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放学铃声一响,整栋原本平静的教学楼就就像爆炸了一样喧闹起来。晚上十点,室外的空气无比的清冽新鲜,率先下来的学生们的说话声在夜空下有一种令人愉快的空旷,姜匀每天都是班上第一个下来的人,那种空旷往往会让她神清气爽。下了楼,她就直奔楼前的小花园,绕着窄窄的鹅卵石路去前面的停车场取单车——今天的空气好像格外凉爽,还隐隐的夹带着栀子花的香味。花园里有栀子花树,但姜匀知道,树上绝对连花苞都会被人摘的一朵不剩。
走到自己车前,把书放进车筐里,刚要弯腰去捡地上的车锁,她就发现旁边站了个人,一抬头,看见陆宇辉背着手看着她。“干嘛?”姜匀瞪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大晚上的吓唬人啊?”“你每天都是一个人?”陆宇辉稍稍往后退了一步,好让姜匀把单车顺利的从车位里倒出来。“没人同路,而且我一个人也习惯了。”姜匀推着车小心的避开第二波刚从教学楼上涌下来的人流,“不害怕?”陆宇辉一直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我看你们女生平时上厕所都要结伴。”姜匀听到这儿就笑了:“怕什么?其实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她们上厕所都非要拉个人陪着,厕所里又没有怪兽——这可能是一种传统吧。”
说着话已经走到了校门口,老旧的、橘黄色的路灯灯光像一碗橙汁,缓缓的从陆宇辉的刘海上浇下来,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学神”的神秘感。陆公子一直是班上最惹人注目的一个,混迹于半夜泡吧的队伍中,可从来没有被任何人挤出年级前五十的排名,早在高一就被大家封为“学神”,平时在男生堆里人缘极佳,却很少拈花惹草,和女生的交集基本上只有“早啊”“不好意思”“麻烦你了”这几句话,说不上高冷,也不是每个班都会有的那种上蹿下跳的谐星。今天他为什么要无缘无故的跟自己搭话?姜匀心里在小心的猜,嘴上却说:“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回去太迟我妈会担心的。”
“哎,等等。”陆宇辉见她一蹬踏板就要走,一把拉住她的单车后座,“我有点事想问你,能陪我走一段吗?或者我骑你的车带你。”“什么事?”姜匀回过头狐疑的看着他,一不小心和他对视了几秒,陆宇辉一笑,走上前来绅士的帮姜匀推车,“你到我右边来,左边有车。”姜匀乖乖的绕到车的另一边,余光还在留意路边有没有同班或者认识的人,就这么沉默的走了一会儿,她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到底有什么事要问我啊?”“你这么着急干嘛?”陆宇辉的语气慢条斯理的,倒显得姜匀耐不住性子,她脸一红,也不再说什么,无意中发现陈真踩着单车从她和陆宇辉身边飞驰而过,本想叫她一声,可看她已经走远了,莫名的觉得自己有点心虚——奇怪,心虚什么?
“你同桌?平时看你们好得就差穿一条裤子了,怎么碰见了也不打声招呼?”,陆宇辉盯着陈真的背影看,“白色捷安特,不便宜啊。”
“你是说她的车?这么快的速度能看出来是捷安特,不简单啊,行家吧?”姜匀也抓住机会阴阳怪气的回了一句。可没想到陆宇辉坦然回答:“行家倒不是,我关注她很久了。”
“哎呦——”姜匀平时不是个爱八卦的人,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几乎是本能的做出了狗仔队的反应,她想掩饰什么,“想从我这儿打听陈真?”
“正有此意。”陆宇辉不知道他此刻的笑容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腼腆,“今天晚自习课间的时候你们跑到操场上干嘛去了?陈真为什么——哭?”
路上迎面开过来一辆小轿车,车灯晃花了眼睛,姜匀突然觉得心里也被照的一片惨白,的确,晚自习课间陈真拉她去操场上散心——陈真是从深圳来的转校生,她刚收到深圳的男友给她发的分手短信,在教室里时还和平常一样笑嘻嘻的,一走到操场上就哭的一塌糊涂。姜匀此刻看着陆宇辉,他见她神色不大正常,连忙解释:“别误会,我可没有跟踪你们,我见你们俩踩着上课铃声回来,陈真眼睛还是红通通的,就猜了一下。”
“她跟她前男友分手了,挺伤心的。”姜匀想了想,还是说的实话。
陆宇辉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哦,这样啊。谢谢了,我会保密的。”姜匀眼看已经走到了十字路口,停了下来,说:“还有别的问题吗?没有的话我要先走了。”“怎么,耽误你时间了?要不要我骑车带你?”陆宇辉站在一片商铺的霓虹灯下面,眼睛里的神采突然像是被点亮了,“不用。”姜匀简洁的拒绝,“明天见。”
“路上小心,还有,这个——”陆宇辉粲然一笑,从背包里拿出两朵盛放的栀子花,花瓣都还舒展着,“送给你,晚安。”
〔B〕
从吵的天昏地暗的酒吧里出来,江芸就近在后门边上的垃圾桶旁拆掉了手上贴的到处都是的创可贴,有的伤口已经结痂,有的还是鲜红色的。摆脱了创可贴的束缚,她迫不及待的舒展了一下削了三个小时的水果的手指们,关节处酸痛无比,还伴随着创口出的微微刺痛,她呲牙咧嘴的甩了甩手,慢悠悠的晃到小吃街,随手买了杯凉茶,在店门口一口气喝完了,把杯子戳到那张摆凉茶的小木桌上。“轻点啦靓女,我这杯子和桌子都是花钱买的。”老板娘给客人端了茶点出来,冲着江芸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江芸笑了笑,拿起杯子递给老板娘,“刚下班,耳朵快被吵聋了,手也没轻没重的。”
“哎呦你这手上的口子怎么还越来越多了?”老板娘接过杯子的时候看了看江芸的手,“要我说,你把酒吧的工作辞了,去中心百货找个营业员的活干,难道不比削水果轻松?”“老板娘——我都是你这儿的熟客了,有些话讲出来也没什么,我还没成年,又没学历,正规的地方怎么敢用我呢?”江芸用拇指按了按食指上一道还在渗血的伤口,自嘲的笑了笑。老板娘一叹气,转身去里屋拿了半盒创可贴出来,“我女儿也就和你差不多大,还在读书呢,说话也就上高三了——我这里还有点创可贴,你不嫌弃就拿着,小丫头出来打拼也不容易。用完了再来找我要。”老板娘把创可贴往她怀里一塞,又回去招呼客人了,“得了,您又不是开药店的,这盒我收着,估计用不完,我好的快。”江芸笑了笑,道了声再见。
从小吃街出来,迎面看见了一辆蓝色的单车,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面孔和老板娘有七八分像,穿着一中的校服,手里还捏着两朵栀子花——果然是学生,脸上那点失意的神情一瞧就是拜新鲜的,稚嫩的恋爱所赐,车筐里放了好几本厚书,中规中矩的架着黑框眼镜——完了,十有八九又是个苦情单恋的孩子。江芸打量了她一眼,那女孩也看见了她,眼镜下的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含着泪似的,可惜就那么一秒,她就把目光收了回去。
路上碰见了陆宇辉,他在一家网吧门口,看见江芸,愉快的吹了个口哨。“晚上好,陆公子明天没课上?又准备通宵?”江芸走过去熟练的照着他的腿肚子来了一脚,算是回应他的口哨。“不想回家,一看到我妈那张脸,我剃头去少林寺出家的心都有了。”陆宇辉点了一根烟,才抽了一口,就被江芸抢了过去。他看着这个女孩,松松的扎着马尾,黑色短袖头衫一看就是男款,热裤,球鞋也是中性风,抽烟的样子老到、陶醉,可是从没见她带耳环,涂指甲油,化浓妆,也没有那些街头小太妹身上都有的非主流刺青。很特别,但是不扎眼,是个赏心悦目的角色。“以后别抽烟,如果你不想二十年后肺变成黑色的话。”江芸长呼一口气,把烟屁股掐灭了,往不远处的垃圾桶方向一掷,进了。“挺准啊,”陆宇辉一笑,两手抱在胸前,“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
“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莉莉啊。”江芸看着他,眨眨眼,眼角干净利落的眼线是上扬的,显得她有点妩媚。
“我是说真名。”陆宇辉认真的看着她。
“咱们行走江湖的——”江芸拆掉了有点乱的马尾,理了理头发,“只有诨名。”“我就知道……”陆宇辉翻了个白眼,随即拍了拍江芸的肩膀,“哥们儿我最近喜欢上我们班一个妹子。”“哟,陆公子动情啦?不简单。”江芸言毕,哈哈大笑,“那女孩什么来头?倒了几辈子的血霉才能被你看上。”“滚。”陆宇辉搡了她一把,“快帮我想想怎么追,她刚失恋,你说我要不要趁虚而入?”
“别着急啊,慢慢来,这个时候追小心自讨没趣。”江芸看着他无比认真的模样,简直忍俊不禁,“什么时候追到了带来给我看看,帮你把把关。”
“免了吧。”陆宇辉嬉皮笑脸,“某些人自己都自顾不暇还要帮我把关。”“我是没时间,”江芸一瞪眼睛,“我还要去学球,你早点回家,实在不行我改天去少林寺看你,就这样,我先撤了。”她看着陆宇辉眉毛一挑,熟练的和她贫嘴:“行了快去吧,带我向你师父问好,转告他,严师出高徒,不听话就打,犯了错就罚,千万别替我心疼。”
“去死吧你。”江芸在他肩上捶了一下,转身走了。
到台球厅的时候师父已经自顾自的打了半局球了——江芸一直不解,为什么师父总是对英式双色台球情有独钟,在她看来,虽然英式简单,但红黄两色,委实单调了些。“来了?”师父眼睛还盯着球桌,把手里的球杆递给她,“帮我打完。”
“今天在路上碰见了陆宇辉,和他聊了一会儿差点忘了时间……”江芸接过球杆,还是想解释一下,“来了就行了,专心练球,我看看你最近有没有进步。”师父一改平时的严肃,冲她微笑了一下,“待会给你看样东西,你应该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