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给我留了一封信和一堆与我而言并没什么意义的过往。
然而我还是哭了,是那种放声痛哭,是多年来从未曾有过的大哭,真的很痛快。
我的亲生父亲是一个煤矿工人,他叫赵顶天。据说个子很高,因为坚持打篮球所以身材很好,除此以外还会吹口琴、拉手风琴,是矿务局小有名气的文艺骨干,应该属于闷骚型的吧。
他和我妈自从医院一别有段时间没有再见,虽然柳洁几次通过惠玥姨妈想请我妈吃饭,我妈都拒绝了,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拒绝,或者说她有点害怕看见那个叫赵顶天的人。
但是医院里号召大家去煤矿一线做义诊的时候,我妈积极地报了名,以至于同事们笑她:“你一个妇产科大夫去那儿干嘛?”好在领导批评了她的同事,说:“矿务局也有很多女职工,再说矿工们难道就不能为自己的老婆咨询一下吗?”
我妈和她的同事们在一线矿区摆上了桌椅,一字排开的白大褂们成了一道耀眼的风景,有病没病的都愿意过来咨询或者说是闲聊。
在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赵顶天坐到了我妈面前,一眼望过去就能看见那个男人眼里盛着满满的笑意,我妈脸红了。
赵顶天是因为在井下作业时不小心擦伤了,所以需要处理,惠珍把他带到外科同事那儿,然后专注的看着同事处理他的伤口,眼神里满是关切。远远地看过去,犹如一幅画。那天,赵顶天请吴惠珍在小食堂吃了晚饭,并送她回了宿舍。
从那天开始,赵顶天和吴惠珍总是能偶遇,分不清谁是故意的谁是无意的。在食堂、在体育馆,甚至在工人浴室的门口。有时候俩人会笑笑打个招呼,有时候会停下来说几句话,比如问问赵顶天的爱人柳洁身体恢复的怎样,孩子长的怎样。赵顶天也会问问惠珍在矿上习惯吗,会不会觉得辛苦之类的,偶尔还体贴的掏出一根黄瓜或者一个西红柿。那时的俩人大概并没有想太多,毕竟他们还不懂萦绕在俩人身上的那点暧昧即将带来的种种后果。
义诊即将结束时,雨季来临,连续三天的大暴雨冲毁了公路、桥梁,造成了洪水肆虐,而医疗队被迫没有如期返程。那天傍晚雨势减小,在宿舍里有点无聊的惠珍翻看着赵顶天送她的小画本,突然有人闯进来说基建工地塌方了,有工人受伤,让义诊的大夫都去现场帮忙。
塌方的现场着实怵目惊心,陷在淤泥里的机械、汽车和人搅合在一处,大声的叫骂、哀嚎、焦虑、急促,简直乱成了一团。虽然有人在指挥救援,但看起来毫无进展,再加上刚刚减弱的雨势再次急促起来,令现场焦躁不安。惠珍一边和同事们救助伤员一边四处张望,她希望能看到赵顶天的身影,但现场突然出现一阵骚乱,原来上级领导决定暂停救援。现场有人惊慌地哭了,而惠珍看了一眼塌方点,她明确的知道那下面的人几乎无法生还。这时,一个人从外围快速的进入现场,大声喊着:“我可以带队下去。”大家的视线瞬间转移到他的身上,那人是赵顶天。
他站在雨中坚持和领导交涉。他说他可以把大绳捆在腰上,拿着工具下到塌方堆积处探查情况。他肯定的说塌方处的位置是已经做好的通风井,泥水不会灌入,工人们之前在通风井里作业,所以只要把堆积的泥土清开一定会有人生还,领导最后同意了他的救援方案。
当赵顶天迅速的把绳子绑在自己腰上,提着工具下行的时候,吴惠珍出现在他面前。赵顶天一抬头就看见了吴惠珍眼里的担忧,微微扯出一丝不被觉察的笑意,给了惠珍一个安慰的眼神。突然,一声响雷炸裂,刚刚还只是雨丝急促,瞬间变为瓢泼大雨。正在下行的赵顶天突然感觉到了什么,眼神变得惊慌,大声喊:“快离开,快离开现场,要塌了。”惠珍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但也跟着大喊:“快离开,快离开。”人群中突然有人喊:“快跑,要二次塌方。”于是人群瞬间外撤,而吴惠珍却抓住了挂在赵顶天身上的绳子,他想把他拉上来。
日后,吴惠珍想到那天她都明确的告诉自己,她抓住绳子纯属本能。但瞬间发生的二次塌方不只让赵顶天陷入困境,惠珍也随他一起跌入,俩人大半个身子被埋在了泥土里。于是诡异的一幕出现了:赵顶天和吴惠珍被埋,被瓢泼大雨灌溉,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外面的世界,无人能救援。
夜深沉,雨变小。
惠珍已经神志不清,身体已经毫无知觉,但赵顶天依然在絮絮叨叨地和她说话,就好像他们认识了很久,好像是非常贴心的朋友、感情很好的兄妹或者是相依相偎的恋人,可是明明并不熟。惠珍知道赵顶天说话是为了不让她睡着,为了让她保持清醒等待新的救援,可是她的确没力气了。她觉得天意弄人,绝望一点一点的淹没自己的意识,但却分明听到一个声音说:“吴惠珍,不要睡,我喜欢你。”
惠珍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听到了这句话,已经冰冷的身体竟然有了一丝暖意。
赵顶天和吴惠珍最终被营救成功,据说被救上来的时候,俩人几乎没了气息,惠珍的头发绞在赵顶天的衣服扣子上怎么也解不开,还是有人愣是拿了剪刀剪开的,头发剪开后发现俩人的手也是紧紧地攥在了一起,当时的场景令人动容,也让人百转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