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专业通级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逼近,白香香的神经始终处于高度紧张中,她觉得无论如何要一次性通过,否则下一学年又要学习新的通级动作,又要复习原先的动作,一定顾此失彼乱了分寸。
因此对于母亲没有打电话通知她卖草莓,或林晓的事,她都没有去细想,而是把精力放在了专业课程。
周六的中午,白香香和以往一样,饭都没吃就拎着行李回家。到家快三点了,家里空无一人,白香香想母亲一定在草莓地里,于是把行李放好准备一会就去田地里找母亲。
突然后院响起了摩托车的声音,并由远到近“吭哧”一声停了,正想着谁来了,后门已经响起了敲门声。
“谁呀?”白香香一边小跑去开门一边忍不住问道。
“是我。”门外站着一位陌生的喘着粗气流淌着汗的年轻男子。
“你是?”白香香打量着这位陌生男子,眼睛里满是询问:该男
子看上去大约23、24岁左右,个子瘦小,但面目清秀,戴着一副流行的金边框眼睛,看上去挺斯文。
“我是杨正阳的结拜兄弟王成旭,他打电话给我说他今晚会回家很晚,怕你着急,叫我过来跟你说一声。他本来叫我三点准时到你家门口等你的,可正好有点事耽搁了一下,还好赶上了。”王成旭气息急促地解释道。
“出什么事了吗?”白香香全身的神经立刻处于警备状态。
“你妈三天前从楼梯上摔了下来,现在南郊军医院治疗,你姐姐去医院照顾你妈了,你哥叫我带你去医院看望你妈。”王成旭咽了一下口水,有些困难地说道。
“怎么会?严重吗?”白香香的脑子一片空白,脸上一下失了血色。
“还好,不太严重,听正阳说是肋骨骨折,没伤及器官,算是大幸。”王成旭用手推了推眼镜,语速缓慢,看得出在斟酌语句。
“哦,那快走吧。”白香香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了一点,只想快点见到母亲,便催着王成旭。
“你先去给你妈、姐和涛涛准备些换洗的衣服,正阳跟我说叫你带几套更换的衣服过去。”王成旭不紧不慢地说道。
“涛涛也在医院?”白香香惊讶。
“恩,听正阳说小家伙不愿意去他奶奶家,只好让他也在医院呆着,不过也好,可以陪陪你妈,整天躺着不能动,正无聊,还可以陪着说说话。”王成旭说话时嘴角上扬,像是在说一件好事一样。
“哦,好的,我马上去拿衣服,你等我一下。”白香香说完转身就往楼上跑,全然忘了要让他进屋等。
十分钟后,白香香拎了个袋子出来了。
王成旭启动摩托车后,自己先坐上去,然后转头看着白香香,示意她坐上去。
此时的白香香整颗心都挂念着母亲的病情,她以最快的速度,最敏捷的动作,跳上去,把脚搁到两侧的把脚上,双手抓住王成旭的两侧衣服,简单地说了句“走”,摩托车就穿梭而去。白香香并不知道这位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子将会和她纠缠半生。
南郊军医院住院部9楼903室,此时此刻,白婷婷忙活了一天,躺在床上睡着了,右手搂着儿子涛涛。睡梦中的她也许因为恐惧和担心,眉头紧蹙,满脸愁容。涛涛头枕在白婷婷的手臂上,一只脚搁在白婷婷的肚子上,一脸笑意地熟睡。
房间属于单人间,空间很小,里面一张病床,一张家属陪床,两床之间的距离也就中间放个小柜子的宽度。但是就这样狭小的单间也是红英动用了她所有的关系才搞到的。
徐丽清睁着一双浑浊并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天花板出神,这一切简直像一场噩梦,不知道怎么发生的,但此时此刻已经躺在了医院,背部和腰部的疼痛感还如此清晰和撕裂。看着左边床上白婷婷母子熟睡的身影,徐丽清的心脏一阵抽搐。
三天前那个可怕的清晨,徐丽清闭上眼睛,脸上的表情顿时痛苦而严肃,那一幕像放电影一样清晰地在眼前呈现:
周三的清晨,由于第一期草莓高峰时期已过去了,开始走向尾声,所以不用每天都出去买草莓,三四天出去一次即可,只等着第二期草莓成熟丰收。便想趁个空挡抱着涛涛去红英家讨点百家布。
百家布是用多种颜色织成的老布,据说具有吉祥好运健康的意思,体弱多病的小孩穿了百家布缝制的衣服就会健康起来。而白婷婷的儿子表面上看起来虎头虎脑,比同年龄的孩子要高大健硕,其实三天两头感冒发烧,搞得徐丽清和白婷婷头大,因此才想到了土办法。
红英家就在隔壁村,走过去也就一刻钟的时间,徐丽清到红英家时才六点半。
此时红英端着饭碗正坐在院子里吃早饭,见徐丽清来,立马从小凳子上站起来,亮着嗓门不无惊喜地喊:“新妹妹,你今天怎么有空来了?一直想着去看看你,可想想你一定忙着卖草莓,也就不敢去找你。来来来,屋里坐。”红英说完,就进屋去了。
徐丽清点头,带着涛涛进了屋。涛涛面对这个陌生的环境充满了好奇,这里看看,那里瞧瞧。
徐丽清的个性直,一点也不寒暄,直奔主题:“红英姐,我们家涛涛别看他块头挺大的,身体一点也不结实,老感冒发烧。所以今天来主要是想问问你以前跟我说起的百家布还剩点吗?”
红英也是快人快语,古道热肠,放下手里的碗筷道:“新妹妹,你别担心,有的。我们家小外孙小时候也总是生病,后来我们用百家布做了件小马甲,穿在身上就好了。还剩下一些,我放在阁楼上,等会儿拿给你。”
徐丽清两眼放光:“这太好了!这孩子老生病,而且一生病乡里配的药吃了不管用,一定要跑到川沙老中医那里看才行,急死人。”
“不急不急,新妹妹。走,我现在就带你去楼上看看。”红英走在前面,徐丽清抱着涛涛紧跟其后。
乡下的楼房都是自己造的,红英嘴里的阁楼就是在二楼用木板简易搭了个小阁楼,甚至没有楼梯,而是用梯子当工具。
红英利索地往上走,一会儿工夫,就到了阁楼。
徐丽清抱住涛涛也摇摇晃晃上了阁楼。两人在阁楼里找了好会儿,终于找到了充满神奇色彩的百家布。
徐丽清开心地说:“红英姐,我先下了。”
红英说:“好呀!新妹妹。”
徐丽清抱着涛涛,小心翼翼地开始下梯子。也许有些紧张,一手抱住孩子,一手扶住梯子,一步一步地缓慢地往下走。
刚走了三步,梯子突然一个翻转直接倒了下去,徐丽清说时迟那时快,在落地的刹那用手臂紧紧地护住了涛涛,而她自己重重地整个背部着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涛涛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蒙了,他摔倒在奶奶肉墩墩的身体上,毫发无损,但受了惊吓,然后又看到了从徐丽清的头部流出了血,他吓坏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而还蹲在阁楼上的红英看到眼前的一幕脑子有几秒钟的空白,她张了张嘴巴却紧张的发不出声,眼泪却已在眼眶里打转。
躺在血泊中的徐丽清此时神情涣散,感觉整个世界都离她好远好远,似乎听到了小孩的哭声,但声音越来越遥远,终于什么都听不见,她失去了最后的一点知觉,昏了过去。
涛涛看着血在奶奶的头部越流越多,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但一点不敢挪动。
此时的红英终于回过了神,大声喊家里人上来。其实楼下的其他人也因听到楼上涛涛声嘶力竭的哭声警觉到大事不妙,都竖起耳朵在听发生了什么。
等徐丽清醒来时已经躺在大队里等候救护车过来,也看到了大女儿白婷婷那张紧张的煞白的脸。但尖锐的疼痛让她无法思考和说话。
此时病房内万籁俱静,这场浩劫让徐丽清万分沮丧,她不知道白香香知道了会怎样?想起白香香越来越消瘦的身体,越来越紧绷的脸,她感觉心口一阵剧痛,比身体的疼痛更让人难以忍耐。
一个多小时分钟后,白香香双手放在胸前抓住袋子出现在军医院里,她紧张地左右环顾,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
“9楼,903号。这边,往这边走。”王成旭到底是已经工作了的人,遇事不慌不忙,完全是大人的样子。
电梯“叮”的一声,在9楼停住,随着电梯门的打开,白香香的心跳随之加速,她的脸紧绷,呼吸急促,双手放在胸前,紧紧跩住袋子的口,上半身先出来,随之才是沉重的脚。
“到了,就这间。”王成旭在903号门口前停下。
“妈…..”白香香看着躺在床上,整个上半身都被包裹在石膏里,喉咙一阵哽咽。
“香香,你怎么来了?谁告诉你的。那位是谁?”徐立清转过头来看着突然出现的白香香和王成旭一时有些蒙。
“娘娘,娘娘,快抱我下来。”涛涛被吵醒,看到白香香,兴奋地站起来,张开双臂朝白香香喊道。
白香香伸手抱住涛涛后说道:“妈,这是姐夫的朋友王成旭,姐夫今晚要加班所以叫他带我过来的,身体到底摔到哪里了?不是说就骨折吗?怎么整个身体都被石膏包住了?”
“三根肋骨骨折,腰椎也被伤到了,听医生说如果再严重点,就要全身瘫痪。不过老天保佑,说没有伤到腰椎的神经,能保住腰椎,也不会瘫痪。你现在看到的我已经好多了,第一天真是生不如死,这床被稍微动一下全身就像被扒皮抽筋般的痛。”徐立清说的轻描淡写,但眉眼之间强忍的疼痛还是一眼能看出。
徐立清虽故作轻松,白香香却听得心惊肉跳,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她很想找句话来安慰母亲,但搜肠刮肚了半天也找不出一句可说的话,只是愣愣地看着徐立清身上包裹着的石膏,心如万箭穿心。
徐立清见状,夸张地说道:“你们姐妹都一个样,胆子小,见不得这事,有什么好难过的,我这不好好的吗?”
在白香香的记忆中,母亲只有在身体不舒服时才会有“柔软的一面”或“能够听取他人话的一面”,其他时间都是她说了算,以她的标准为准则。
此时的徐立清没有了平时的强悍,倒多了一份女性的温婉和随意,白香香觉得这时的徐立清更像一位母亲。埋藏在心底对母亲的那份依赖和亲昵油然而生:
“妈,要不今晚我来陪你。”
“你明天下午就要去学校的,有你姐陪我。你回去吧,把书念好才是真的。”徐丽清说道。顿了顿又说道:“天色不早了,又开了个摩托车,我还真是不放心,你早点回去吧!把心思都用在学习上,别多想。”
“明天一早再来看你。”白香香红着眼圈不舍地说道。
“香香,你明天就别来了,下午还要去学校,你来也是一会就要走的,一直在路上赶,何必呢!你把脏衣服拿回去洗干净,把家里收拾好我也放心养病,你姐夫工作忙,又不会做家务,这几天肯定也累坏了,你回去给他做点好吃的。”徐立清做事总是特别理性。
“那好吗?”白香香觉得母亲摔成这样,只匆匆一眼就回去了,觉得很是不孝。
“那有什么不好的,分工不同。”白婷婷笑着说道。
“好吧,妈!姐辛苦你了。”这个时候的白香香心里涌起的心酸的幸福感,她觉得母亲明理,姐姐贴心,一家人如此团结。
“快走吧,别磨蹭了。”徐立清说道。
白香香一步三回头跟徐立清、白婷婷和涛涛说“再见”。白婷婷抱着涛涛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