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杏林国手在这里,或许还能看出点不对来,但是就凭着这军营里不入流的军医,想要看出端倪来,那就是做梦!
崔颖华被押过来的时候那强装出来的愤怒此时已经消失无踪,只剩下好整以暇。
报恩归报恩,但要就这么“冤枉”她,可没那么容易!
只不过,白成欢为什么还活着?她不是该立即七窍流血中毒身亡吗?
崔颖华的眉头忍不住又蹙了起来。
军医只能放弃了那盘鱼,又去鼓捣那盘红烧肉,可惜换了好几根银针,都丝毫没有发现饭菜里有投毒的迹象。
“世子殿下,这饭菜里没毒!还是让属下给世子妃再诊诊!”
萧绍棠脸色阴沉地扫了崔颖华一眼,将白成欢放在了塌上,军医上前诊了一番,方才见到白成欢嘴角慢慢沁出一丝血迹,顿时茅塞顿开,惊道:
“世子妃这是服了砒霜,是砒霜!”
“世子妃身边哪里来的砒霜?!”
不等萧绍棠说话,赵文松就惊呼出声。
这军营里居然有砒霜,这还了得!
世子妃身边防范如此森严都能中毒,那这毒要是下在军营的饭菜里,那岂不是全部的将士都要遭殃?
赵文松“唰”地一声抽出了随身的大刀就架在了崔颖华脖子上,怒吼道:
“说,你是不是狗皇帝那边派过来的奸细?从一开始,你就出现的莫名其妙,又费尽心思地往军灶上混,你就是居心叵测!”
那边军医已经忙着让人准备皂角水给白成欢催吐,营帐里的气氛因为赵文松这么一吼顿时剑拔弩张起来,跟在赵文松身边一起来的几个副将更是个个对崔颖华怒目相向,恨不能直接剁了崔颖华。
他们的反应也在崔颖华的意料之中,她立刻委屈质问道:
“赵将军这是要不问青红皂白就杀了我?你们到底是为什么疑心我?就因为我给世子妃做了饭菜想要讨好她?可你们也看到了,饭菜里根本就没毒!”
说着更是泪流不止:
“我知道世子妃看我不顺眼,可你们也不能这样冤枉我……我要去军灶也是因敬重各位将军跟着世子苦战不易,想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我又哪里来的砒霜……焉知不是世子妃心中厌恶我才会如此……”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这些虽然粗鲁,可家里也有正妻妾室,见识过女人争宠手段的副将们居然立刻就听懂了——
也是,世子妃因为这女子还跟世子闹了一场,此时饭菜里又没毒,难说世子妃是不是因为心里吃醋才故意如此好让世子彻底将这女子打发走!
再加之崔颖华的相貌称一句国色天香也不为过,平日因为萧绍棠的不待见,这些人都对她不假辞色,但崔颖华到底是个年方二九的貌美佳人,此刻垂泪的模样更是为她添足了女子的柔弱与楚楚可怜。
几个副将的心神就荡漾了一瞬,齐齐看向萧绍棠。
就连赵文松手里的刀也往回收了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萧绍棠冷厉的眼神从崔颖华脸色扫过,一种夹杂着悲苦欣喜的复杂情绪从崔颖华心底涌了出来——
他终于正眼看了她一回,可他的眼里,到底还是没有半分暖意!
“待我先安置好欢欢,再来与你算账!”
萧绍棠冷漠地转过头去,扶着开始呕吐的白成欢,温柔地轻拍着她的后背,全身上下却有铺天盖地的愤怒戾气散发了出来。
崔颖华莫名地觉得一阵胆寒,但是看着白成欢并没有要死的迹象,她还是不甘心。
她怯怯地走上前去:
“世子殿下,我来帮你扶着世子妃吧……”
“滚开!”
萧绍棠头也不回地吼道。
萧绍棠无法形容他此刻心底的愤怒——他好不容易娶了欢欢,好不容易两心相知好好过日子,可这些人,为什么就不愿意放过他们?!
几个副将被萧绍棠这么一吼,所有的旖旎心思立刻就抛到了爪哇国去,身躯一震,都站直了,赵文松上前将崔颖华请了回来:
“崔小姐你还是避些嫌疑吧,不要过去添乱了!”
崔颖华咬了咬唇,不甘不愿地退了回来,难道这次她就要功亏一篑吗?
军医和萧绍棠好一阵忙碌,才将白成欢口中的呕吐物清理干净,将她重新放在了榻上。
萧绍棠尽管心里明知道白成欢没有大碍,知道她的昏迷不醒也只是装出来的,可看着她被折腾得脸色苍白的模样,还是心如刀绞。
等小心翼翼地安置好了白成欢,他毫不迟疑地转过身来看着崔颖华。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冷声道:
“崔大小姐敢对天发誓,这菜里没毒吗?据我所知,有些毒,银针是验不出来的!”
崔颖华也毫不示弱地抬头道:
“我从未在饭菜中下毒,自然也不怕发誓!我崔颖华要是在这菜里下了毒,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看她这般决绝,几个副将倒是觉得有些同情她,明明军医都验不出来有毒,世子做什么要这么为难一个弱女子?
萧绍棠脸上却忽然露出一丝冷笑来:
“好!崔大小姐既然连发毒誓都不怕,那定然也不怕亲口尝尝自己做的菜了!赵副将,将这饭菜端给崔大小姐,本世子要亲眼看着她吃下去!”
“你,你说什么?”
崔颖华的理直气壮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要她吃了那些饭菜?
桌案上已经完全冷掉的红烧肉和红烧鲤鱼泛着油腻腻的光,看一眼都令崔颖华暗自心惊!
她有些慌乱地尖叫起来:
“不,我不吃!世子殿下这也太过折辱我,难道世子殿下真的就不把崔家放在眼里了吗?”
“难道请崔大小姐亲口尝一尝自己做的饭菜就是不把崔家放在眼里了吗?既然崔大小姐口口声声没下毒,又何惧尝一口?”
萧绍棠眉眼冷到极致,冲着赵文松怒喝道:
“还不伺候崔大小姐用饭!”
赵文松不知道萧绍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依令上前将那个托盘端到了崔颖华面前,想了想劝道:
“崔小姐既然没下毒,那就无需害怕,这也是个洗清崔小姐嫌疑的好法子,崔小姐说是不是?”
听崔颖华提起崔家,赵文松心里才猜测到一个可能,难道这位崔小姐竟然是清河崔家的人?
那世子就不宜把崔家给得罪死,况且赵家与崔家也算是有几分姻亲在,是以说话也温和了几分。
崔颖华却像是见了鬼一般死死地盯着盘子里的菜,和那死鱼眼睛大眼瞪小眼了一刻,才横下了心,强作镇定反驳道:
“我送来的时候,是无毒的,谁知道如今有没有毒!”
“这个崔小姐尽管放心,方才军医也已经验证过了,无毒!”
赵文松觉得崔颖华的表情很奇怪,干脆代替萧绍棠回答了她,顺便将筷子往前递了递:
“崔小姐,请吧!”
崔颖华浑身都开始发冷,这要是吃了,真的会死人的!
可她要是不吃,岂不是更显得心虚?
崔颖华衡量再三,颤抖着双手拿起了那双筷子。
就吃一口吧,死不了的,就算是没法完全洗清,也至少能证明她不是有意的——这是崔颖华迅速衡量完局势之后能做出的最好选择!
营帐里一片死寂,人人都盯着崔颖华手里的筷子,就等着看她吃了会不会中毒。
营帐外却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哗啦”一声,帘子被人掀起,忽然一个人影就冲了进来,一把打翻了崔颖华面前的托盘:
“大小姐,千万不能吃!”
托盘掉落在地上发出碗盘碎裂的清脆响声,落在崔颖华耳中,却都比不上丫鬟那如同九天惊雷一般的话语!
她毫不犹豫地给了这个愚蠢至极的丫鬟一巴掌:
“你在胡说些什么?”
丫鬟被打懵了,却因为一早就被扣押了起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此时四处看看,也才猛然醒悟了过来——大小姐这是东窗事发了?!
可为什么有人告诉她世子妃邀大小姐一起吃那道红烧鱼?
她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萧绍棠阴戾的眼神却已经牢牢钉在了她的身上。
“我,我什么都没说!”
丫鬟只觉得那眼神如同刀剑一般几乎将她割裂,战战兢兢地辩解了一句,却看到秦王世子冲着她露出了一个残忍至极的笑容:
“既然主子不愿意吃,来人,将这菜从地上捡起来,给她吃!”
“不!我不吃!”
丫鬟的尖叫与她的主子如出一辙,但是她的意志远没有她的主子那样坚固,立刻就转身要逃:
“我不吃,吃了会死人的!”
“没事,你主子说这没有毒,你放心吃好了!”
赵文松也看出不对来了,立刻就命人制住了那丫鬟,用筷子从地上夹了一块红烧鱼就要往她嘴里送。
丫鬟崩溃大哭起来:
“我不吃,会毒死人的,鲤鱼会毒死人的!”
“说清楚怎么回事,不然立刻拖出去斩了!”
萧绍棠一拍桌案,厉声喝道,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拼出来的杀气顷刻间四散弥漫!
丫鬟从来都没有受过这样的惊吓,腿一软摊在地上就招了:
“大小姐说,那鲤鱼里加了甘草,比砒霜还毒……会毒死人的……”
“鲤鱼加甘草会毒死人?”
军医不大相信:“这甘草是药中君子,怎么会跟鲤鱼相克呢?”
赵文松却忽然招招手,命人从灶上捉了准备明日给将士们加餐的活鸡过来。
不多时,几只活蹦乱跳的鸡就被送了过来,赵文松独独将那盘红烧鱼放在了地上,几只鸡争先恐后地叼啄起来。
没出一刻钟,几人就眼睁睁地看着几只鸡痛苦地扑腾了几下,纷纷倒地而亡!
几个副将战场上看了那么多死人都没有害怕,此时却是后背发凉,难以置信,军医却陡然明白过来,惊叹道:
“原来这鱼的作料中加了甘草就会同砒霜一个效果!是我见识少了!”
“天哪,真的有毒!”
“最毒妇人心,这种恶毒的法子都能想的出来,真该千刀万剐!”
几人轰然议论起来,同时都站得离崔颖华远远的,唯恐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被这女人害死了!
崔颖华脸色煞白地盯着地上的死鸡,嘴唇都在发抖。
萧绍棠冷酷地瞥了她一眼,声音冷得如同数九寒天的冰:
“崔大小姐,现在,该你付出代价了!”
熙和五年七月二十,崔家嫡长女潜入秦军意图毒害秦王世子妃,被当场擒获。
后来秦王世子又在军营外抓到数人,审讯出来皆是崔家护卫。
人证物证均在,秦王世子当即命人押送崔家大小姐与崔家护卫北上向崔家讨一个公道。
远在宁州的秦王得知后,也立即为自己的儿媳妇出头,宣布若是崔家不给出一个交代,秦王府日后定与崔家不共戴天,必诛之而后快!
七月底,终于被送回冀州清河的崔家嫡长女,意外身亡,大齐世家之首崔氏一族向秦王府俯首称臣。
崔家此举在大齐世家中掀起轩然大波,各大世家乱成一团。
最终却在秦军攻下榆县,进驻陕州,陕州知府胡远自缢身亡,京城却连一支像样的讨伐军队都组织不起来之后,重新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至八月上旬,王氏,谢氏,卢氏,李氏四大世家也纷纷声援秦军。
待到秦军越过陕州,抵达虢州边境,东南福州总兵林稻城,西北甘州总兵白炳雄,西南闵州知府,也纷纷声援,向天下人正式表示听命于秦王府,共同讨伐昏君。
白成欢拿着徐成霖从东南送来的书信,笑眯眯地跟萧绍棠道:
“东南大局已定,哥哥快要回京城协助父亲了,真好!不过我还是希望他早些与思贤成亲!”
萧绍棠有心接她的话,却还是忍住了,给了她个冷脸。
白成欢瞥了他好几眼,见他还是为她吃下甘草鲤鱼那件事生气,就不由得趴在他面前的桌案上,托着腮跟他厮缠:
“这都多少天了,你怎么还在生我的气?真是小心眼儿!”
萧绍棠有心晾着她,却又听不得她如此说他,恨恨地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
“你还知道我生气!你是要气死我才罢休!”
“可我就是不知道你有什么可气的!”白成欢也笑嘻嘻地在他英俊的脸上拧了一下:“只是做戏而已,能为你争取来整个大齐世家的支持,不是很划算吗?”
“对我来说,只要是伤到你的事情,都不划算!”
萧绍棠叹气,她怎么才能明白,她永远都比江山更重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