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规矩花样繁多，用A4纸打印出来可以绕操场一周。在这些反人类的条条框框里，唯独将素质拓展节放在国庆节前这条稍微适合人类。
一早起床，舍友们就已经走光了。走光就走光吧，一个人边哼着歌，边收拾回家的行囊。完后拎着行李，出发到车站等车回家。
等公交车的间隙，我给宗贤打去电话，想问他具体国庆什么时间回来。但是打了两个，都没能接通。正准备打第三个，公交车来了，便没有再打。
回到家，吃完母亲给我留好的饭菜，又歇息了一会，我来到了教堂。
哥特风格的白色教堂，顶端的大红十字架显得格格不入。院子用黑色栅栏围了一圈，土地被铺上了水泥混凝土。明明本该是一体化的建筑，每个部件的建筑风格却各成一派。在所有的不协调里，那杵在水泥路中央的、锈迹斑斑的青铜色邮筒尤为突出。
坐在门口的长椅上，静静地注视着那抹扎眼的青铜色。旁边的大道，时不时便驶过一辆车。
“妞，对不起昂。一年半了，现在才来看你。”
路口的指示灯亮起红色，准备过路的黑色小车只好停下来。
“是很感谢你让我一生有了写信的地方啦，只是…四年呐，怎么就一点儿音讯都没有？难道你真的…”
我的话戛然而止。停顿了一会，我笑了笑。
“对不起昂，又胡思乱想了。”
交通灯换成了绿色，那被拦下的黑色小车又踩着油门开走了。
“今天是来跟你道歉的，因为…我交了女朋友。”
轰，路口一辆车辆疾驰而过，留下一阵尘埃飞扬。
“谈不上什么爱情啦，和她也就认识四天。只是不这样做的话，她早晚还得上那渣男的当。刚好，我真的累了。”
闪烁了几下后，绿灯又变回了红灯。
我的目光停在邮筒筒身的刻痕——“如果有一天，你再飞过这儿的天空，请你停下，在我思念你的地方——邱夏留”。
起身走了过去，蹲在它跟前，轻轻地抚摸。斜坡上走来的身影，被人挟持时惊恐的眼神，大雨中扔下雨伞陪我淋雨的呐喊，还有，还有那一张张定格在阳光明媚的窗前笑盈盈的面容…回忆肆无忌惮地翻滚。
“每天只能守着那一点点渐渐模糊的回忆，活得像是在拾荒，真的很累很累。一个，真的只要一个，一个关于你的任何消息，那些虚无缥缈的期待都将尘埃落定。但为什么四年你…一个都不肯给。”
眼眶不受控制发烫，赶忙仰起头防止那些湿漉漉的东西掉下来。
“呵呵。”
我努力挤出笑容，吸了鼻涕，说：“春花，夏日，秋月，冬雪。岁月之美，美在它必然的流逝。我不会忘记春天的花，也不会忘记夏天的树，还有那秋天的凉风和冬天的暖阳。同样，我不会忘记一起走过的日子。只是现在，我已经决定牵起另一个女生的手，来遗忘你。所以，你要过得很好，我会化作风化做雨永远伴随着你。不用担心我会孤单，我有可以爱的人，所以不会孤单。”
从口袋里掏出了个信封，轻轻地擦拭。
“阿姨给的信，我还不能看。所以，暂时先寄放在你这。将来…”
我再一次停下了话语。
“竟然还想着将来。”
我哑然失笑，将信封塞进邮筒，转身离开了。
国庆假期前两天，基本都在补充睡眠。第三天的黄昏，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拿出试题集，偏偏遇到今天是星期天。
我坐在书桌前，目光在试题集与电脑之间轮换。
“作业。”
“海贼王。”
“作业。”
“海贼王。”
“海贼王。”
“海贼王。”
…
“好吧，既然这样，还是先看海贼王吧。”
我又把试题集扔下，理所当然地坐在电脑桌前看起海贼王。
尽管人类的文明已经发展到崇尚科学技术的现代文明，但世界上仍存在许多科学无法给出答案的问题。比如，为什么假期前明明雄心壮志，可一到假期却情不自禁地偎慵堕懒？难道间接性踟躇满志，持续性混吃等死才是人的本性？
“不要啊。”看到赤犬一拳击向倒在地上的路飞，我不禁脱口而出。
“叩。”
一颗红色的珠子落到了地上，但声音听起来格外真实，像是窗户的声音。我扭头看了一眼，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又回过头继续看海贼王。
画面停格在了瞬间。艾斯挡在路飞跟前，赤犬的拳头刺穿了他的胸口，鲜血从口中流出。路飞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嘴张得大大的。
这一幕是多么的似曾相识，我的心里顿时产生了共鸣，心疼地看着路飞。
“叩。”
又一声响。
我再次疑惑地看向窗户，依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正准备回头时，一颗石子砸在了窗户上。
“搞什么鬼。”
我站起身，带着疑问走向窗边。刚停下，便忍不住喷笑出来。
“笑屁啊。”宗贤站在邻居的屋顶，嫌弃道。
“你要承认自己是屁我也没办法。”我笑着说，“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到的。”
“等着昂，我下楼。”
我飞奔出房间，挤走的气流撩动着窗帘。电脑，停格在艾斯挡在路飞身前的画面。
来到楼下，半天宗贤才走出转角，我嫌弃道：“动作那么慢。”
他慢悠悠地走来，说：“三年多没爬了，会生疏的好吧？”
“切，老了就老了，借口那么多。”我嫌弃道，又把手搭在他肩上兴奋地说，“走啊，一起去学校逛逛？”
“好啊，走。”
“诶，你说你小子也是，回来也不说一声，我去接你啊。”
“昨天去办了点事，就没跟你说了。”
…
两人说说笑笑地朝学校走去。
空旷的操场，松散碎煤渣铺成的跑道，一有风还是会堙起尘埃。足球场的绿草地，被践踏的印记一条条，横竖曲直。分立的足球框守望多年，白漆新妆换上了旧痕，却还是没能跨越球场走到一起。
我俩头挨着头，躺在绿草地上，望着天上染红的云彩。它们行走，缓慢地行走，似乎也在观察同样被染红的我们。
“诶。”
我收回与晚霞对望的目光，撞了下宗贤的头，说：“在那边过得怎样？”
“还好吧，就那样。你嘞？”
“我啊，还行吧。功课没啥难度。交了一堆朋友，也认了个妹妹，昨天交了个女朋友。”
“女朋友？”他一愣，“那安妮呢？”
想抛弃过去重新生活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最怕的就是当你已经快要遗忘时，又被不经意地提及。幸亏前几天刚“面对”过安妮，否则以她这攻城锤般的存在，这回回忆之城的大门又该失守了。
“都过去啦。”我淡然地说，“也许人这辈子，总得有个爱过的人沦为得与存在之间吧。反正反抗也没用，认命了。”
宗贤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你变了。”
我苦笑了下，说：“也许吧。或许长大就是这样，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守住本心。我连名字都不是自己的了，还有什么抛不下。”
“好啦。”我叹了口气说，“不说这个了。佳璐嘞，佳璐过得怎样？”
“还行，和你一样，在准备考大学。”
“可以啊这小丫头。你呢？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下恢复学业，然后你们俩一起考个大学，毕业了一起找份稳定的工作，不挺好的吗？”
他猛然坐起，轻叹口气说：“不了，我得赶紧闯出一番事业。不然我哥他们出来后怎么办？”
他们…脑海里闪过六个熟悉的身影。虽然来之前已经做好准备，但心理还是避免不了荡起涟漪。
“那我就不知道了，跳过这个话题吧。”
他侧头看向我，说：“怎么，还对那件事耿耿于怀，不肯原谅他们？”
“谈不上原谅不原谅。只是拜他们所赐，我现在每夜每夜都被噩梦缠绕，每时每刻都面临良心地谴责，甚至一点也不敢提及自己的过去。我有权恨他们，只是…都过去啦，人总要向前看嘛。过去该抛的就抛掉，珍惜现在，努力创造未来，才是最正确的道路。你看我现在就过得挺好，有一大群朋友，有个妹妹，连女朋友也有了。何必再纠结于过去。”
“但是你别忘了，这世界每分每秒都在沦为过去，只有它才是永恒的。不尊重过去，早晚会遭到反噬的。”
“想多啦，哪有那么夸张。”
我坐了起来，说：“不说这些啦。这次回来，待多久？”
“过来处理些事情，过几天就走了。”
“那么快！”
“昂。”他淡淡地说，“也许之后没什么大事，就不会回来了。”
虽然一直对伙伴们的自作主张心怀芥蒂，但宗贤毕竟跟我遭受一样的对待。况且从小到大，他与俊楠，我们三个同岁，相处的时间更长些，感情自然深得多。一下听说他也许就不回来了，即便是现在的我，也有些舍不得。
“留下来吧。等我读完大学，咱们一定能干一番大事业。”
“跟我走吧。等我哥他们出来，咱们一定能闯出一片天地。”
“别再执着过去了。那些因为年轻犯的错，忏悔完继续向前。宗德不也说过，正道才是出路。”
“兄弟一起走，才叫路。那些不是错，是属于那个年龄段的美好。”
我愣了下，无奈地笑了，感概道：“看来我们之间已经有了代沟了啊。”
他没有回答。
“那么就让时间来验证，向岁月忏悔与向岁月微笑，究竟谁对谁错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