了眼睛，阿四就睡在身边，脸对着脸，额顶着额，呼出的气息吹在脸上，痒痒的。他的意识仍然停留在梦境里，搞不清是真是幻，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生离死别的哀伤和悲痛，仍然使他肝肠寸断。
他叫了一声“阿四”，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叵料，怀中的女人犹如一头受了惊的野猫，吼叫着挣脱了他的怀抱，接着，一把明晃晃的刀抵住了他的喉咙。
“混蛋！你敢欺负我，我杀了你！”
看清了那颗花脑袋和愤怒的脸，他大梦方醒，才知道自己误将007当成了阿四。
“对不起，我……你睡在我身边，我以为你是……对不起……”他结结巴巴地道歉。
007仍然怒火万丈，大声说：“这是我的床，不睡这里睡哪里？你以为我是谁？”
吴良斐不语，他不想解释。
“你在梦里一直叫着阿四，阿四是谁？”
“你要是觉得我欺负了你，那你就杀了我吧。”
007没有杀他，也不再追问，但却订了约法三章，这张床，属他们共同所有，今后各睡一头，互不侵犯，他若胆敢起邪念，碰她一下，她就给他一刀。然而，他们很快又要踏上逃亡之路，没有机会再睡这张床了。
吴良斐取出毛巾和牙刷牙膏，不住地东张西望。007冷冷地望着他，问道：“你找什么？”
他扬扬手中的洗漱用具，说：“我想洗把脸。”
007犹如吞了一口黄连，苦得五官都变了形，她怪笑着说：“你像个皇帝。”
“什么？”
“要不要再洗个热水澡？”
吴良斐听出她在讽刺自己，但却不明白原由。他在克隆人那里，用水没有限制，不仅随时可以洗漱，每隔三天，刮洗完之后，还可以洗个热水澡。临别时，阿四曾简单地讲过外面的世界，他也知道，天堂星缺水，但缺到何种程度，他并不了解。此时，习惯成自然，睡醒了便想洗把脸。
007将他喝剩的水递给他，说：“这是你今天的水，你如想保持你的高贵的习惯，你就只能用它。不过，我要告诉你，洗了脸，你就没水喝了，我不会多给你一口水。”
吴良斐迟疑片刻，积习难改，他仍然用一口水蘸湿毛巾，擦了一把脸，又用一口水漱了漱口。
007满面怒容，冷冷地望着他，等他洗漱完后，说道：“别处我不清楚，仅在花园城里，每天都要渴死好几百人。这两口水，也许可以救一条人命。如果你不打算放弃你的高贵的习惯，就等于每天要杀一个人。”
吴良斐看着手中得空瓶，默然无语。
007又道：“我长这个么大，只洗过一次脸。有一次，我发现一个大管子，一滴一滴地滴水，我就用双手去接，接了一个多小时，才洗了一把脸，还洗了头。其实，只是润湿了头发，可是，我仍然很快活、很满足。也许，这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一次。”
“对不起。”他很感动，举起水瓶说：“如果我注定要葬身在天堂星，这也是我最后的一次。”
007脸色稍霁，说：“组织下达了新指令，他们把你交给了我。今后，你的安全就由我来负责。”
吴良斐没有开口。007将干粮袋扔给他，又说：“添你这么个累赘，我的小命算丢了一半，早知如此，我说什么也不会带你回来。”
吴良斐睡了一觉之后，情绪渐趋稳定，正在考虑如何活下去，闻言说道：“我就那么讨厌吗？”
007说：“我们亡民，每时每刻都在死亡线上挣扎，一个人活下去都很困难，忽然添丁进口，你让我拿什么养活你？”
吴良斐说：“你可以拒绝接受。”
007说：“亡民组织的指令，分为****，一级以下的都可以商量，一级的必须服从。我不明白，你不就是个外星人吗？为什么要下达一级指令？”
吴良斐冷笑道“若欲取之，必先予之。你们的组织必有所谋，绝对不会是为了尽地主之谊，你大可不必陪着我受累，完全可以甩掉我这累赘。”
“你以为我不想吗？”007亦报以冷笑、：“可是不行，组织的指令很清楚，你活我活，你死我亡。今后，你我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活着一起活，死了一起埋。”
吴良斐说：“你可以离开花园城，逃到别处去。”
007说：“最近的城市，也在几百里外，在无人区长途跋涉，找死呀？”
说罢，取出一份干粮和水，自顾自地吃了起来。这种干粮，是克隆人军中专供品，有多种口味，有些还有蔬菜夹心，营养丰富，味道也不错。007吃得津津有味，而吴良斐却仍然情绪低落，意志消沉，萎靡不振，没有一点胃口。
007见他拿着干粮发呆，登时变了脸色，怒冲冲说：“克隆人已经派遣突击队，展开了大搜捕，康科人也闻风而动，我们的处境将会非常艰难，必须全力以赴才能和他们周旋。可是，你瞧你这副半死不活的熊样，你存心要害死我呀？”
她越说越生气，嗓门也提高了几倍。
“我警告你，你想害人，那可不行！不管发生过什么事，你都得给我通通抛开。身为亡民，既没有今天，也没有明天，假如你整天为昨天的事牵肠挂肚，那你一定活不长。也不要期待明天，明天的处境一定比今天更糟糕，不然，你一定活不过明天。身为亡民，每天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今天怎么活下去，你懂不懂？”
吴良斐被她数落的心火直冒，但他没有发作。因为他很清楚，如果没有别人的帮助，他在这个星球上一天也活不下去，想活就必须逆来顺受，忍气吞声。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为了阿四，他决定把悲痛和哀伤暂时抛开，打起精神尽快适应新的环境。想着，他取出干粮咬了一大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