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思明顿时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立刻开始盘算:
“方含东的事情,微臣这些日子一直在查,如今已经颇有眉目,这一下,方含东至少得吐出不下二十万两银子!”
虽说他和方含东做了这么多年的同僚,但他们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如今到了这个份儿上,方家垮台,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
方含东这种人,倒还不值得他去包庇,更何况,只要皇帝能给户部弄来银子,他肯定是挽起胳膊袖子跟着皇帝干的!
“二十万两……”
萧绍棠轻声重复了一遍。
这个数目可真不小啊。
水至清则无鱼,这道理他懂,可有人想把这朝堂搅得一片混乱,他绝不能容!
萧绍棠冷冷地点头,眼中杀意弥漫:
“他既然敢伸手,那就全给朕吐出来吧!”
这份杀气,让人背后一凉。
朱思明低下头去,不敢再看皇帝。
“明日早朝,你带头弹劾吧。”
萧绍棠给这件事下了定论。
“微臣遵旨!”朱思明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扳倒方含东,他这个户部尚书首当其冲,势必要冲锋陷阵的。
说完了方含东,萧绍棠又开始说冯家的事情。
“朱爱卿可曾听见今日京城中的风声?”
即刻就成了皇帝的“爱卿”,朱思明几乎是受宠若惊。
他大着胆子抬头看着皇帝,几许犹豫试探:
“皇上是说,皇后娘娘欲宽恕冯家之事?”
“正是。朱爱卿怎么看?”
“臣以为,冯家立身不正,又惯于仗势欺人,并不值得皇后娘娘宽恕!”
并非是朱思明要在皇帝面前给冯家穿小鞋,实在是冯家当初闹得太过,如今这算盘又打得太精明。
就是寻常人,被人这样算计,都绝咽不下这口气,更不要说天下至尊的帝后。
朱思明觉得,以皇帝与皇后的脾气,必不能容。
皇帝却轻轻笑了笑,声音里带着令人难以置信的轻柔:
“那若是冯家愿意奉出全部家产,只求和解呢?”
那怎么可能?朱思明差点儿脱口而出。
全部身家都没有了,就算与帝王和解了,也要狼狈不堪,图什么啊?
幸好多年在朝,君前对奏的经验挽救了朱思明。
只不过片刻,他脑中就一片清明——是了,冯家此举太过冒险,万一惹恼了皇帝,虽说新帝登基不宜大动杀念,可真要找个由头抄家灭族,那也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若是冯家想保住全族的性命,那奉上全部家产也是值得的,毕竟跟性命比起来,银子算得了什么呢?
朱思明立刻就拱手回道:
“既然如此,那就请皇上念在冯家一片诚心的份上,宽恕他们吧!”
“朱爱卿的意思,是要朕做一个宽宏大度的君王?”
朱思明立刻拍了一记马屁:
“皇上原本就是一个宽宏大度的明君,何须微臣要求?”
萧绍棠很满意朱思明的上道,笑眯眯的道:
“嗯,就冲着朱爱卿这句话,朕就代皇后宽恕了冯家吧!说来,冯家须得记朱爱卿一恩啊!”
朱思明知道皇帝这是要送给他一个人情了。
虽然冯家的人情对他来说可有可无,但皇帝的好意,不可不领,朱思明还是恭恭敬敬的谢了恩。
一直到过了亥时,朱思明才出宫回到家中。
朱夫人还没歇下,正在心神不宁的等着他回来。
见丈夫安然无恙回来,她提着的心才算是放下了,上前嘘寒问暖:
“这么冷的天儿,还要跑这一趟……怎么样?皇上可有什么说的?”
鉴于废帝那动不动就诛人九族的暴脾气,朱夫人是十足的担心。
朱思明一边接了夫人递过来的姜茶,一边叹气:
“方家就那样了,迟早都要完蛋的,也就罢了,只是这冯家是真蠢!”
“蠢?这话怎么说?”
朱夫人作为一个合格的重臣女眷,也是听说了冯家的事情的:
“不是都说皇后娘娘要宽恕冯家了吗?”
“宽恕?”朱思明都替冯家苦笑,“冯家要是规规矩矩窝着别出声,皇上怕是还想不起他们来。”
“如今这四处钻营,费尽心机,只把他们家变成了待宰的肥羊,让人不给一刀子都说不过去!”
“皇上要动刀子……那以后这……”
朱夫人不由得心生恐惧,还能有安生日子过吗?
朱思明连忙安慰她:
“无妨的,不必害怕。皇上不是那样不讲道理的人,咱们家不怕的,不怕!”
朱夫人连连点头,脑子里却忍不住回想自家有没有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同时也在心里暗暗下决心,以后若有不肖子孙,宁可打死,也绝不能为祸家族!
次日一早,没等出宫,刚刚梳妆罢的李氏就听说了冯家干的好事儿,顿时怒不可遏:
“谁给我接的帖子?!一日不在家中就要生出这些事来!”
白成欢赶紧跑过来安慰她,将李氏按在了妆凳上,顺手给她头上又多插了一支碧翠的翡翠步摇,才搂着她笑嘻嘻地道:
“娘亲不要生气,大早上的,动肝火不好!看,娘亲你戴这个步摇多漂亮!”
这些日子郁郁寡欢的女儿脸上有了笑容,刹那间就抚平了李氏的怒火,由怒转嗔:
“也不看看娘亲是多大年纪的人了,还净说这些好听话来哄我!”
“不是哄人,娘亲是真好看。”
白成欢一副乖巧伶俐的好女儿模样,伏在李氏肩头:
“所以这么好看的娘亲就不要生气了,何必为那些小人生气?”
“可他们家当初那么算计你欺负你,我李仙娥是死都不会跟他们和解的!这冯家真真是其心可诛!我要出宫去,好好跟他们冯家分说分说!”
李氏纵然消了些气,也还是愤愤不平。
“娘亲真的不必生气,这件事情咱们静观其变就可以了。”
“怎么个静观其变法儿?”
“当然是看皇上打算怎么办呀!我是他的妻子,我被人如此算计,他总要替我出了这口气的。”
白成欢笃定地觉得,这件事萧绍棠肯定已经知道了,不然他身边重新组建的龙鳞卫,可就真真是个摆设了。
说起皇帝,李氏又有些羞愧:
“这都怪娘亲,驭下不严,才给你招来这么多的麻烦!皇上心里怕也是要怪罪我的。”
“他敢!”白成欢依旧是笑眯眯的,“这世上哪有女婿怪罪岳母的道理!”
话虽如此说,但李氏到底心中不安,强忍着心中的愤怒,待到陪女儿用过了早膳,还是匆匆出宫去了。
白成欢拦不住她,只值得叮嘱道:
“娘亲千万不要急,回去什么都不要做,也什么都不要说,等皇上有了决断,我就命人送信给娘亲。”
李氏答应了,心中却下定了决心,回去别的不说,先得要那个接帖子的人好看!
送走了李氏,白成欢才回了华清宫。
萧绍棠上早朝尚未回来,四喜等后在华清宫中。
“皇后娘娘金安,皇上说,让您万事不必挂心,一切自有他在。”
白成欢点点头:
“嗯,本宫自然不担忧这些琐事,你还去跟着皇上吧。”
四喜应了,又交代了秋月她们几句,才告退了。
白成欢不禁觉得好笑,四喜这是等了秋月这么久,故意要在她面前表现表现,好让她主动做声成全他们?
于是就故意对着秋月道:
“从前看着四喜也是个性子爽利的好男儿,如今怎么看着有些婆婆妈妈起来?”
“奴婢,奴婢哪里知道!”
秋月的脸“唰”的一下红了个透,摇蕙与秋雨都捂着嘴偷偷地看着秋月笑,就连新调到白成欢身边来的周嬷嬷,都忍不住跟着笑了两声。
唯独还是天真不谙世事的阿花急急忙忙在白成欢面前邀功:
“那是因为四喜侍卫喜欢秋月姐姐,所以格外唠叨!”
“就你话多!”
秋月连忙去拦着不让阿花再说下去。
但是阿花偏偏要说:
“我又没说谎,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做什么不能说?”
两人顿时闹作一团,华清宫里倒是难得响起了一片笑声。
华清宫里一片热闹,太极殿上的气氛,却是黑云压顶。
一大早,户部尚书朱思明就率先出列,弹劾丞相兼礼部尚书方含东,假作公账,中饱私囊,贪污历年祭祀花费二十余万两,请求皇帝严惩!
皇帝接了朱思明的奏折,扫了几眼以后,脸色越来越难看。
最后直接将奏折从高高的丹阶上砸了下来,端端正正砸在了方含东的脸上:
“大齐朝堂居然有你这样的人!连天地鬼神的银钱都敢贪,就算朕能容得下你,天地也不容你!”
方含东从皇帝下令彻查的那一刻起,就日夜惶恐不安,仿佛头悬利剑,此时这奏折砸下来,犹如利剑当头而下,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不过他虽然瘫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口中还不忘了为自己喊冤:
“微臣冤枉!微臣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不敬天地鬼神啊!”
“你不敢?”
皇帝暴怒之下,霍然站了起来,指着方含东斥道:
“那你倒是跟朕说说看,你那三个千亩良田的庄子,是哪里来的?你方家的豪宅美婢,又是哪里来的?朕从来就不知道,我大齐官员的俸禄有这么丰厚!”
“皇上明鉴!这都是,都是微臣祖上……”
方含东还欲辩解,萧绍棠就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你方家祖上三代佃户出身,又不曾入商户,何曾为你置下这份家业?!”
说完,也不耐烦再跟他纠缠,直接下令道:
“来人!将方含东拿下,交与大理寺严加查办!”
皇帝话音刚落,就有殿外候着的御林军如狼似虎闯了进来,挟起方含东就走,方含东的喊冤声很快就消失在了太极殿外。
皇帝就这么雷厉风行地解决了一个屹立朝堂十几年的重臣,甚至没给任何人置喙的余地——
虽然心中知道方含东也是罪有应得,但无一不两股战战,闭口不敢言,越发显得丹阶上雷霆震怒的皇帝龙威凛然,浩气荡荡。
曾经,他们都以为皇帝年纪还小,能做皇帝也无非依仗的是秦王,又刚刚好赶上了废帝昏庸,天下大乱。
说来说去,只不过是运气好。
可如今,这个不被他们放在眼里的皇帝,逐渐开始展露了他年少锐利的锋芒。
直至今日,这锋芒,终于完全出鞘,将要把从前的一切阴沉晦暗尽数割裂!
说起来,所谓的平稳安逸,不过是皇帝让他们过了一个好年而已。
从今以后,都要将皮绷紧了为官做事!
处理了方含东,萧绍棠又以方含东为例,训诫了一番群臣,才转过身重新坐在了龙座上,说起了另一件事。
“京城冯氏,曾经得罪过皇后与朕,朕与皇后虽无怪罪之心,然冯家如今幡然醒悟,洗心革面,愿以全部家产充抵国库,以向朕与皇后请罪。”
“朕虽有宽恕冯家之心,但朕又听闻冯氏子弟在任之时,跋扈成性,奢靡不堪,历任皆有亏空,是以想与众卿嗟商,对冯氏一族,该当如何?”
皇帝问他们该怎么办?
胆战心惊的大臣们,头垂得更低了些。
按着方才方含东的下场,大概,彻查,加以惩治,才是皇帝最满意的答案吧?
只是没等群臣反应过来说话,朱思明又出列启奏了:
“臣以为,无论冯氏子弟从前如何,如今真心悔过,又愿为国库献银,造福黎民百姓,殊为难得,皇上,该当成全!”
朱思明说完以后,半数以上的朝臣都看向了他,但还有一小半的朝臣,根本不用看他,心里就已经如同明镜一般了——
看来昨夜皇上召朱思明进宫,真是没有让朱思明白白跑这一趟!
果然,只听皇帝道:
“朱爱卿所言甚是,人生在世,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既然冯家有悔过之意,又有爱卿为其求情,朕就成全他们吧!”
大臣们心底总算是彻底有数了,好吧,皇帝金口一开,冯家的家产是保不住了。
偏偏冯家还得感恩戴德,这真是好计谋啊!就是不知道冯家,会不会悔青了肠子?
下了早朝,踏进华清宫的门,萧绍棠就看见白成欢迎了出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皇上,打着臣妾的名义给国库捞银子,感觉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