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均匀地洒在庭阶上,映出灵鹫的眉宇。如刀刻般的眉宇之间,仿佛多了一道化不开的哀愁。
白头老翁重新点上一锅烟草,闷闷地抽着。
“如今我的筋骨已然接好,自是必须面对应该承担的一切。”那人瞧着自己长得有些样子的头发,“逃避不得。”
白头老者低着头垂着眼皮,并不搭腔。
“多谢老先生的成全。”黄灰色头发的男子站起身来,向长须老者深深作揖,“这些时日的叨扰,晚辈对前辈多有冒犯,还承您包涵。”
站起身向着远处走,被一句沙哑的声音唤住脚步:“你和向雪柔是什么关系?”
灵鹫的脚步停住。夜色中的白头老翁有种神秘莫测的疏离,令自己有些恐慌和不安。
可是这种不安很快便消散了。
白头老翁轻轻叹口气:“罢了罢了,往事而已,何苦再提。娃娃,你可相信命运吗。”
黄灰色头发的少年眉心一蹙,忍不住转过身来,“老先生,您在说什么?”眉宇间尽是不屑与轻蔑。
“如果可以实现你一个心愿。”长须老者大口大口地吸着烟,“你会作何选择……”
心愿?
灵鹫困惑地点着手中长剑,此生最大的心愿自然不是没有,只是一直尚未实现。
站在月色斑驳的地方,灵鹫的发丝在月光中显得格外柔美。“如果当真可以满足一个心愿,我愿与弟弟的命运交换,换他一生平安幸福。”声音刚毅,毫不犹豫。
月亮慢慢从云中显现出来,月色清晰明朗。
“小娃娃。”长须老者把烟草从烟锅之中倒出来,“你令老夫动容。”月光中的老人,发色与月光逐渐交融。
黄灰色头发的男子淡漠地笑,动容。不过是需要帮助的人用来取悦世人的一种手段而已。自从他的家族惨遭灭门之时,他便无法再依靠这样一种取悦来生存。灵鹫轻轻抓挠着头发,淡淡地看着月亮:“如若没有甚么其他事情,晚辈先行告辞了。”
长须老者吸着山间清新的空气,心里寂静无声。他在门内长长叹息,声音细不可闻:“放肆,大胆,无礼的年轻娃儿,不过……你的确令老夫感动。”
不过,却不希望你的心愿得以实现。
“有那么动容吗。”灵鹫一个人沿着泛着波光的小溪向下游走,目光聚敛在月色的朦胧之上。琵琶的乐声渐渐清晰:“你那般眉墨如画,怎奈何一路艰险无涯。放迹潇洒,并肩观赏天地浩大,到头来,相顾无言唯有泪轻划,最终是谁人能与你共享盛世艳华……”
月笼白纱烟笼溪水,玲珑琵琶的主人款步走出,轻拢慢捻抹复挑,目光如水,唇如朱丹,温柔地瞧住对面的黄灰色头发的这人。
“前辈,是您。”灵鹫不禁喜形于色,这里路走来,他已然隐约感觉到有人在暗中追随保护,虽然只是一道隐约的气息,但是他的直觉总是屡试不爽,“助我多次却从不留名从不现身的前辈,请问您与在下究竟有何渊源?”
玲珑琵琶的主人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半晌才哑着嗓子道:“不要回到‘一线天’去,带着你的女人远走高飞罢。”
“晚辈不能那么做。”灵鹫坚定地看向蒙面的女子,“在那里还有晚辈牵挂之人,未竟之事,我不能就此逃避。”说这话时,灵鹫眼中透满了牵挂,以及若隐若现的无可奈何。
琵琶女子轻轻蹙眉:“如若你是记挂着飞鹰,氏璧等同门,那便是不必,他们现下过得很好……如若是,为了圣窟天尊,向他复命……那就更是不必……”
灵鹫找了近旁一块略平整的石头坐下来,用手轻轻抚着剑鞘,“这些年,我一直不肯叫他一声‘师父’,从来没有。”
“他不配!”琵琶女子冰冰凉凉地道。
“不管他配或者不配,晚辈有今日划不开他的栽培。”灵鹫用手指划着石头上一个小洞。
“他不过只是在利用你。”琵琶女子声音高起来,“想知道他和你的家族,你的母亲是什么关系吗?”
“不想。”灵鹫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漠与绝决。指甲陷在石洞里,指甲破碎了,流出汩汩鲜血,“过去之事,请您休要再提。”
琵琶的主人只有叹息,“聪明如你,想必也早已猜到了事情始末,那个年纪。已经该有了记忆,毕竟,你不是宇鹜,你没有失忆……”
“够了!”灵鹫从石头上站起身来,“前辈,如果你来此只是为了揭开我的伤疤,那么请回。”
“你不会有‘伤疤’。”琵琶女子将面纱轻轻揭下,“好孩子,你和贺侯一样。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不会被任何不幸打倒。”
那般熟悉的容貌,令少年石化在原处,惊愕地张大嘴巴:“您是……您不会是……”
清风雪月,美人儿独坐阶上,抱着膝蜷缩在那里,怔怔地望着没有星星的天空。
灵鹫就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好久好久。
“浣儿,我……”第一次,对着很是熟悉的人,他却舌头打结,说不出一句整话。以往即便是陌生人,他亦可以眉飞色舞,神态自若地侃侃而谈。
“为什么要走。”王淑浣脸上没有悲伤,却让人瞧着心疼,“为什么不带我走?”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灵鹫也不曾舍她而去。怎地如今日子好了,病痛全消,反倒是分离之际?
灵鹫轻轻从身后揽着她,浅浅亲吻她的头发:“我会回来,一旦所有事情了结,我们再也不分开。”
王淑浣一时情难自已,痛苦地涕泪滂沱:“那需待到甚么时候啊……公子总有忙不完的事……”
一句话砍在灵鹫的心坎之上,他倒吸一口凉气:“很快,这一次是真的,以后再也不会有麻烦了。”
“那浣儿等着公子。”王淑浣侧过头来望着灵鹫,眼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不管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浣儿都会等。今生等,来世再等……”话未说完便被灵鹫以吻封口,余下的话立时胎死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