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炎年驾着他的爱马“勿伤”,心不在焉地带领着他的军队缓缓走向这条七里街的尽头。在那里有一座冰冷的银色宫殿等着他,那宫殿里还有恨他不成器的母妃,以及一弯铁刃般严寒的新月。
宫门近在眼前,他远远就看到今夜的宫门前只有几个平日里值班的侍卫。他仍清楚地记得,在半年之前他率领着千军万马从那扇门走出来时,他的父王和母妃和所有王侯大臣为他践行,他的父王信心满满地拍着他的肩膀,指着身后一干大臣对他说:“王儿,凯旋归来之时,吾将召集鹿灵城所有纯血的贵族在此迎接你,那声势和排场,定会百倍于此时!你是吾最优秀的王儿,切不可让吾失望!”
他还是令他失望了。其实早在出师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场仗必然是要败的。将领均出身贵族,娇生惯养却心高气傲;士兵来自百姓,常年的奴役不仅未让他们学会服从,反而激发了他们逆反之心,战场上他们心不在焉地战斗着,那些不幸被宾国俘虏的士兵不但不曾向本国求救,反而扔掉战旗欢呼自身的解放;而这场战争本身更是出师无名,鹿灵国攻打宾国,是以宾国暗袭鹿灵国附属的榈国为由,而总所周知宾国在鹿灵国东南方,榈国在西南方,二国中相隔的是千里汪洋……
正如此回忆着,御炎年已走到宫墙之下,半年前父王的话言犹在耳,如今眼前所见却是一片清冷荒芜,刚才七里街的热闹被留在身后,仅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两声商贩们高亢的吆喝。
他勒住“勿伤”,突然看到一个淡蓝色的身影如一只轻盈的云雀从宫门中飞奔出来,那个蓝色的影子朝他挥舞着手臂,手臂上银镯和铃铛因撞击而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王兄,大王兄!”
蓝色的影子唤着他,在他的马前停下了。
“安宁,你怎么来了?父王准你出宫,准你来接我?”御炎年看着眼前的王妹,不由得担心地问。
“王兄,我是自个儿要出来的,还没跟父王说呢!我知道没人接你,就擅自跑出来了。如果父王知道,我就认个错就行了,没事儿的!”
御炎年看着眼前的王妹,许是顾及他战败后的心情,她来为他接风却没盛装打扮。只见她此刻穿着一件月牙白莲花纹绮罗裙,外罩一件轻薄的淡蓝色蝉翼薄纱,腰间用一条湖蓝色回字纹锦缎束紧,腰侧挂着一串银丝串花,那花竟是新鲜采摘的栀子,散发着一缕清新的芳香。
御安宁睁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看着他,他笑了笑,摸着她那梳歪了的发髻说:”知道知道,你是父王最宠爱的公主,他不会怪你。“
御安宁调皮地抿嘴一笑,挽起他的手,一边往宫中走去,一边絮絮叨叨地对他说:“王兄,我陪你去见父王,然后去见燮妃娘娘,然后去我母妃那里,母妃做了你爱吃的桂花糕……”
御炎年微笑着听御安宁说着他离开之后的这半年内宫中发生的事,不知为何突然又想起了刚才在七里街遇到的那个平民女子,他把贴身的侍从叫来,轻声在他耳边说:“你帮我准备准备,今年我们御癸宫的女婢,我亲自去选……“
“是,殿下。”侍卫小声答应着,又问,“殿下既然要亲自选女婢,为何不顺道挑个王妃……”
“王妃之事,再说。”
御炎年打断侍卫的话,转眼已到鹿王殿前。
此时,在几里外的七里街上,民云荆已找到一家客栈,定下了这家客栈的最后一间客房。她把行李放在房中,便出门回去寻找汐鹤和汐雁。当她回到她们分开的地方时,她看到几步开外的一个银饰的小摊位前围满了人,她走过去,看到汐雁正在人群中央和一个穿鹅黄色华服的陌生女子在争吵,而汐鹤正在汐雁身边拉着她,不停地劝她息事宁人。
那陌生女子穿着华丽,发髻上插着各式各样的簪子和步摇,一看就知不是平民家的儿女。只见这个陌生女子指着汐雁,趾高气扬地嚷道:“不知是从哪个乡下跑来的平民族贱种,来都城了也不知守都城的规矩,这样冒冒失失的,估计想入宫当女婢服侍都没机会……”
汐雁听了她这话,更是气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她愤愤不平地说:“明明是你先撞了我,还要抢我已经买下的耳坠,你既然是丞鸣大人的女儿,身份这么尊贵,为什么你家里没人教你为人处世的礼仪……”
“你个下贱丫头,是在说我没教养么?”那女子听了汐雁的反驳,更是火冒三丈,举起双手朝汐雁扑了过去。
汐雁躲闪不及,被那女子掐住了脖子,民云荆急忙跑过去,费力将那女子的手从汐雁脖子上掰了下来。
井汐雁捂着自己的脖子不停咳嗽,没有主意的汐鹤此刻也只能便拍着汐雁的后背,边看着这边云荆该如何为这事善后。
民云荆朝那女子行了个礼,轻声细语地问那女子:“民女民云荆,替妹妹井汐雁向小姐赔不是,冒犯之处请小姐多见谅,敢问小姐如何称呼?”
“我?”那女子冷冷哼了一声,说:“你不知道我是谁?你问问这街上,哪个不知道我丞鸣大人家大女儿丞娴的大名!”
“原来是丞鸣大人家的丞娴大小姐,令尊大名如雷贯耳,民女眼拙,再望丞小姐见谅。丞小姐若喜欢小妹手中那耳坠,小妹以其为礼,赠给小姐便是。只是如此粗鄙之物,怕是配不上小姐的千金之躯,尊贵之姿……”
听道民云荆“如雷贯耳”、“千金之躯”、“尊贵之姿”吹捧着自己,丞娴再大的火气也被这悦耳的话吹熄了大半,她得意的笑了笑,说:“罢了罢了,还是你懂事。这耳坠本小姐不要了,等明日我入宫当了哪个王爷或王子的妃子,你们好好服侍我就是……”
丞娴走后,人群也渐渐散去。民云荆和井汐鹤搂着井汐雁往客栈走去。汐鹤将刚才买好的米糕递给民云荆,她接过就立刻吃了起来。
井汐雁抽抽搭搭地哭着,问民云荆:“受了这么大的气,你怎么还吃得下?”
民云荆微微一笑,说:“我不觉得受了气,反而是挺开心看了一场笑话呢。”
“你……”汐雁听了这话,更是气得满脸通红,“你居然还看我笑话!”
“傻丫头!”民云荆笑着说,“我哪是看你笑话,我是看那丞娴的笑话呢!你知不知,这个丞娴的父亲丞鸣可是在十年之前就因贪污受贿被罢官禁足的,他如今怕就指望这个女儿入宫为妃,为他谋回他的丞相之位了。你看她一个大小姐,出门不带丫鬟,穿衣打扮也没个条理,你难道没觉得奇怪?要知道她家早已衰败,再看她得意洋洋的样子,你难道不觉得她才是那个闹笑话的人么?”
汐雁和汐鹤听了这话,这才展露出笑容。可是笑罢,汐雁又失落地说:“哎,可惜,只要是纯血族,即使是那样的女子也能入宫为妃。而我们呢?因为是平民族,我们即使再善良,也只能成为她们的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