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何春白天去县学听课,晚上回家接着挑灯夜读,比高考还用功。那些个古文诘屈聱牙,读得人心烦气躁,越学越没底。这一日实在是读不下去了,逃了半天课领着妹妹逛街散心。街上几个明晃晃的光头匆匆走过,扭头一看,为首的正是龟山寺的志勤和尚。何春急忙叫住。
“和尚这是急着赶去百花楼啊,鞋都快跑掉了。”
“哎呀!阿弥陀佛,原来是佛念居士。几日不见,居士风采依……”
“得了得了。好好说话。”
“居士有所不知,邱大人昨儿亡故了,贫僧正要赶去做法事。”
“邱……邱大人!哪个邱大人?”
“防御副使邱兴邱大人。”
“啊!他死了?”何春大吃一惊。
“昨天下午死的,贫僧也是刚得的信。”
“他是怎么死的?”
“府上的人说是病死的,也不知害的什么病,说没就没了。”
“……哦!那你先去忙吧。”何春愣了半天才缓过神来。
靠山山倒,靠水水干。好不容易找个靠山,原指望好好利用一番的,竟然莫名其妙死掉了,还偏赶在这当口,下个月的县试怎么办呐?
“哥哥,我要看死人。”妹妹扯着何春的衣袖娇声喊道。
“去!上次你把葫芦哥哥的算盘当滑车玩,弄坏了人家的东西,我还没跟你算账呢。给我老实点,乖乖回家呆着。”
“那你给我买个糖画。”
“你还学会讨价还价了。”
何春抱着妹妹来到糖画摊,一文钱转了只小鸟,妹妹美滋滋拿着回家向奶奶报喜。何春把妹妹交给奶奶后立即赶往邱府看个究竟。
邱府中门大开,门上包着白布幔,两旁摆满了纸扎的人偶神像。十几名吹鼓手排坐在门侧,喇叭唢呐吹得震天响。不少人前来吊唁,何春跟着进到门里。正堂上停着一具棺材,楹柱上挂着长幅挽联,家眷跪在堂下哭得死去活来。何春取来三支香,稽首叩拜之后退了出来,正遇见在外面张罗的志勤。
志勤走过来附在何春耳边低声说道:“是烧死的。书房烧得渣都不剩,邱大人也烧得没了人形,只好当天入殓,太惨了。”
邱兴在书房遇难,志勤他们要去书房念解怨咒,何春也跟了过去。那书房在花园东面,独立的一间。这火烧得蹊跷,书房的屋顶墙壁全烧塌了,旁边树木却丝毫无损。几名家丁拿着扫把、铲子候在一旁,等志勤做完法事他们就要把这堆残砖破瓦清理出去。
何春失了魂,浑浑噩噩回到家里,倒头躺在床上盯着蚊帐发呆。他脑袋一片空白,过一会又有千万条思绪强烈地刺激着脑内的神经,各种念头顷刻间全涌现出来,相互交缠在一起。
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不对!不对!”他像是领悟到什么,圆睁的眼睛里透出一丝丝恐惧。
“不会这么巧,不会的……”他稳下心神,脉络愈来愈清晰:“那个比自己早穿越的郑卫东在龟山寺题了一首词,马上那首词就被涂抹掉了,连老和尚也失忆记不起来,就像那首词从未出现过一样;自己卖了一首词给邱兴,他还没公布就被烧死了,连书房都烧得干干净净,那首词也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如果说前者是巧合,那后者再用巧合作解释就难以自圆其说了,不可能巧到一块去。一次是巧合,两次就是规律。这两首词本不该在这个时空出现,它们不属于这里。冥冥中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控制着一切,它毫不留情地摒除了所有来自异时空的信息,不该出现的东西绝不能出现,即使出现也会被毁灭,而且还要有人承担后果。这次承担后果的是邱兴,他被烧死了;那上次题那首词的郑卫东呢?莫非也……
“似乎有点绝对了。老和尚用了《鹊桥仙》里的一句,现在不也好好的么?五十六个字用了八个字,占七分之一,安全;一首诗四句,用一句,占四分之一,不知有没有危险。不行,不要心存侥幸,这后果自己无力承担。
“看来上天定下的规则是谁公布谁就要担责。郑卫东把词题写在题壁上,等于是公布了这首词,所以担责的是他,而不是方丈。自己卖词给邱兴,这不是公布,只是私相授受。邱兴将此印成诗集出版,这才是公布。所以担责的是邱兴,而不是自己。
“照此推测,如果以后考试时盗用后世的诗词,这也是公布,也要担责。如此一来,以前认为最简单的诗赋反而变成最难,那还怎么考科举?完了,这条路算是废了。”
前途幻灭,人生规划崩坏,何春瘫软在床上,瞪着床顶长吁短叹。妹妹调皮被奶奶罚跪,刚在佛龛前跪了一炷香,这会泪眼婆娑地跑来找何春告奶奶的状。她爬上床一头扎进何春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嘤嘤呜呜哭了好半天。
葫芦和水生也回来了,水生站在门口问道:“秀才,书读得咋样了?”
“读个屁,过两天我也跟着你们去卖货吧。”何春没好气地答道。
“正好,那头驴不给劲,你栓根绳在前头拉车,一天二十文少不了你的。”
“滚!”
一手好牌全打烂了。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吴教授,这厮趋炎附势,以前看在邱兴的面子上还能帮点忙,现在邱兴死了,估计他不会给自己好脸看。
奶奶做了一大盘煎鱼,又卤了两斤猪头肉。一桌菜勾得水生酒瘾犯了,跑去附近小店打了几角酒,一人匀了一杯。
何春刚扒了两口饭,陡然灵光一闪,“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对水生和葫芦说道:“别吃了,走!”
水生和葫芦莫名其妙,见何春急急忙忙出了门,只好放下碗跟了上去。三人一路小跑赶到邱府。邱府所在巷子的尽头有块空地,是附近住户扔垃圾的地方。书房烧剩下的瓦砾余烬也扔在这里,黑乎乎的格外显眼。何春像是见到宝一样扑上去东翻西找,水生、葫芦不知他要找什么,站在一旁问道:“找啥呢?”
“印章。你俩是来看戏的?天都快黑了,还不赶紧找。”何春怒喝道。
那封举荐信上盖的是邱兴的官印。他是个贬谪闲官,那官印平时用不到,一直摆在书房里。
三人趴在地上找了半天。“是不是这个?”水生掏出块石头递给何春看。
何春看了一眼道:“不是,这个是闲章,我要找的是铜钮官印。应该就在边上,接着找。”
水生又摸了一会,找到了一枚铜印。何春接过来擦拭干净,印章上部已被烧变形,底部印面上“荆湖北路鄂州防御副使”的文字却是完好无损。
“还好没烧化。”何春庆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