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见过周倩后，哥发现辛可大师的情绪一直很糟糕。Pitt就此问过哥，哥只是敷衍了几句。只要飞飞姐不在，他就躺在床上，反复看着女儿的信，默默地流泪。他从书房里翻出一个小木箱，里边全是女儿小时候用过的文具。哥无法想象，多少年来，对着这些东西，他到底偷偷地哭过多少回。木箱里有个拨浪鼓，他一边摇一边抹着眼泪。那清脆的声音让哥心碎，哥想起了妈妈，哥不知道她现在活得怎么样，或者说她是否还活着。
在哥小的时候，妈妈也曾给哥很多玩具，包括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拨浪鼓。那时候哥不喜欢这种玩具，哥讨厌梆梆梆单调的声音。现在这声音听起来如此悦耳，也如此让哥肝肠寸断。
可可也要玩那个拨浪鼓，但被辛可大师拒绝了。他把拨浪鼓擦洗干净，放回了箱子里。他爱他的儿子，之所以这样做，哥的理解是，他想为女儿完整地保存这份记忆——如她所愿，他只是她的爸爸。
由于周倩打了招呼，可可终于得偿所愿，成为领导班子成员。班长的姥爷是大领导，自然连校长也动他不得。本来计划让可可替代另一位同学出任副班长，可当晚家长就打电话把周倩臭骂一顿，并威胁要拿掉她的乌纱帽。思来想去，她只好建议副班长再增加一位。让可可最高兴的是，他不但成了副班长，而且是常务副班长，主管体育委员和生活委员。就在他上任的当天，王一送给他一个大苹果，这让他非常有成就感。隔壁的文文也破例让可可在她的小床上玩耍，算是对常务副班长的犒赏。
当然了，哥的仕途也顺风顺水。经过一番周折，哥被任命为京大狗协的秘书长。据Pitt讲，亚历山大亲口告诉他，狗协开会研究时，有几位副会长表示强烈反对，包括马大姐。亚历山大之所以力排众议，任命哥为秘书长，跟哥担任行动小组组长这件事有很大关系。其实哥什么都没干，但在亚历山大看来，干不干并不重要，只要有借口就好，这就是政治。亚历山大在会上就哥担任组长期间的表现赞不绝口，特别指出这次活动得到落雁区宠物联合会的嘉奖，十分难得。他说：这充分说明柏拉图是一个想干事、敢干事、会干事的干才，不提拔这种青年才俊，狗协以后还怎么发展？尽管他讲了一大堆，大家还是不同意，认为一个土狗加入狗协已经骇人听闻，怎么能进入狗协领导层！有的副会长还威胁要退出狗协。亚历山大一般情况下都是和稀泥，这次他却表现得极为强硬。不管其他副会长如何反对，强行任命哥为秘书长，而且要求所有的公狗最好在这件事上闭嘴，否则别怪他不客气。
Pitt说，亚历山大的表现的确让他钦佩不已，关键时刻绝不手软。会后亚历山大把Pitt带到莫须有湖边，找了个阳光灿烂的地方，让Pitt帮他按摩老胳膊老腿，并笑着说，他这样做完全是因为Pitt！Pitt赶紧道谢，顺便把哥夸了一通，认为亚历山大就是当代乔玄。这个典故是哥给Pitt讲的，乔玄有识人之明，曾在曹操低微时欣赏并提携过他。哥当时是以曹孟德的遭遇自况，并无他意。亚历山大听了，慢条斯理地笑道：曹操可是想篡位的！Pitt说他当时抽死自己的心都有。哥也提醒Pitt：在领导面前，用典一定要注意，他们可都是超级阴谋论者，特别是亚历山大这样的老江湖。
Pitt反复强调，亚历山大摸他的样子有点奇怪，眼神好像很sexy。这让他很不是滋味，回来后躺在阳台上胃里直犯恶心。哥听了赶紧安慰道：都是哥不好，让你受委屈了。Pitt信誓旦旦地道：老大，你怎么能这样说？！为了您的事业，别说被亚历山大揩油，就是跟他断袖，兄弟也认了！Pitt的话的确让哥很感动，这样好的兄弟，或者说战友到哪里找啊？
在被任命为秘书长的当天，哥特别拜访了亚历山大，一见面哥就哭了。哥必须承认，为了能在亚历山大面前痛哭流涕，哥费了很大劲酝酿情绪。亚历山大对哥的表现很满意，并表示他会支持哥搞好工作，他说：年轻就是资本，不要有什么顾虑，好好干，好事还在后头。特别是后边这句话，让哥很振奋，亚历山大所谓的好事，到底是什么呢？
也许诸位会说，哥怎么老不谈小卞，净讲些成功人士。或者说哥当了秘书长，就狗眼看人低。好吧，为了证明哥不是趋炎附势之徒，哥谈谈小卞。
自发生绑架事件后，哥跟小卞接触很少。只是偶然在教学楼前匆匆打个照面。从气色上判断，他的状态似乎很不好。“风整组”解散后，他彻底变成了闲人，成天混吃等死。当然了，历史文化学院像他这样混日子的行政干部多的是。特别是董浩波刚上台，很多人不明就里，以为他是窦卫国的人，更是不待见他。就连院里过节分点苹果，也把剩下的垃圾给他。
上次他来向辛可大师借钱，跟哥聊了几句，还给哥带了点干粮。至于借钱何用，绝非他告诉辛可大师的那样。但他想搞个洋文凭，倒是千真万确。看着做行政工作没什么前途，他还是想教书，障碍依然是没有洋文凭。为此他向国外有名的大学寄出了几份读博申请，也收到了一些回信。
小卞在自述中说，回信的内容大同小异，总而言之，一句话，到我们这里读博士没门。因为自中世纪创建大学以来，没听说过有类似牛鬼蛇神这样的专业，如果中国政府愿意掏钱，像办孔子学院一样，建设牛鬼蛇神东方文化研究中心，他们举双手欢迎。他还抄录了其中一份让他哭笑不得的回信。
回信来自哈佛大学东亚研究中心，署名“五道口”。“五道口”以前在京大文学院混过几年，为了显摆，回信是手写中文稿。信很长，大概有几万字。开头跟其他几封大致相仿，不过是吹吹本大学如何牛X，然后就拒绝了他的申请，并邀请他带着银子参加各类培训班。个个吹嘘自己的培训水平独步江湖，绝非野鸡培训班可比。同时要求小卞提前准备好学费，否则他会成为不受欢迎的人！
哈佛来信还特别强调本中心是全世界东亚研究特别是中国研究的大本营，出了费正清、杜维明等超牛X的专家，是新儒学的重镇。最不着调的是如下内容，简直就是拿小卞穷开心：
哥们，哥也是京大的高才（材）生，哥姓五，大名五道口，叫哥老五好了。哥现在哈佛大学东亚研究中心叫床（教书），哥是这里的骨干！哥在京大读书时，你困怕（恐怕）还穿开当（裆）裤呢！哥是中美文化的结果（结晶），哥的中文牛皮（逼）大了。看了哥的信，你小子是不是被哥的文笔震住了？
中国是个牛皮的地方，京大也是个牛皮的地方。我在那里度过了最爽的时光。只是当时还有点不开放，让弟弟委屈了。尽管也泡了一些妹妹，质量都不怎么样！特别是胸太小，大（达）不到哥的要求。
二食堂那个很操旦（操蛋）的胖师傅还在吗？如果不是考虑到中美关系，好几次哥都想扁他！还有，莫须有湖边的小树林，每天还有那么多小磨谷（蘑菇）吗？在那里有很多哥美丽的鸡艺（记忆），特别是从日本来的那个小表子（婊子），没把哥高（搞）死！想念五道口的夜店，想念京大西门的驴肉火＆（烧）、全＆（聚）德的烤鸭。我做梦都想回去。中国是世上最爽的地方！
我实在不能理解，你丫脑子被驴剔（踢）了，要到美国这个操旦的地方，特别是哈佛大学更操旦，一点也玩不好！哥回国后鸡莫（寂寞）的蛋疼，天天想去中国。那里太他妈刺激了！哪像我们这里，除了上班，就是上教堂。
哥正在申请到住（驻）华使馆工作。哥归心死见（似箭）。可白宫现在的老板是民主党的白吃（痴），国务院这帮杂种也未必会同意哥的申请。实在不行，以哥的中文水平，哥自己到中国创（闯）天下去。哥是哈大中文学会的副会长。想到这些，哥很鸡动（激动）！你不要来了，在京大等着哥！
信后还特别留了他的地址、信箱、电话以及MSN号。小卞说，他看完后哭笑不得，弄死这个王八蛋的心都有。其实他的文笔如何，跟小卞无关，关键是他的洋博士梦破碎了。好在有位学友跟他建议，让他弄个奥尔丁大学的博士学位。鉴于西太平洋大学事件，他起初对此颇不以为然。学友骂他死心眼，当年被曝光的西太平洋大学毕业的野鸡，也没人为此丢掉官帽子或者教授帽子，IT才俊依然是吃香喝辣啊，何况奥尔丁大学还没有引起圆周率的注意，他正在为牛黄解毒丸是否致癌跟别人厮杀呢。
小卞想想也是，就给奥尔丁大学驻京办事处打了电话，他们在南郊的瓦胡同村办公。接电话的是驻京办的主任，一个中年女人。由于叙述起来太麻烦，哥直接把小卞在自述中的部分内容贴在下边：
——我咨询一下到贵校攻读博士学位的事。
——欢迎欢迎，是您自己还是帮老婆办？
——是我自己。攻读贵校的博士学位，需要哪些手续？
——奥大办学很人性化，只需把学费打到账户上，告诉您的名字就行了。
——您说的是交份个人简历，对吗？
——不是，把您的名字发个手机短信给我就OK了！
——请问奥大在美国什么地方？
——抱歉，这个我还真不清楚，可能到处都有吧，我们是国际化综合大学！
——是吗，那我能申请什么专业的博士学位？
——那就看您的需要了！
——请问奥大都有哪些专业？
——这个我说不清楚，总之还是以人为本，你想要什么专业就有什么专业，前几天我们接了一单活，发了一个养猪学博士学位！
——我的专业是牛鬼蛇神……
——那行，你的博士学位证书就写牛鬼蛇神学博士！
——这个我再考虑一下，多少钱？
——3000美元。
——能打折吗？
——您是自己掏钱，还是公款报销？
——这有什么区别吗？
——如果是您自己掏钱，不开咨询费发票，可以打个8.5折。
小卞在自述中说，就一个电话，梦寐以求的洋博士学位到手，这让他难以置信。他怀疑是马路上留号办证的骗子公司，问她能不能抽空见个面，沟通一下。主任说，现在国内要攻读奥大学位的人很多，忙得要死，并劝小卞道：你就别折腾了，把钱汇到账上，用手机把名字和专业发给我行了！
为了进一步确证不是骗子，小卞问她认不认识他的同学。主任反问小卞：这家伙最近没影了，上次的提成还在我这里呢。小卞开玩笑说他不取你就没收了呗！主任听了很不高兴，严肃地道：您这话我可不爱听，办学，特别是办国际化的综合大学，最重要是诚信，孔夫子讲民无信不立，对不对？小卞夸赞她懂得真多！主任谦虚地道：毕竟也在京大历史文化学院混过几天嘛！
小卞筹了钱寄给办事处。没想到奥大的办事效率挺高，大概三个工作日，他就收到了快递的奥大博士文凭。虽然没有京大的博士文凭做得精致，但也过得去。文凭上有奥大的钢印，以及小卞用手机发给他们的标准照。
小卞买文凭的钱是从同学处借的。他之所以向辛可大师借钱，其实是为了他妹妹。前文已述，为了供小卞读书，他妹妹17岁就嫁给了邻村的一个瘸子。大概是去年吧，县里说要搞高新开发区，把他们的土地以极低的价格没收了。因为生活没有着落，小卞妹夫到处上访，结果被抓回去劳教了数月。原本他只有一条腿瘸着，现在另一条腿也被打得出了点问题。小卞妹妹和妹夫这次到京都，也是来上访。小卞劝他们别再折腾，不小心被专营截访业务的公司发现，关进郊区的黑屋子，怕是两条腿非折不可。
既然回去也没饭吃，小卞就让妹妹妹夫暂时留在京都打工。他向辛可大师借钱，是想在附近的城中村给他们租个地下室。那个地下室后来哥跟着小卞去过，根本不见一丝日光，还有点渗水，待一会就感觉掉进了冰窟窿。地下室里塞满了人，有附近工地上的农民工，也有不少是访民。小卞之所以不告诉辛可大师这些，哥想还是因为面子的问题吧。
小卞的妹妹是个长相俊秀的农村妇女，看着很聪明也很有礼数。后来哥又见过一次，是在京大附近，哥记得可可也在。当时她做了一些布娃娃摆在地上卖。小卞妹妹问可可喜不喜欢布娃娃，可可说：喜欢，可是阿姨我没有钱！小卞妹妹摸了摸可可的脸，递给他一个布娃娃：阿姨不要你的钱，阿姨的儿子也跟你一般大！说着就哭了。回家后飞飞姐嫌这个布娃娃太丑，不够档次，要扔了，只是因为可可死活不干，才悻悻作罢。在哥的记忆中，可可睡觉时总抱着那个布娃娃。他还跟哥说：有一天我有钱了，就还给那个阿姨，阿姨是世上最好的人！
小卞托人在工地上给妹夫找了个活。工地就是正建的京都大厦，承建方是狄总下属的建筑公司。前文已述，就因为这个破楼，辛可大师的恩师曹老险些被气死。哥发现小卞确实变了，如他在自述中所言，他经常去帮妹妹干点活，或者拿出工资的一部分交给妹妹聊补家用。他说，自己这辈子欠妹妹的太多。当然了，每次他都是偷偷摸摸去看妹妹，他害怕别人知道。至少在公开场合，他从来不承认他们是自己的亲人。小卞的妹妹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些，她知道弟弟并不容易，她爱他，希望他好。
哥承认，做了狗协秘书长后哥有点飘飘然。哥能感觉得到，京大的宠物们看哥的眼神跟以往也有了很大不同。尽管他们私下里骂哥是暴发户，但见了面还是满脸堆笑。对哥而言这就够了。辛可大师说，权力会改变人的生理结构和生理反应机制，比如说，见了领导，尽管你努力想让自己不亢不卑，但你的身体不听指挥，不由自主会屈下膝盖，露出谄媚的笑容。辛可大师进一步强调：好奴才就是对领导的阿谀奉承变成了生理机能，类似巴普洛夫的条件反射（conditionedreflex），单是心理上的顺从是不够的，这只是做个好奴才的第一步。
最让哥得意的，是微微的态度。微微正在跟成书记家的香香热恋。在哥成为秘书长之前，微微宁愿跟猪一起招摇过市，也不愿搭理哥。但就在哥当选秘书长的第二天，在京大图书馆的后边，微微主动跑过来跟哥打了招呼，并送给哥一朵蓝色郁金香。Pitt对此很不屑，但哥的感觉确实不错。哥这才明白，一旦你当了官或者发了财，其实出身和学历并不重要。诚如辛可大师在《逼下梁山》中所言，暴发户比老贵族还要吃香一些。
哥的飘飘然自然逃不过亚历山大锐利的双眼。他通过Pitt给哥传话，让哥悠着点。这句话犹如当头棒喝，突然敲醒了哥。哥赶紧做了调整，见了谁哪怕是阿猫阿猪都谦恭备至，装成谦谦君子。哥知道，真到了关键时候，即便有亚历山大撑腰，如果其他会员对哥态度消极，亚历山大也束手无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