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想到这儿,身边又围过来四五个人,有的脸上堆着笑冲自己点头哈腰,有的怒气冲冲一副要干仗的架势。王循立即明白,这些人都是来要账的。
“咳,你又不早说。我最近收了笔银子,不过刚才都花光了。你的钱等下个月吧。”何春应付道。
“春哥,你欠小店的四百文钱,是不是该还了。”
“何春,你借的一贯钱怎么算,今天不还钱休想走。”
“何春,你敢不还钱,老子就抓你去见官。”
“春哥,你就行行好,把那两贯酒钱还了吧,我也是小本经营,拖欠不起啊。”众人七嘴八舌说道。
还钱,拿什么还?奶奶治病的钱不能动,能动的只有几百文。怎么还,还给谁?王循只觉得后脑勺发麻,内心一股莫名其妙的冲动“腾”地蹿起。他猛地起身抡起胳膊一巴掌扇在一人脸上,不等那人站稳回手又是一巴掌。“啪啪”两声脆响,众人马上安静了。
“走哇!去见官!你不是要去见官吗?见完官看你的钱讨不讨得回来。老子刚回来你们就搅和老子,老子不好过,你们全家都别想好过。”王循揪着那人的领子怒骂道,全然一副地痞做派。或者说,何春本来就是个地痞。
这地痞一耍泼,要账的反而不敢说话了。欠的钱不多,总共也就十几贯,去告官还要请人写状纸,关两天又放出来,钱仍是要不回来,确实得不偿失。真要把这活阎王得罪了,以后少不得天天有气受,还不知这厮会使出何等龌龊手段,想一想都有点心虚。
挨打的正是刚才嚷着要抓王循去见官的。王循揪着那人拖出老远,众人过来劝了半天他才撒手。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以前欠的帐我一文钱也不赖你们的。两个月以后,还是在这儿,所有欠款连本带利一次清光。态度好的除了还本钱另外再付一分的利息;态度不好,成天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的、上门讨要的以及到处散布谣言诋毁我名声的一律不还;要见官的不光不还,还要搞得他永无宁日。都听清楚了没?”
“听,听清楚了。”众人答道。
“这个人……他妈看见你就有气。”王循又狠狠踹了那人两脚,接着骂道:“这个人是从钱眼里钻出来的,只认钱,一点人味都没有。看什么看,你是没挨过读书人的打吧……”他又要冲过去打人,债主们急忙拦住。
“……他的钱最后还。大家放心,我说到做到。两个月以后不还钱,我自己去见官。”
拖了两年了,还在乎多拖这两个月。既然他信誓旦旦撂了话,姑且等两个月看看,到时不还钱再报官也不迟。债主们不敢在他面前碍眼,不一会散得精光。那挨打的也夹在人群里灰溜溜跑了。
“哥哥好厉害啊!”妹妹拍着小手欢呼。
“哥哥还有更厉害的,以后谁欺负你就告诉哥哥。”
“嗯!”妹妹应了一声,继续埋头吃馄饨。过了一会她想了起什么,抬头对王循说道:“那个人打奶奶。”
“谁?!”王循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上来。
“就是你刚才打的那个人,他打奶奶。”
“个****的……”王循又是一阵晕眩,内心霎时被邪恶占满,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抖动。他操起案板上的菜刀就要追上去砍人,卖馄饨的小贩死命抱住,恳言劝道:“春哥,你要为家里人想想,真要闹出啥事来,她们娘俩咋办呐?”
他这么一说王循立即冷静了下来:包子有馅不在褶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刚才这么冲动,肯定又是宿主在作祟。他这地痞性格成不了大事,只会给自己惹麻烦。坐着就能把仇给报了,那才是真本事。今天这笔帐先记下,将来再连本带利讨回来。
到目前为止,每次都是宿主拉屎,王循替他擦屁股。好在这厮年纪不大,也干不出什么大奸大恶的事,王循还能兜得住。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宿主性情乖张,以前犯的事算他的;现在王循借用了他的肉身,以后发生的事就只能算王循的。要是控制不了宿主暴戾邪恶的本性,以后会一直跟着吃亏。
王循理清思路,细想之下发觉每次宿主情绪爆发时他都会头昏目眩,然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完全被宿主的意识控制。这样下去自己的意识迟早会被宿主吞噬取代,那时会是什么结果?魂飞魄散!魂魄从躯体剥离,这是不是意味着彻底的死亡?此时王循的躯体应该正在一千年后的医院或者家中躺着,他已经是个脑死亡的植物人,只剩下维持心跳和呼吸的本能。而这些本能又与王循飘流到异时空的魂魄存在着某种必然的感应和联系,如果寄存在何春躯体里的魂魄被驱离,那王循连植物人都做不成,只会变成一具尸体。不行,千万不能退缩,以后再有晕眩感时一定要强力克制,不能由着宿主胡来。
反过来想,王循的意识也不可能完全侵占宿主固有的意识,如果宿主的意识被侵蚀得过于厉害,这具肉身就会丧失某些行动功能。比如游泳,何春会,王循不会。显然游泳的意识并不受王循控制。这些不受他控制的意识还有不少,就说对奶奶和妹妹的感情,王循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对她们只是怜悯,可内心时时刻刻涌出的亲情却一再地提醒他,这情感不是来自于他,现在作主的是何春,不是他王循。
毫无疑问,宿主对奶奶和妹妹还是有感情的。至于他为什么抛下她们去做乞丐,王循现在还不知道答案。也许以后与宿主相处久了他才会慢慢告诉自己实情。
宿主对家人的情感是真实存在的,那天扔下妹妹逃跑应该是王循本能的情感排斥。毕竟同情与亲情有着本质的区别,同情很廉价,亲情却是一种担当,这种担当需要很大的勇气。王循那天的举动实质上是对应担责任的逃避。宿主有很多缺点,王循何尝不是如此,懦弱和逃避就是他一贯的处世态度。王循此时对自己的认识比任何时候都更为深刻。如果把所有坏事都往宿主身上推,以此作为逃避和懦弱的借口,那自己可就真的无药可救了。有这样缺点的人无论身处哪个朝代、哪个时空都不会有多大作为。在真实时空中,有家人的呵护,这些缺点暂时被掩盖;在退无所退的当下,这些缺点却是致命的,一旦有闪失不光会害到自己,更会连累宿主一家。
再说刚才那帮讨债的,要是换了王循,他肯定吓得手足无措,根本就应付不过来。幸好何春的泼皮性子被激发出来,这事才能当场化解掉。不管手段是不是高明,起码事情圆过去了。当然了,何春只管夸海口,债还是要王循来还。
王循此时对他身体里的两股意识有了新的想法:二者同存于一体,相互埋怨没有丝毫益处。最好是调解好他们的关系,整合好二者的优点,只有这样才能求得对两人都最为有利的结果。
想到这,王循又觉得一阵头晕。看来宿主也感受到了自己的善意。王循暗下决心:何春、王循必须合而为一、不分彼此。从今以后,何春就是王循,王循就是何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