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很美味,带着从记忆深处飘来的青涩熟悉感。
晓菁说,这是杨总最常点的几样菜;晓菁还说,杨总总会在醉酒后,拽着桌上的玫瑰花,喃喃地说:“你到底去了哪里?怎么还不回来?”
没有预兆的,孟恬的眼睛有些发涩,胃也开始排山倒海的翻涌,带着要毁灭一切的残忍,搅得她不得安生。
这些饭菜,都是曾经的她,最爱吃的。
她抬眼看着饭桌上那些西装革履、溜须拍马的人,这种心酸连带着不易察觉的疼痛开始转变为深恶痛绝的厌恶,一波又一波地向她袭来。
她不喜欢这种弥漫着烟味和酒味的环境,尤其在看到杨宗逸对上司的虚意奉承后,这种不喜欢转变为讨厌!
孟恬忍着胃痛,夹起桌前的醉酒花生。但好像圆圆滚滚的花生并不买她的账,滚啊滚啊的滚到了杨宗逸那里。
正在兴致勃勃划拳的杨宗逸停下动作,一双眼睛因为酒精的原因红红的,看着她的表情带着一丝疑惑。
半晌,他那浑浊的表情开始恢复了一点点清明,跌跌撞撞地走到她跟前,然后……狠狠地扣上孟恬的肩膀。
正当所有的人都以为杨宗逸要发酒疯,想赶忙拉开纠缠地两个人。却被杨宗逸下一个动作惊得下巴就快要脱臼了。
他搂住了孟恬,是的,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地搂住了孟恬。
“恬恬,我是不是又在做梦了?”
浓烈的酒味,熏得孟恬的头晕晕的,也轻易的就把她心里堆积的所有痛苦击溃,伤得她眼眶瞬时红了一圈又一圈。
她的手悬在半空,离他强大的肩膀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可就算是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她却感觉到了咫尺天涯。
现实,有太多的问题需要彼此来解决,她跨不过心上的那道坎,也没有信心来化解突发的这一切。此时,她的勇气只局限于让杨宗逸保持清醒。
纤细的手指颓废的垂下,杨宗逸说得没错,她真冷血,在这个温情的时刻,她不是抓紧时间破镜重圆,而是再在他飘摇的心里捅上一刀,直至鲜血淋漓、面目全非。
“你不是在做梦,而是我真的回来了。”
杨宗逸闭着的双眼突的睁开,粗壮的双臂不断收紧。孟恬似乎听到她坚硬的脊骨处传来的“咔嚓”声音,她忍住疼痛,平缓地再次确定道:“我回来了。”
不出意料的,孟恬捕捉到杨宗逸眼中的那抹轻讽。
“你回来,跟我还有什么关系吗?”
是没有什么关系,早在离开之前,她决绝的把能说的狠话给通通说尽。
她说:“从此之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她还说:“把彼此都给忘了,开始新的生活。”
那些话,有多锋利,有多伤人,现在的杨宗逸就会有多恨她!
但曾经的习惯在根深蒂固的影响着她,甚至在看到杨宗逸强自爱护自己面子的模样,她选择了沉默,可心里的感觉竟是沧海桑田般的憔悴。
时间太久了,哪能还要求他保持曾经的那份心。这些,都是没来这座城市之前,自己预料到的啊。可她还是感觉到一丝丝的不舒服,谈不出很好的地方,也谈不出太糟糕的地方,就这样不上不下的吊着。
“对不起,是我,想得太多。”孟恬呐呐地回道。
杨宗逸一步步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淬过火的眼睛直勾勾地剜着看似乖巧伶俐的女孩。
他没有任何希望地等了她那么多年,就换来她的一句想太多?他在心里冷哼,杨宗逸,你怎么就能贱到这种地步,让自己的自尊让孟恬任意践踏?!
饭桌上的安静卷带着一股子窒息憋得他胸口喘不过气,他松开自己的衣领,露出里面古铜色样坚硬的胸肌,任空调的冷风不断钻进他的衣服里。
他微微笑笑,端起面前高浓度的白酒,走到孟恬跟前,“你怎么会想得太多呢?倒是我想得太少。”
听着杨宗逸一语双关的话,看着杨宗逸未达眼底的笑容,还有随着他的脚步不断摇晃的液体。
孟恬的手心开始沁出汗珠,心里、胃里像是被冰水浇灌般的凉飕飕。
“你是新人,怎么能那么不懂事儿,坐着的前辈、领导,你就不站起来敬敬?”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孟恬绕是再想装傻充愣也是难逃一劫。
接过透明的液体,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孟恬仰着脖子一饮而下,她听到周围有喝彩起哄的声音。
喝完她就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了,胃里火辣辣的疼痛烧得她脸颊也是热热的,但她知道,只要起了这一个头,后面的结束就由不得她了。
杨宗逸为她又倒了一杯酒放在杯子里,不带表情的盯着她。“他早已不再是从前把你疼在手心里的小逸了,”孟恬在心里苦涩地想,“现在的他只想报复她,让她知道曾经的抛弃有多么的不可饶恕!”可即使是这样,孟恬的心里还愿意残留着那一点点的希望,要是她真的喝醉了,他还会不会像以前那般把她护在属于他的羽翼之下?
一杯又一杯辛辣的液体滑进胃里,那股子钻心挠肺的疼痛越来越严重,身边的喝彩声越来越小,她的脑子里嗡嗡一片响,再一阵天旋地转后,她想着,自己终于是解放了。
医院急诊!
孟恬无聊的看着吊液咕噜噜的冒着气泡,她的手背冰凉凉的一片,她看着那个坐在她旁边看报纸的杨宗逸,心里却是暖暖的一片。
但时针已经显示是凌晨两点了,明天还要上班!
犹豫半晌,她也不知道应该叫个什么样的称呼才是最合适的,叫小逸?她没脸也没勇气去叫!叫杨总?她是断然不肯再那么客套了!
“你先回去休息吧?”
杨宗逸抬眼看着孟恬,唔,比刚才的气色好了很多的,翻翻眼皮,他再次把报纸挡在眼前,吐出的话却是半点不饶人:“我也想赶快睡觉,可你是因为我灌酒,才住进医院,于情于理,我不能不管,不然,以你那么八卦的能力,后个儿公司不定怎么传我?”
“你知道,我不会的……”
“你不会?你还有什么是不会的?!”突然拔高的音调让孟恬往后不断缩着,“以前,我以为当你满了20岁,能娶你进门,可你却在17岁那年去了部队!还一走六年,孟恬,我绝不会再相信你说的话了。”
刚刚的杨宗逸有多温暖,现在的杨宗逸就有多伤人!她可以接受已经不爱恬恬的小逸,但她不能接受不再信任恬恬的小逸!
“对不起……”
“孟恬,收起你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告诉你,这套对我没用!”
正剑拔弩张着,门外进来一个老妇人。孟恬愣愣,还是微微叫了句:“杨阿姨。”
闻声转身的杨宗逸,吃惊的看着站在门口的母亲,说道:“妈,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孟恬回来了,就炖了些汤送过来。你也真是,孟恬毕竟是小女孩儿,你怎么能灌那么多酒?好了好了,这里我盯着,你回去睡会儿觉!”
说完,就不等杨宗逸答应,把他推搡了出去。
病房再次恢复了安静,孟恬低垂着头,抓紧身上的薄被,不敢说一句话。良久,还是杨阿姨先开口:“孟恬,好久不见啊。”
“……阿姨……”
“别叫我阿姨,堂堂军区首长的千金称呼我阿姨,我可担不起!”
“……怎么会?”
“孟恬,你看看这是什么?”杨阿姨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只是打开保温饭盒,芳香四溢的香辣孜然炒羊肉片映入眼帘。看到孟恬的吃惊,杨阿姨合上盖子,叹口气,缓缓说道:“你以为我还会给你煲汤吗?记得第一次见你时,还是在我家门口,你就像个遗弃的哈巴狗蹲在我的家门口,那天,我给你做的就是这道菜,我还记得你就着这道菜吃了两个大馒头,你知不知道,就在那个时候,我和你杨叔叔就在心里认定你这个女儿了?可你倒好,你差点就毁了小逸一辈子。你走那年,他刚读大三,本是要考研的,为了你他却进入外企实习,从最底层爬起,生生放弃了学校的保研机会!孟恬,我不求你抱着感恩的心情对待我们家,我只求你别再害我的儿子了。行不行?”
盐水在一点一点的完结,有鲜红的血液顺着管道往上爬行,在寂静的惨白的夜里显得那么恐怖。巡视的小护士,不免有些责怪地看了孟恬一眼,终究是没有什么责怪的话,把盐水换掉后就离开了。
“小逸打电话说你胃痛,那时我才知道你回来了。孟恬,既然早在六年前,我们已经撕破脸了,那我现在再说得清楚点。你的胃不好,我却用朝天椒给你做了一道菜,用意你心里很清楚。我也实话告诉你,小逸已经有了女朋友,叫Linda。我不可能再像以前那般把你捧在手心里,若是真能把你捧在手心里,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掐死你!但你已经是小逸的下属,我总不能让你辞职,但有一点你要给我记住,不要再招惹小逸,否则,我不管你父母是什么狗屁首长,泼出我这条老命也要给你们家鱼死网破!”
夜深深,风凉凉。旁边的病友早已经睡熟了,但孟恬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抱紧自己的身体,却依然无法填补心口的空缺。她打开手机,里面有一张英姿勃发的军人相片,她的手轻缓地抚上他的眉宇,喃喃道:“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坏?真的很天真?”
一行清泪划过眼角,孟恬没有想到,六年前待自己那么好的杨阿姨,有一天会说出那么伤人的话,可自己真的就是冤枉吗?杨妈妈说,小逸……他放弃了保研的机会?怪不得,年仅26岁的他竟能成为PG市场部的总监。
呵呵……
这真的是她自己的报应!
“恬恬,我毕业了要留校,争取成为金融系的讲师。你说好不好?”
泪水越流越多,晕湿了身下洁白的床单。她想回头了,却发现后路漫漫,她已经不知道怎么才能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