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策微微蹙了蹙眉,又挤出好脸色,朝沈侨笑着作揖道,
“久违柳兄那当然是兴致。只是今时重逢却显草率,改日再好好叙旧罢。
“在下先告辞了。”
说罢正想退出人群,瞥了一眼余晴安,见她愣着,眼睛里夸张得只剩下一对眼球。琳琅瞧见景策,便轻推了推余晴安,小声道,
“姐姐,景公子在那边。”
余晴安似充耳不闻,径直朝沈侨道,
“真是稀客。我一开始就不明白,齐笙怕是和你一起的吧。”
沈侨望了一眼余晴安,没来得及开口,又听见女生道,
“所以有劳解释一下,那天晚上是怎么一回事?”
沈侨听罢扯了扯嘴角,却欲言又止,继而笑道,
“在下不过长安军库总督柳胤天,姑娘可认错人了罢?”
自曝家名,还算不算诚意了?
“少装。”余晴安却冷笑道。
我的好同桌啊,你这声音我可还能忘得了?
柳胤天想抛一句“莫名其妙”了事,却又觉失了礼节,便以难得的耐心道,
“恕在下直言,在下的确从未见过姑娘。姑娘要是……”
“我说的那还有假?”余晴安带着些许怒意,“少在这儿演,你要是不说明白那天是怎么回事,我就不让你走!”女生竟欲上前揪住其领子,把周围的人吓了一大跳。
“放肆。”景策淡淡道。
虽平淡的一句话,甚至从中便不出喜怒,却瞬间使周围静得鸦雀无声。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却又听见柳胤天道,
“原来是景策的人呵。”半晌笑道,“呐,也难怪,能随便在大街上找个人撒野,倒不逊于你的风格啊。”
景策听罢不言。而周围的人也不说话,仿佛看戏一般,似不满足地等待着。
余晴安不明白他们在期待着什么,莫非真想两个人打起来才有意思?这也太变态了!
柳胤天似乎还不尽兴,朝景策指着余晴安道,
“你要权势有权势,要地位有地位,只可惜原来缺女人啊,怪不得连这样的货色也看得入眼,真是委屈你了。”
“沈侨你有病是不是?!”
余晴安气得柳眉倒竖,忍不住瞥了一眼景策,却见他并没有什么反应,便朝他生气喝道,
“你倒是说话啊,他是你谁啊你就这么让着,还连带我一起骂!”
景策仍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竟浅笑道,
“在下的事无非柳兄多虑。
“只是柳兄自己得提防着些。新带回的的那位,不见得很安分呵。”
柳胤天这下愣了愣,一时未听出所以然。
余晴安始终不罢休,正想发作又被琳琅硬生生拉回去。
闹剧这才告一段落。众人闲谈了几句也都散了。
?
人都道,嫁与柳违,矜合公主薄命本都是能预见的。也并非怪柳违天生戾气,只是自柳翊死后这几年,柳家真是愈来愈不太平了。
前来吊丧的人本就是走个排场,且已经过了这么多天,庭院从热闹又重归于冷清,人影单薄,只留凋零一地的白纸花,却沉重得难以振翅。近来都是这番阴郁之气,似还有哀乐回响。
而今柳府又喧哗起来,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
只觉隐约掩映着一尊木轿。暖帐迷离,正随三月风拂过阵阵檀香。幔底流苏细碎,犹且镀了一层金边,死气沉沉中终于添了华贵之风。
透过帷幔,那人的面容依稀有了轮廓。
柳罂眉眼清秀,算不上极美,却总能让人惊艳。
女生身着湘色镂金广袖儒裙,只手掀开纱帘。忽又掩唇一笑,侧身迈下轿子,款步站定。神采奕奕,微启的眸子里透出几分精怪。
“三姑娘又长漂亮了,柳家好有福!”一人堆着笑脸不住夸道,“还真有沈夫人当年的风貌。”
“沈夫人?”有人不禁冷笑道,“呵,一个守寡的,能有什么风貌?”
又有人叹息着接,
“只可惜柳大人了,被一个妖女迷得那叫神魂颠倒啊。”
“那柳胤天也能好到哪儿去?还总督大人,也不过是那妖女的......”
“荒唐!”柳罂现竟霎时变了脸色,猛地扭头朝人群厉声喝道,“不想要脑袋了!”
女生冷冷瞪着那些人,眸光凛然,迸出阵阵寒意,似要将人生剐。
周围立即住了声。
“谁有能耐从徒刃剑下全身而退?二哥的名声岂是尔等这鄙庸之流能配闲谈的?!”
?
——柳家有女,雅名如蜜,野名似刃。蜜可倾心,刃可掏心。
?
而众人都知,柳胤天的那把徒刃剑也是威名远扬,本乃世间难得的极珍兵器。
未识得其厉害的还能大言不惭。要是有朝一日能领会到其威力,人头落地怕只是谈笑间,恩怨也是黄泉相觅了。
?
人都道三姑娘生气的样子相比笑着更好看,本想一试真假的,眼见这副要死人的阵势,哪还敢抬头,吓得几乎将脸贴到地上,紧张得双腿打颤,不敢稍稍做声。那肆谈柳胤天的更是恨不得扇自己一大巴掌。
只是短暂宁静。
柳罂环视周围,见人心已稳,这才渐收凛厉之色,眸光复以往日灵精。
女生定了定神,抬眼便见院落内散落一地的纸花,简直凌乱不堪。
“……”
柳罂无言,沉着脸色,冷冷转过身,朝身后众人抛了句,
“真是,有什么热闹好看的。”
说罢径直迈过柳府的门槛。
柳胤天一边暗自思忖着景策的话,一边快步往柳府疾行。
才至门口,见人还挺多,却不知其来由。
柳胤天一眼就撞见满院萧条,便皱眉愤道,
“真是晦气!”
众人见这位总督来,却没有像方才待三姑娘那般拥簇,只抬袖议论纷纷,周围很是嘈杂。
柳罂面见柳胤天很是欣喜,大喊一声“二哥”便猛地一把扑上去,直往那人怀里蹭。
柳胤天瞬时失笑,宠溺地揉了揉女生头发,道,
“怎么还这个样子,是不是柳家的。”
女生只抬头傻笑,
“怎么了,你羞啊?”
柳胤天眉梢掠过喜意,接着笑道,
“你若是不羞我有什么可羞的,我难道还怕你劫色不成?”
女生白了他一眼,娇嗔道,
“自恋哦,丢脸死了。”
两人又亲热了一阵,柳胤天才想起正事,便定神问道,
“罂儿,你刚才还见着府里有人没?”
柳罂思忖着蹙眉,“几百年没见着柳哥了,矜合公主的事你可也知道,哪有什么人,蚊子都难看着。”女生说罢又不耐烦娇嗔,“那柳息愁一天就知和街头那帮人鬼混,你可得管管你那好侄子了!”
“小爷懒得。”
柳胤天说着又忍不住气道,
“这人怎么这么不安分,这才几天啊就到处惹些乱子,早知道真不该让她钻空跟着来。”
“钻,钻空?”柳罂不解,“谁啊?”
他说的是齐笙。
经景策那么一点醒,柳胤天真怀疑景策是被齐笙给招惹了。
柳胤天这样一想就更百思不得其解。景策那厮和她无恩无怨的,她本也犯不着去找他麻烦。
他却忽略了一点。
江湖上早就有“景柳不合”这一言论,虽传播速度不及状书,但也算快得惊人了。齐笙对此那定是早有耳闻。自己千方百计地跟来,无非就是想和柳胤天一起罢。这次难得有机会,便希冀于取得景策一命,想着讨他心悦。
而齐笙这次可算是栽在了小聪明上。
一方面,敢迎面单挑景策的在长安就没几个。而另一方面,她是真的会错了柳胤天的意。
因为连连柳胤天也觉得界定他与景策的关系很棘手。
说兄弟不是,也不至于像江湖上所说的仇人。
柳胤天对景策有的,从来都只是羡慕。在他看来,景策虽永远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心里算计的比谁都深。然而就算这样,竟也能得到她一世痴嗔塌地的爱。这是便柳胤天羡慕之地,却永远无所及之地。
柳胤天未觉,这种羡慕是什么时候成了嫉妒。
功名。地位。尽管荣誉万千,似都被他比下去了。
他只是不想被他压在身下罢了。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从未想过要景策性命。
长安人群熙攘,天色暗得与院内的繁密黑榕混作一谈,闷热欲催老鸦。
柳胤天揉了揉眉心,这才轻言道,
“罢了,小爷没那么多闲心去追究这些事。”
说着又转头对柳罂试探笑道,
“那罂儿,你...可介意府中再多一个人?”
要是任齐笙她在这大长安自生自灭,怕是显得自己太没人性了。
柳罂听罢竟似很高兴,眸子瞪得老大,忙笑道,
“那才好呢!我整天闲死了!”
柳胤天听罢松了口气,欲出门,侧着脸回道,
“那便好。我看天色不早,先去找找她,省得那人又不知道跑哪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