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少年牵过柳吟风的手,便觉一股劲气将他吸走。他眼看自己的身体凭空消失,还来不及反应,便被牵入了奇怪的空间里。
只一瞬的功夫,便到了苍梧城的一条大街上。黎明时分,四下无人,苍梧城本非繁华都市,更是到处透着一股萧索之意,对面的客栈倒是灯火通明,照得出牌匾上赫然写着三字:醉和春。透着一片歌舞升平的惬意。
柳吟风犹抱着柳心,蹙眉道,“也该醒了,莫不是伤着了哪里?”抬头对少年道,“小子,去敲门。”
少年上前去敲门,仍转了个身回嘴道,“我有名字,姓舒名羽,不叫小子。”
柳吟风闻言,淡淡一笑,垂首沉声道,“是吗,是个好名字。”
不意她忽然这样温柔的表情,少年怔了下,又听她轻喝,“小子,快去敲门。”
报上姓名显然是白搭了。舒羽瞪了柳吟风一眼,对着客栈木门连扣十几下。且听见一人如梦初醒半是梦呓般含糊道,“谁啊?我们打烊了……”
柳吟风柔声道,“五行奇门柳吟风,希望找掌柜的借宿一宿。御下无方,深夜打扰,失礼了。”言毕,她轻声对舒羽道,“你既然跟了我,要学的,不仅仅只是修行,礼仪不可免,非急事不可连续叩门,记住了?”
不待舒羽回答,门闩很快被打开,店内虽然敞亮,客席却空无一人。小二穿戴倒是整齐,恭恭敬敬请柳吟风一行入内,也没多看一眼柳吟风怀里的柳心,按说一个妙龄女子怀中抱着一名豆蔻年华的少女总有点惹眼,所幸客栈里眼下也没什么人,小二大约是睡中刚醒,困顿得失了好奇心,领着两人上了二楼,径直走到最里间,鞠了一躬道,“掌柜的外出了,按说该回来了,不过最迟明儿晌午就回来了,二位请勉强一下。”说完递了钥匙交到柳吟风手里,点头示意后转身就走了。
一般逢客人住店,小二都会非常乖觉,异常殷勤提行李安排客房,就是为了讨一份入住时的打赏,取决于客人是否多金,对客房有无朝向要求等等,这小二太不图钱,倒引起了舒羽的注意。他有些警觉,盯着小二,确定对方走远,方对柳吟风道,“楼上空的客房这么多,为什么要到最里间?他又不要打赏,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柳吟风笑笑,“你倒思虑周全,是个跑江湖的料,不过,这家客栈一切无妨。”说罢,将柳心轻轻放置在床上,蹙眉道,“我替她看看,一直不醒总让人担心。你先自己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舒羽四处看看,这房间着实不大,靠墙一张小床,临窗一盏茶几并两张座椅,一口木箱在墙角很是陈旧,似尘封多时。房间古旧的气息很重,唯有地上铺着的毯子,倒还有五成新。他凑合着在茶几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准备睡上一觉。
忙忙碌碌大半夜,他都没时间去思考,此时才惊觉,自己之前的十几年人生,已经彻底改头换面了。今后的路,他有几分无所适从。微微张开双眼,又去看柳吟风,见她背对自己,透过纤细的背影,有青色的光芒微微闪烁。
清晨的阳光投射进入房间,柳心幽幽转醒,见面前之人是柳吟风,四下望望,不见紫阳王,急道,“王爷呢?”
柳吟风轻声道,“他已将你交托给我。”
是时有人扣门,三记脆响后,木质门板被推开,掌柜的施施然走了进来,竟是一名女子。
舒羽扬眉一瞧,掌柜的好生利落,眉目间透着一股飒爽之气,唇角带笑又很可亲,头发束成双刀髻,柔和不失干练。她看上去很精神,若是好生打扮一番,应该别有一番风韵。单看年龄应该与柳吟风不相上下,只是举止间透着老练,又刻意装扮的素净些,故而不像寻常闺阁女儿,观之很有江湖女子的豪气。
苍梧城地处国境边际,此处是全国最混乱之地,龙蛇混杂三教九流无奇不有,能在此地安然稳当开客栈做生意的,自然有些本事,掌柜的竟然是个这般面善的妇道人家,实在叫人有些意外。
“柳千岁,许久不见。”那掌柜的抱拳行礼,举止与男子无异,洒脱而干练。
柳吟风颔首道,“别来无恙,玉掌柜,我要借你客栈暗道一用。”
“自然,随时可以。不过,暗道里那些……”这掌柜微一迟疑,道,“那些事物,只怕这两位少侠小姐有所不便。”
柳吟风颔首道,“无妨,我自会看顾他们二人周全。只是还请玉掌柜先做安排,以防万一。”
掌柜的又细细看了看舒羽和正自怔忡的柳心,释然道,“如此,玉某多虑了。”随即对柳心舒羽二人拱手道,“敝姓玉,诨名玉楼宴,多指教。”
舒羽回礼,看了看掌柜的手,虎口处有一层茧子,手背上一道细长略不规则的淡紫色伤疤,细看便知是早年留下的鞭痕,看样子是自幼习武的行家里手。
玉楼宴又与柳吟风私下轻声讲了几句话,随即对众人微微欠身,退出了房门。
木门轻声合上。
柳心起身,却是衣衫褴褛,着实不便行动,便裹着被子,怒目瞪着柳吟风。对方并不介意她充满敌意的目光,反而浅浅一笑,“我知道你此刻必定心中不悦,不过,你留在紫阳王府,只怕会有危险,不如随我在五行奇门修行,我自会护你。”
“谁要你护我?!你一个人顶得过紫阳王上下所有的精兵?我是王爷贴身的侍俾!在王爷身边,自然是最安全的。”柳心横眉,怒意更胜。
舒羽并未开口,心中却道这柳心有些不识抬举。一则,柳吟风与紫阳王府的精兵相较高下,只怕那些区区血肉之躯并不能从女人手中讨了好处;二则,她不过是个王府侍婢,再如何,也不过是奴才,一众精兵不见得会护着她。
不过柳吟风出手轻易取人性命,在舒羽看来实是狠辣无情,他也不愿意替她分辨,便眯着眼睛看她如何应对柳心撒泼。
柳吟风轻轻叹气,凝眸直视柳心,“如果紫阳王当真会保护你,你二人怎会独自出现在苍梧城外?你又为何尚在昏迷中,便被交给我?他甚至未曾叮嘱要我好好照顾你。若是有朝一日,天下大乱,华丽富庶的紫阳王府只会更危险。柳心丫头,你是我故人之后,如今随我去五行奇门,此生也不必再做下人了,如此,不好吗?”
柳心默然不语,转过头去,只闻得一两声抽泣。
叩门声又响起,仍是玉楼宴,她捧着两套衣衫入内,放在了床上。盯着柳心看了片刻,朗声道,“姑娘,柳千岁吩咐的,这是给你备下的衣衫。我是你,便随柳千岁欢天喜地的去了。”又将另一套衣服丢给了舒羽,“隔壁房间无人,少侠可以避开这姑娘,衣服速速换了,且去吧。”
舒羽那件衣服平平无奇,不过针脚均匀,换好了以后回到房间,柳心的衣衫也换好了,一袭五彩长裙,锦绣堆砌,精细合身,倒衬出她几分明艳,有一股公主般的贵气,看得舒羽微微一怔。
柳心也是未曾穿过如此精致的衣衫,望着镜中一阵阵出神。片刻后道,“衣衫贵重,我还是等到了五行奇门再换下,万一路上奔波弄破了,就可惜了。”
柳吟风浅浅一笑,“难得你喜欢,便穿着吧,此行不远,若是真有所破损,我替你补好就是。”
“真的?”柳心充满期待抬起头,见到柳吟风嫣然微笑的样子,却又忍不住皱起了眉,低下头去,随手扯过流苏摆弄了几下。
柳吟风掩口轻笑,“若你喜欢,我着人给你多制几件,要比这更漂亮的,也非难事。”
柳心有两分疑心,问道,“为何待我好?”
“如今还不是时候,你总会知道的。可是柳心丫头,这世界上将来或许会有千万人对你好,唯独我,你不必担心有任何居心。”柳吟风淡然一笑,眉间似有两分落寞之意。
柳心不解望着柳吟风,将信将疑,又对镜自顾,望着镜中少女姝丽的身影,眼眸闪烁。
玉楼宴拉开地上铺着的旧毛毯,轻声道,“时候不早,还请早些动身。稍后只怕多有不便。”
毛毯下方,一扇窄小的暗门并不起眼,安静等人开启尘封。
柳吟风以尾戒放出青丝,拉开了暗门,率先走了下去,驾轻就熟的模样,显然经验老道。“一炷香之后,你二人慢慢下来。”声音渐渐远去,荡着回音,有些模糊。
舒羽与柳心相视一眼,又望着玉楼宴,她仍是英姿飒爽,作揖道了句“一路顺风。”便离开了。
无所适从中,舒羽却见自己和柳心身上分别连着丝线,已然逐渐绷紧,估摸着一炷香的时间也快到了,便对柳心道,“走吧。”
二人一前一后,消失在黑暗的地下通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