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一天,老于去村后的山岗看虎子。这几天,老于烦得要命,嘴边的泡像蘑菇一样疯长,几乎把嘴吃掉。虎子走了以后,老于常常莫名其妙地烦躁。虎子是老于心爱的猎犬。老于曾骗麦子说那是马豆根的坟,为此还懊悔了好几天。马豆根算啥,怎么可以和虎子比?这是对虎子的侮辱。可是,老于实在是想让麦子留下来,不是被迫的,而是死心塌地的。老于没想到麦子对马豆根痴情得要死。这天底下的女人,真是说不清楚。
老于曾有过一个女人。那个叫婉儿的女人是旗杆镇铁匠的闺女。那时,老于常去铁匠那儿买刀。铁匠是位打铁好手,能打出各种形状的刀。老于从铁匠手里低价买来,然后出售给骡马贩子、皮毛贩子、盐茶贩子。贩子们喜欢老于的刀,也喜欢老于这个人。老于常给他们带路。婉儿是铁匠的独生女,长得不像北方人,脸白白净净的,嘴唇鲜艳欲滴。老于第一次见婉儿就被她迷住了,往铁匠那儿跑的次数频繁起来。买了刀,老于不急着走,而是磨磨蹭蹭地帮铁匠干活。作为回报,铁匠常留老于吃饭,有时也留老于过夜。一来二去,老于和婉儿有了意思。由于铁匠很少让婉儿离开他身边,老于和婉儿没有进一步的发展。
一天晚上,铁匠和老于喝酒时回忆起往事。因为高兴,喝多了。睡下不久,铁匠就打起了呼噜。老于兴奋而紧张,他拉着婉儿往外走,可没等迈出门槛,两人就走不动了。有了第一次,一切顺当起来。他们尝到了甜头,所以总是想方设法哄铁匠多喝点儿酒。等铁匠发现,婉儿的肚子已经大了。铁匠让婉儿跟了老于。孩子生下没多久就夭折了,可是老于和婉儿都没有过多的伤痛。老于和婉儿年青气盛,两人没日没夜地创造欢乐,创造生命,只是婉儿的肚子再也没有鼓起来。那时,老于在后草地已有些名气,贩子们都知道老于。老于人缘好,讲义气,常把贩子领回家。直到有一天,婉儿和一个骡马贩子私奔。
婉儿走后,老于再没有找过其他女人,他和虎子相依为命。老于一直等着婉儿回来,可是许多年过去了,婉儿再也没露面。老于由希望而失望,于是迁怒于贩子。老于不相信贩子了,不再给他们带路,他整日泡在旗杆围子的大店里,和过往的贩子赌博。老于把赌博作为报复的手段,并发誓要从贩子手里赢回一个女人。老于和马豆根就是在赌场上认识的。在老于的印象中,马豆根不言不语,一副腼腆相,老于并不想打马豆根的主意。可是马豆根输掉本钱后,突然提出要把女人押上。老于知马豆根输昏了头,劝他下次再来,但马豆根执意要押。让老于更为惊异的是,马豆根把女人输掉,竟然长长地吐了口气。老于的感觉是马豆根对自家的女人厌倦透了。那一定是个引不起男人兴趣的女人。可老于一见麦子就喜欢上她了。
冬天快过去了,麦子没有回来,老于对麦子的归来没抱任何希望。他知道这个女人和他玩把戏,但他放走了她。老于不想强迫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
老于久久地站在虎子坟前,他的身影像一棵枯干的树。
一个人爬上山岗,在老于身后站定,咳嗽了一声。老于转过身,目光呆了一下,站在他面前的是乔金牙。去过旗杆围子的人都知道乔金牙的大名。乔金牙嘿嘿笑着,露出一嘴假牙,问老于是不是想媳妇了。老于说,我说呢眼皮子直跳,这不就碰见鬼了?哦,你来干吗?乔金牙说,老于,咱说正经话,你要不要女人?乔金牙就是靠贩女人发财的。老于的目光阴阴地拧着乔金牙,没说话。乔金牙说,我弄回两个,在满子家呢,你去相一相。老于说,不要。丢下乔金牙往山下走。乔金牙喊,等等我。他追上来,咬在老于身后。乔金牙说他弄来的女人货真价实,奶子肥、屁股大,干活、使唤、生孩子都是好手,又恭维说全村的光棍就老于识货。老于猛地顿住,恶狠狠地说,你他妈滚远点儿,我——不——要。
老于走进自家小院,咣地将门摔了。老于知道乔金牙没跟来,这是摔给他自己听的。乔金牙的话刺痛了他。老于没有女人,可老于从不把自己看成是光棍。光棍是和无能划等号的。乔金牙的话提醒了他,在外人眼里,他老于不是光棍又是什么?
老于躺了一会儿,脑子里全是女人。乔金牙的话一下一下撞击着他。老于骂了一句,猛地坐起来,觉得该去满子家看看。他不会从乔金牙手里买女人。乔金牙是什么东西,他经手的女人能有好的?老于只是去看看,解解闷而已。
满子女人在院里喂鸡,看见老于便惊惊乍乍地叫起来,是于哥呀,随后又神神秘秘地说,两人都还没主呢。圆鼓鼓的胸脯几乎蹭到老于膀子上。一股鸡粪味窜进鼻孔,老于烦躁地哦了一声。满子女人在身后说,在西屋呢。这娘们嘴贱,难怪满子老是揍她。老于脑里闪过婉儿的影子,他从没打过婉儿,可是婉儿还是跑了。满子成天揍女人,女人却像胶粘在了满子身上。
屋子里已有三四个青年光棍。乔金牙靠在椅子上,正夸自己的“货”:看中了,别搞价,钱是什么?钱是王八蛋,没了再去赚。一个光棍说,关键是咱没王八蛋呀。乔金牙说,妈的,没诚意,别来这儿起哄。抬头看见老于,乔金牙眼睛一亮,说识货的来了。老于扫了一眼,问,人呢?乔金牙起身打开西屋的门,老于探进头。地上蹲着两个女人,一个脸皮子光亮些,另一个低着头,老于没看清她的脸,可是老于的心还是动了一下。
老于死死盯着低头的女人,几乎不敢出气。
乔金牙喊,抬起头来。
女人没有抬头,将头沉的更低了。乔金牙骂了一句,走过去,扯住女人的头发,将她的头拎起来。
老于哆嗦了一下,喊,麦子?!
麦子伸直了目光,盯住老于,竟是一脸的迷茫。老于说,是我呀,麦子。麦子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你是老于?这是真的?老于抱住麦子,是真的,走,跟我回家。
一直呆愣的乔金牙醒悟过来,问,怎么回事?没等老于说话,麦子扑上去,咬住了乔金牙的胳膊。乔金牙咧着嘴大叫,想推开麦子,可膀子被老于抓着。乔金牙动弹不得,脸扭得猪肚子似的。
老于说,行了,行了。麦子抬起头,愤怒地瞪着乔金牙。
老于说,咱们回吧。
乔金牙扭着脸问,怎么回事,老于?
老于说,你再不识相,我就把你的牙敲掉。
老于的样子很凶,乔金牙捂着胳膊不吱声了。这时,一直蜷缩在墙角的女人喊,姐!
麦子猛地甩回头。女人说,姐,你不能丢下我。麦子说,起来,跟我回家。
乔金牙这下急了,喊,不行!
麦子骂,你这个骗子,就等好吧,哪天得让狼撕了你!
乔金牙说,老于,你不能砸了我的饭碗子呀。
老于看看麦子,想说什么。麦子看出来了,咬着牙骂乔金牙,你这个遭雷劈的畜生!
乔金牙堵住门口,叫,老于,咱可别坏了规矩。
老于看看被麦子拽着的女人,又看看乔金牙。麦子说,老于,我俩是一块儿的。
麦子的声音像是碎裂的玻璃,狠狠地扎了老于一下。老于的身体陡地硬了,冲乔金牙说,走开!
乔金牙没动。
老于吼,滚开!
乔金牙刚张开嘴,老于猛地扯住他的衣领。乔金牙忙挤出一丝干巴巴的笑,算了算了,为一个半个女人,不值嘛。老于领着麦子和那个白脸女人离开。
麦子和白脸女人跟在老于身后。麦子像是做了一场梦,她没了路费,想找个活干,糊里糊涂跟着乔金牙上了车,然后就到了这儿。白脸女人紧紧抓着麦子的胳膊,几天前,她和麦子还不认识呢。
一进门,麦子的腿就软了。老于把麦子抱到炕上,麦子竟有些羞涩,盯着老于的眼睛说,我以为见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