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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扬帆(1)

前言

只要有一条船,你想去哪里都可以,都不需要提前办签证,因为,没有哪个国家会拒绝一艘船上岸补给,只需要办理简单的通关手续即可。停船靠岸,船就是你的家,你的国土,这个蓝色的星球就属于你一个人!

在公海,一艘船就是一个漂浮的领土,如果你不乐意,可以拒绝其他国家的人到船上搜查。

英雄总是热爱探险的,越是那些人迹罕至的秘境,越是让英雄热血沸腾。

人必须有那么点激情才能做和别人不一样的事。

海的美是两极的,有风平浪静的,也有狂风巨浪的。作为航海的人,没遇到恶劣的天气,是感觉不到航海的魅力的。当遭遇风暴,面对死亡的威胁时,我的生存意识空前强烈起来。当一个几米高的大浪狠狠扑打过来,我掌控着帆船迎接这痛快一击时,虽然没有观众,只有一个人和辽阔的大海,但我觉得这时候我很“男人”。

1.绕行地球一圈半的老人

举办的画展当然得到许多人的好评,我曾经在国内拍广告时认识的朋友麦克,当时正好也在新西兰工作,得知我的行程,他便给我打来电话,问我还有没有兴趣玩摄影机,正好有一笔外快在等人来拿。

我问他是什么活儿,他回答,是一部名叫《航海家》的纪录片,并给我一个挪威老航海家的线索,为了躲避南太平洋上的季风,这个挪威老头正窝在奥克兰。“如果你来做摄影师,相信效果会很棒,而且你也可以在新西兰呆的时间长一点。”

麦克的话让我有些自得。我曾经有个西班牙邻居。得知我会摄影,看过我拍的一些照片后,她主动邀请我给她拍写真,片子出来以后她大加赞赏。同时,我对航海家这个特殊的职业也有些好奇,不就是一片海吗?单调乏味,缺少变化,航行能够带来多少乐趣呢?于是我跟麦克开玩笑地说:“地址告诉我,钞票准备好!”

南太平洋的台风季节从11月到次年2月,它形成很快,一旦形成以后,几天时间就可以追上你,如果追上你以后,你躲不开的话,基本上是船毁人亡了。

挪威那位70岁的老船长,就是为了躲避这么凶猛的台风,来到了奥克兰。航海人基本上都奔大岛去躲台风,因为小岛是没有防范措施的,港口也不行,就像弗罗里达的一个飓风能把整个船只吹到岸上去一样。

他在自己的船上迎接我们一行人。远远的我看见他,虽然是白种人,可是皮肤已经被太阳晒得黝黑,面部线条粗糙、充满棱角,可是带劲儿。我忽然就想起美国作家海明威,简直和他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是不拘小节,也充满男性力量。虽然年纪有些大了,可是老人的身板硬朗、胳膊壮实,相比之下我反而显得文弱许多。

“在大路另一头老人的窝棚里,他又睡着了。他依旧脸朝下躺着,孩子坐在他身边,守着他。老人正梦见狮子。”这是海明威小说《老人与海》中的文字,看着眼前挪威老航海家,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部小说。

“你们可以叫我船长。虽然这条船只有我一个人驾驶,但只要它是你的,你就是一位船长!”挪威船长的话很有煽动性。采访进行得很顺利,不光采访人、翻译跟他聊得来,我在旁边架着摄影机位,听着老人的话也获益匪浅。

采访结束后,我凑到老船长身边,想跟他聊聊。老人给我倒了一点威士忌,烈酒下肚,我们俩的话也开始多起来。

“我已经绕地球一圈半了。”他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就像在说中午吃了什么一样平常,却让我吓了一跳,绕了地球一圈半,这是什么概念?然后他拿出海图,一个国家、一个国家地指着,给我说航行的故事,海豚怎么在船边巡游,几米高的巨浪怎么吓人。

“当暴风雨来临的时候,你要找一根粗一点的绳子,把自己系在船上。哥们,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船在人在,船毁人亡。”老头用手做了一个船散架的动作,把酒杯里的液体一股脑倒进喉咙,他有点醉了,说话开始粗声粗气。

“我是中国人,那我也可以航海吗?航海需要执照吗?”我试探性地问他,因为中国人想去什么地方,签证都不好办。

“不需要执照。”他回答说,“只要有一条船,你想去哪里都可以,都不需要提前办签证,因为,没有哪个国家会拒绝一艘船靠岸补给,只需要办理简单的通关手续即可。停船靠岸,船就是你的家,你的国土,这个蓝色的星球就属于你一个人!这难道不是爽呆了?”

他的话刹那间使我想起了那个美国签证官,我孩子气地想,嘿,你不是给我拒签,不让我去你们国家吗?现在,我有了一个不用签证就可以去地球上任何地方的好办法!

挪威老船长接着告诉我,在公海,一艘船就是一个漂浮的领土,如果你不乐意,可以拒绝其他国家的人到船上搜查。在陆地上,去一个国家必须办理复杂的签证手续,而在海洋里,这些繁复的手续都与你无关。帆船是目前世界上最自由最省钱的交通工具,它依靠的动力主要是风,只要掌握了大海洋流的规律,去任何地方都会变得很简单。

艺术家最向往自由,最怕受拘束,地球有70%以上的面积被海洋覆盖,只要我有一艘船,就可以沿着这蓝色的有水的星球,去我想去的任何地方!这个念头鼓动着我,心里蠢蠢欲动。

可挪威老船长钩着我的肩膀,忽然收敛了神色:“但是年轻人,恕我直言,我航海航了大半辈子,还从没有见过一个中国人,我倒真想见识见识。”

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我之所以到处办画展,其实就是为了让更多人知道,中国人也能画出让他们啧啧称赞的画,而现在,在一个我完全不熟悉的领域,原来还没有一个中国人涉足其间,原来中国人还是这么遭蔑视。老船长眯缝着眼睛盯着我,他的丰富经验和冒险历程,让他有资格投来不信任的目光,仿佛在说,难道你也想航海吗?中国人会掌舵吗?

“在不久的将来,也许您就会看到中国人在海上了。”我是个急性子,但还是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回敬了他。

挪威老人点点头,仰头看看收起风帆的桅杆:“如果真是这样,我祝他好运。不过碰到暴风雨的时候,可千万别吓得尿了裤子。”他放声大笑起来,航海人之间可能经常开这样的玩笑,尤其是面对一个菜鸟,老水手们会摆出老资格来,态度活像在教训人。

那你就等着吧,我们总会有在海上相遇的那一天!

2.老伙计20岁

说来也许你不信,告别挪威船长的第二天,我就开始出门找船了。

掌舵?我不懂;升帆?没玩过;器材?不会使;游泳?会狗刨。那我还敢出海?还敢一个人航行?偏偏就是这样的状态让我莫名激动。我对大海实在一无所知,但我乐于挑战新鲜的东西。有人说:英雄总是热爱探险的,越是那些人迹罕至的秘境,越是让英雄热血沸腾。

买船需要钱,可是我没有钱。脑子里大致估算了一下存款,大约可以买一艘新船的半个船头,或者买一艘二手船的整个船舱,出海?就别做梦了吧!我在画展上转悠着,满脑子却想着外面的大海,最终我的目光落在画上面,当即就做了一个决定:卖画。

我从来不卖画,它们就像我的孩子一样,记录着我的岁月。可是驾一艘船出海的念头折磨着我的心,我只能把这些孩子“寄养”到别人家去。不少人已经表示对我的画很感兴趣,也许这是它们很好的归宿。

麦克得知我的念头后,在电话里惊呼起来:“我说老墨,你真打算这么做吗?船不是谁都玩得起的,你当心吃不了,兜着走!”我给他肯定的答复,他发出“嘿嘿”的笑声:“有句话叫‘三十而立’,我看你不但没有立起来,而且会把以前积累的一切都挥霍掉了,你真是个疯子!”

我立刻回敬他:“西方人不是讲究‘生命在于运动’吗?不是每个中国人都愿意墨守成规。”既然我愿意听从海洋的召唤,那我乐意做这样一个疯子。而且我还有一点小小的谋划,那就是带着我的安琪一起出海,我想和她一起看看海平线上的日落,任由海风吹乱头发,看星星从天边亮起,直到布满整个夜幕……什么叫“浪漫”?就是在“浪”里“慢慢”地感受生活。

麦克苦口婆心地劝我,一个男人,在二十多岁时怎么折腾都可以,可到了三十岁,人生轨迹就要慢慢定型了,要考虑很多现实的问题:房子、车子、位子、票子……尤其是要给自己的爱人和亲人们一个稳定的生活。很多中国男人,即便是工作不如意想跳槽,也不会贸然把一切全放弃,而是小心谨慎地“骑驴找马”。没有谁会像你这样,放着安逸舒适的日子不过,要去倾家荡产买条船。

麦克说:“老墨,有些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说你在影视圈里混得好好的,拍广告能挣那么多钱,积累了那么多人脉,说不干就不干了,丢下一切跑到山沟沟里画画去。现在到艺术圈里混开了,个人画展办到法国和新西兰,你又想穷折腾,去买条船。你说你,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不定性呢?”

我这人不善言辞,说不过麦克,只闷闷地说了句:“好了好了,我决定的事,就这么定了!”便挂了电话。

还没来得及告诉女友,我已经在奥克兰满大街物色对象了。艺术中心的人答应帮我操持卖画的事情,我则抛下那些艺术家、富商和执著的观众,再次找到了挪威船长。

他正在整理缆绳,糟糕的天气马上要过去了,他即将起航驶向下一站。见到我来,他热情地伸出手:“你是来祝福我的吗?”当我告诉他,我想请他帮我物色一条船时,他的眉毛微微抬了抬:“你要出海?可你连什么是舵都不知道呢。”语气里已经没有轻视的成分,反而有一个老水手的真诚,看来他确实被我的决定震撼到了。

“你上次不是说,从未见过航海的中国人吗?我希望做这第一个。”我直接告诉了他我的目的。

老船长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知道吗,你是个很有趣的中国人,上来吧,出发去找船之前让我们再喝一杯。”

在老船长的介绍下,我进入了当地的航海俱乐部,在那里遇见了各种各样穿行于风浪的人,也看到很多二手的帆船杂志。我凭着蹩脚的英语加手势比划“混迹其中”,纸上谈兵一般学习驾驶帆船的要领,原来游艇和无动力帆船不是一个概念——别看它们都泡在水里——游艇可以靠其他的能源,利用发动机前进,而无动力帆船靠的是风,换句话说,靠天吃饭。行家们建议我买一条二手帆船,首先价格便宜,其次二手船饱经风浪,各个零部件磨合得很好,仪器设备也比较齐全,安全系数不会比新船差到哪里去,是入门首选。

这时,艺术中心那边传来消息,我的画很畅销,卖画的钱加上存款差不多40万人民币。老船长点点头:可以出手了。

3天后,老船长带我来到奥克兰以外的一座小岛,见到一位新西兰船主。挪威老船长帮我挑好一艘船,就静静地停泊在那里。“它诞生在70年代末,如果它变成人,大概比我年轻不了多少。”新西兰船主叉起腰,“仪器什么的很实用,框架什么的都很牢固,如果你打算要的话,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这是一条8米长的帆船,外壳是玻璃钢,内里是木头,拍拍船身,船体发出闷响。挪威老船长试着升了一下帆,风帆立刻被风鼓起来,我的心也同时被鼓起来了。

尽管距离那一刻已经差不多10年时间了,但现在回想起来,见到这艘船的第一感觉依然能够打动我。对于一个航海人,或者说命里注定要和海水海风打交道的人而言,见到一艘和自己对路的帆船,就像与一位女子一见钟情一样。我脑子里当时就蹦出一句话来:“我的媳妇就是它了!”一点不假,挑船就像挑选自己的媳妇一样,驾船的人和船之间不选则已,一旦选定,就会产生一种无声的共鸣,就好像人的灵魂和船的灵魂在对话一般,那是一种共振般的愉悦,船似乎在回应我的心潮,人与船是有感觉的,我笃信这一点。

我二话没说付了款,有了一个新朋友:H-28,我亲昵地叫它“8米帆”。

我从前没有出过海,但是当我真正上了这条船后,我立刻明白,自己是属于这里的,属于这样一种“飘摇不定”的生活。曾经有一首歌的旁白里这样写:“房子建在海上,所以要不停漂泊”,简直是把我的理想状态说透了。

我感觉我能驾着这船去世界的任何地方。自由是我梦寐以求的,这是没有签证的自由,所以更加完美。现在有多少国家和地区对中国是免签的呢?哪怕我们弹丸之地的香港也不是这样的,也就给大陆来的游客一个星期的时间吧!

活了30年,我竟然又开始了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这在我的父辈和我的哥哥们那里是不可想象的,可我无法抑制内心的冲动。把船开回去之后,我开始到处寻找航海家的故事,我已经把自己视为那些伟大的探险家中的一员。我特别喜欢库克船长的故事,以及哥伦布、麦哲伦这样的航海家的故事。我与他们有许多共同的话题,我随着他们的船队“航行”在一篇又一篇的文字里,学到不少招儿,更多的则是坚定了一种决不放弃的精神。

我一直相信,人必须有那么点激情才能做和别人不一样的事。既然我能画画,那么我就应该能驾船。艺术中心的工作人员在递上画款时,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我,她告诉我,即便在新西兰,我这种砸锅卖铁也要买船的行为,同样也属于病得不轻的类型。我爽朗地向她一笑:“美女,如果要坐我的船,随时打我电话。”

3.5小时学会帆船驾驶

我退租了岸上的房子,H-28成了我的家。这个家建起来的第一件事情是,我怎么把这个大家伙弄回奥克兰?

我请求卖船给我的新西兰夫妇帮我把船开回去。他们犹豫了一下,觉得既然卖了东西,还是有点售后服务比较好,而且他们也打算到奥克兰转转,交易就这样达成。

临走的时候,船主依然用惊讶和质疑的口气向我核实:“你,当真一天船都没有摸过?”他的表情仿佛在说,中国人,你倾家荡产买回一艘完全不知道怎么开的船,该不是太平洋上的风把脑子吹坏了吧?

买船的地点距离奥克兰开车只需要2小时,而驾船则花了5小时。

船缓缓开出港湾,当我还在船头享受海风时,船主忽然丢给我一圈绳子:“现在你是船长了,不干活可不行!”他已经豁出去了,打算送佛送到西,不但卖了一艘船给我,还外带驾驶培训。

他手把手地教我怎么把帆升起来,握紧手中的绳索,注意风的变化;他教我怎么掌舵,还拿出一个物件来说,万一自动液压舵出了问题,还可以用这个全手动的备用舵撑一段时间。“你肯定不想遇到这种情况,一只手掌舵掌上几天几夜。”他原本打算吓唬我,可海上的事情就这么奇妙,他一语成谶,这种事情在我环球航行的时候,真的发生了。

不得不说,新西兰的船主真是好老师,即便语言交流不是那么顺畅,但就那么几下比划,我就全清楚了。5个小时后,我战战兢兢地把船停进奥克兰的码头。走上码头一刹那,脚踏实地的感觉仿佛已经消失很久,然后又再度找回来,太美妙。

那个时候我就像疯了一样研究大海,满脑子都是星星月亮海风,新西兰这个岛国燃烧了我的生命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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