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实不知道自己只是找儿子,结果引出了一场全城的【动】乱。
一百来号闲得发霉的地痞流氓,都是十几二十的年纪,精力无限。平常因为上头的管束,不敢惹大动静,这次简直就是奉了圣旨啊,那还得了,一座座酝酿多时的火山都爆发了,撒了欢的闹!
凭着“寻找小少爷”这个由头,这帮家伙是堂而皇之的踹开一家又一家的门,理直气壮的将屋里搜个天翻地覆。自然鬼影子也没搜出一个来。
末了一挥手:“这里没有,兄弟们上下一家去!”临走总是要顺走点东西。
有那往日里有积怨的,只要一句“我怀疑你绑架了小少爷”,就一帮人上去噼里啪啦一顿揍。
还有借机调戏妇女的,一句“是不是你拐骗了小少爷”,就强行要给人搜身。
总之,乱透了,百姓们都人心惶惶。
最惨的是城东的顺风车马行。
洪爷手下头号打手雄愣子,带了二十多个肌肉男,气势汹汹闯进了顺风车马行的大门,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并且一个个嘴里都非常悲愤的大喊:“你们把我们小少爷绑到哪里去了?!”
顺风车马行里也都是有膀子力气的汉子,但大多都只是在这里卖力气赚口饭吃,一看气势汹汹来了一帮杀神,就都作鸟兽散了。
少数忠心的骨干人员,愤然的出来喝道:“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来闹事!”
话音刚落,就四五只钵盂大的拳头砸过去,边砸边悲愤的喊:“快把小少爷交出来!”
雄愣子寒着目光径直往最里头走,却始终没能找到顺风的大当家。手臂一伸抓过一个人来,冷冷道:“那个卑鄙小人在哪儿?”
被抓的人认识雄愣子,雄愣子也认得他。他原本是雄愣子手下的兄弟,被顺风的大当家挖过去的。此刻相见,那人面带羞愧的垂下了头,说:“他从后门跑了。”
雄愣子哼了一声,随手将那人往后一扔,可怜的家伙随即便淹没在了一群肌肉男的拳头里。
雄愣子跨步走进正厅,昂然站定了,回首咆哮道:“鸡犬不留!”
“鸡犬不留!”兄弟们大吼。
于是——
逮住一个扫地老头,“快说,你把小少爷藏哪儿了!!”不等回答,揍。
逮住一个烧饭老妈子,“快说,你把小少爷藏哪儿了!!”也揍。
掐住一只大公鸡,“快说,你把小少爷藏哪儿了!!”咔嚓拧断了脖子。
抓住一只大黄狗,“快说,你把小少爷——干【你】娘咧!敢咬我!”直接揍。
末了,一把火连货物带房子全给点了。
那些已经委托顺风车马行运输货物的商贩,个个儿损失惨重,心尖儿哗啦啦的淌血。
那些正打算委托顺风车马行运货的商贩,二话不说立刻带了礼金去求鸿途车马行一定接受他们的委托。
是了,鸿途车马行是洪爷下面的产业。
原本因顺风车马行崛起而渐渐势弱的鸿途车马行,立刻重新占据了龙头交椅的位置。
而全城动荡,最头疼的则是官府。
吃喝嫖赌比流氓们还精的官差们,因为长久不曾出过这么大的乱子了,个个儿的养了一肚子肥膘。此刻【动】乱骤临,平常也没个救灾演习什么的,便通通的慌了手脚。
县令是个吃饱就倒的主儿,凡事眼不见就当不存在,但这回也无处可躲了,幸好他是老大,于是先严厉斥责了本县闹事的流氓们不识大体,再命令三班衙役全部出动,全城灭火。
可是流氓们是有组织有纪律的计划行动,官差们是有组织无纪律的随机行动,而且流氓比兵多。所以这个事情很难办。
更难办的是,官差们一到了现场,发现大家都认识,碍于情面,不好动手,碍于流氓人多,只能劝说。
官兵:“我说老弟,你们这是做什么,消停点不好吗?”
流氓:“哟二哥啊,你怎么来了?百花楼今儿没关门啊。”
官兵:“你们不消停,我们能有安生日子吗?行了行了,我说,咱们和和气气一块儿喝喝酒玩玩姑娘不挺好嘛。”
流氓:“那是。二哥你先回去,等我手头忙完了,请你喝酒!”
官兵:“不行啊,你们不停手,我们就算站着看也得看到你们停手为止啊。”
流氓:“那还真是对不住啊,辛苦辛苦。”
官兵:“我说你也歇一歇,别打啦,咱坐着说话。”
流氓:“没事儿,打人又不用嘴,不影响咱聊天。”
就是这么回事儿。
虽然傅爷并不怎么将县令放在眼里,但这么闹,对他也没好处。所以他不得不急急忙忙的约了洪爷在百花楼会面,作为官方代表,准备和流氓头头谈判。
包间,“天上人间”。
今日不以吃喝为主,所以只有四样精致的小菜,外加一壶上好的老酒。
傅爷和洪爷笑呵呵一团和气的相对而坐,朱老板亲自伺候,将碗筷摆得,将酒斟上,然后笑道:“二位爷慢用,有需要随时叫我。”便退了出去,将门关上。
“傅爷,请。”
“洪爷,请。”
两人没事儿似的谈笑风生一阵,及至酒过半酣,傅爷叹了口气,摇头道:“洪爷,这几天的事儿,可不大好啊。”
“愿闻其详。”洪爷微笑道。
“当初咱们可是谈好的,我可以给你便利,但你要保证地界上的太平。可你瞧瞧这几天城里的情况,这可不够朋友啦。”
“傅爷,原谅兄弟我不大明白,这几天城里怎么了?”
“洪爷,装糊涂是不是?你把你手底下所有的人都放出去,到处扰民斗殴,搞得民怨沸腾。更过分的是,雄愣子把顺风车马行都给点了!”
“有这事儿?”洪爷很吃惊的样子,“我让手底下人出去,只是叫他们全力寻人,没叫他们惹事啊?”
“寻什么人?”
“哦,我干儿子。”
傅爷有点生气,认为洪爷当面还要搪塞他。笑道:“你什么时候有干儿子了?”
“刚认的。”洪爷微笑。
傅爷就不说话了。喝了回闷酒,不阴不阳开口道:“寻人需要这么大动静?”
“唉,大概兄弟们知道是我的干儿子,所以分外的卖力吧。虽然方法不对,但这份忠诚和热情,我洪某人很是感动啊。”
“把房子都点了,热情过头了吧?”
“实不相瞒,兄弟们怀疑小儿是被人绑架了,才会如此冲动。因为之前那件事,大家都怀疑是顺风的瞎眼豹干的,所以雄愣子才如此的气愤吧?虽然雄愣子这回过分了,但是,兄弟待我如此,我洪某人更加不能愧对了兄弟。一应损失,我洪某人承担,也还请傅爷别找雄愣子麻烦了。”
话头点到即止,傅爷哪还能不知道洪爷的算盘。但事已至此,他也不想多生枝节。
“那什么时候能找到你的干儿子?”
“大概还要两天吧。”
“我只能给你一天。”
“也行,那就一天,我也觉得差不多该能找到了。”
于是傅爷笑了:“洪爷,请。”
于是洪爷笑了:“傅爷,请。”
两人举杯一碰,一齐喝下。
隔壁房间里,朱老板躺在躺椅上,嘴角含笑,静静将隔壁两人的谈话收进耳中,存在心里。
这时候房门被从外头轻轻的推开了,玄衣汉子悄无声息的进来,站在朱老板耳旁,轻轻说:“爷,有个事儿。”
“讲。”
“咱们要设计的那个老实人……是那个小少爷的亲爹。”
“哦?”朱老板一怔。
“那个小少爷,是洪爷的干儿子。咱们……要不要知会傅爷一声?”
朱老板沉思了,忽而嘴角轻轻往上一勾,手指轻轻在腿上拍打:“就当不知道,一切照旧。”
“是。另外,那人已经在后院里等您了。”
“嗯,那走吧。”
朱老板起身,往隔壁的方向看了一眼,砸了砸嘴:“有趣,有趣啊。”
……
上头达成了共识,于是在一天后,热烈的全城大暴动仿佛暴雨下的薪火,眨眼间无影无踪,转折得堪称突然。而经过这一次折腾,那些洪爷的对头是元气大伤,躲的躲逃的逃,原本还能在城东一带站脚,现在连这块立锥之地也变得岌岌可危。
洪爷开始往城东渗透了。
……
陆幸失踪已经四天,依然无影无踪。
因洪爷下令收兵,散出去的地痞们也恢复了往昔发霉的日子。但霓裳知道了陆幸的事儿,逮住洪爷哭天抹泪发了一通脾气,洪爷被迫无奈而妥协,便让刑巴随便派几个人意思意思。刑巴琢磨了一下,就让最积极的二踢子负责。
二踢子带着张三李四和十多个手下弟兄,整天的走街串巷,一无所获。心灰意冷的开始考虑要不要出城去找找,怀疑小少爷真是被人给拐卖了。
而陆老实和陆李氏夫妻俩,眼巴巴在家里盼着,一天又一天,满怀希望的开始,又以失望而终。陆李氏几乎哭瞎了眼,哭得挤不出眼泪来,只是干嚎。
陆老实坐不住了,便上街去,可是街上混乱不堪,处处有人打架。他瑟瑟缩缩的站在那儿,不知道何去何从,只得回去。
两夫妻几乎夜夜失眠,人是眼见着消瘦下去……
“哥哥,哥哥还不回来——”波妞蹲在门口,小小的人是小小的一团。小手里抓着一根细细的线,线的那头绑着一只大蜻蜓。大蜻蜓定在地上一动不肯动,仿佛已经死去。
“飞,飞,飞——”她拿细细的指头一下一下的捅着大蜻蜓,要它飞,“飞去找哥哥……”
她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语着,抬起了头来。
正是漫天晚霞的时刻,天边的余晖照得她眯起眼睛,看不大清远处的人。
她蹲在那儿一动不动看了一会儿,哧溜一下将垂下的鼻涕吸回去,然后站起来,朝街的尽头欢快地跑去。
“哥哥,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