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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新纪元1年7月23日,上海,地球联邦制宪会议。

熊安平站在发言席上,清了清嗓子,开始读他的发言稿。

“主席先生,制宪委员会的各位委员们,同胞们:

过去我们中国人把‘同胞’用来称呼那些最亲近的人,那些和自己有着共同文化渊源的人,但是从今天开始,请允许我使用‘同胞’一词来称呼你们——所有在战争中幸存下来的人们。

同胞们,半年前的几个月里人类渡过了历史上最艰难、最危险的时期,地球遭到了自称为索贝克人的外星智慧生物的攻击。尽管人类遭受到了巨大的损失,超过百分之九十的人失去了生命,但非常幸运,我们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地球仍然是我们的。

同胞们,战争的硝烟已经散去,凶恶的敌人已经被制服,甚至胜利的喜悦也渐渐平复,我们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平心静气地好好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未来。这也是今天我们聚集在此的目的。

在说出我自己的观点前,我想先谈一谈我们的敌人——索贝克人。

最近几周以来,得益于语言学家们的努力,我们解译了大量索贝克人的文字材料。也许在大家心里索贝克仍然是魔鬼的代名词,但是实际上他们是有着两千万年文明史、高度进步的智慧物种。了解到这个事实以后,我一直在想,人类的文明能延续两千万年吗?我们有这样的自信心吗?如果说索贝克人的入侵是一场可怕的梦魇,那么在这之前呢,我们的历史又都是甜蜜的美梦吗?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我自己是持悲观的态度。

我悲观的理由是什么?也许索贝克人能给大家一些解释。

这里请允许我读一段索贝克人对我们人类的评价,希望大家能暂时放下心中的仇恨,心平气和地听一听。

‘地球人是如此的聪明、敏锐、善于思考,但同时又是如此的自大、贪婪、不可理喻。他们消耗大量珍贵的矿物资源用来制造垃圾袋或包装盒;他们早已进入热核时代却还在为各自的神话争辩不休、大打出手;他们对个体愉悦的重视要远甚于保护延续自己的基因;他们能够理解复杂抽象的相对论却对一些基本常识——如资源是有限的——视而不见。这就是人类的文明,进步神速,但误入歧途。’

这就是索贝克人眼中的我们。谁能说他们错了?我一向认为重要的不是话出自谁之口,而是话本身是对是错。只要秉持一个客观公允的态度,就不得不承认索贝克人是对的。我们的文明建立在矿物资源之上,但常识告诉我们地球的资源绝对不够70亿人再用两千万年。恐怕两百年都不够。那么在矿物资源之后还有什么东西能来支撑我们的文明?我们真的没有理由悲观吗?

索贝克人不光是给出了对地球人的总体印象,他们甚至严肃地评估了人类文明陷于毁灭的方式和时间。他们在一份非常科学严谨的调查报告中给出这样的结论:人类社会目前的状态最多只能在延续五十年,包括资源、气候、荒漠化、基因退化等一系列严重危机将在未来50到100年间集中爆发,等待人类的将是热核战争、全球性饥荒和无尽的自然灾害。事实摆在眼前,常识不能否认,我们的生存方式必须改变,这是人类文明唯一出路。

那么需要改变是什么?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依然可以去敌人那里寻找一些启发。刚才已经提到,索贝克人的文明延续了两千万年,那么索贝克人是怎么让自己文明延绵不绝的呢?依我看,总结起来就两个字——谦卑。

何谓谦卑,那就是尊重科学、珍惜资源、爱护环境,绝不凌驾于自然法则之上。我们来看看索贝克人的一些具体做法。首先是严格把人口总量控制在5000万以下,既保证所有人的生活质量,又不至于对环境造成过大压力;其次是非常珍惜不可再生资源,任何日常损耗都是可再生的,甚至医院也不例外,矿物资源仅用于科研;再次是想尽一切办法保持社会的安定团结,重视教育,全社会的科学素养普遍较高,有助于消除意识形态方面的冲突;最后还有一点,大家可能会难以接受,他们实行繁育配额制度,根据基因的缺陷程度来分派繁育指标,一般人能繁育两个,差一点就一个,再差甚至不许繁育。

关于最后一点不少人可能持反对态度,我想索贝克人这么规定是为了保持自身基因不断朝好的方向进化。

以上就是索贝克人的最主要的一些法宝。说起来也很简单,几乎都是常识。然而我们恰恰正在这些看似常识的问题上犯错误。

介绍完索贝克人的一些情况,我的观点相信大家也基本都清楚了,没错,那就是我们必须改变过去那种以过渡消耗资源为代价的生存模式,转而寻找一种更加可持续的新模式,一种对环境、对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更加友好的模式。唯此,人类的未来才能有希望。

当然旧模式的改变经常是很困难的,人类的历史已经一再证明了习惯的强大和反动。然而,现在我们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尽管这个机会来得很残酷,代价极其高昂,但索贝克人的入侵确实给了人类一个机会,让我们可以从更久远的智慧物种那里得到启发,可以反思,可以警醒,更重要的是可以把一个更美好的社会建立旧模式的废墟之上。重点是我们愿不愿意去思考,愿不愿意去改变,愿不愿意在自然法则面前谦卑地低下自己的头颅。

中国人有句成语,‘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历史很可能不会再给人类第二次这样的机会了,所以我要恳请所有人,我亲爱的同胞们,认真地考虑一下我刚才的话,审慎明智地做出你们的选择!

我的发言就到这里,谢谢大家。”

新纪元3年3月8日,上午,一辆34路公交车停在五缘湾向捷广场站,走下来一个衣衫已经有点褴褛,面容憔悴的男人。车子开走后,男人望着不远处的广场上那座巨大的雕塑站了一会,然后缓步走上了广场。

今天是星期二,广场上人很少。昨天刚下过一场雨,广场的草地有点湿,地上的小草和广场边的大树都吐出了新芽,到处是一片清新的嫩绿色。从海上吹来的空气湿润、洁净,让人神清气爽。

男人径直走到雕塑前面,抬头欣赏起来。

这座雕塑高近二十米,由三个人物组成。最中间的是一个留着卷成轻微波浪短发的女人,身上穿着一件像医生的那种大褂,目光坚毅,眺望着远方,右手拿着一支MP5冲锋枪。左边的是一个留着长发,****上身的女人,胸部坚挺饱满,手里握着一根不规则的长锥状物体。右边是一个男人,穿着防弹背心,匍匐在中间那个女人的脚边,没有左前臂,右手紧握着一个引爆器。

男人对着雕塑看了很久很久,时而露出自我解嘲的微笑,时而露出迷惑的表情,时而神情黯然。后来,男人想起来雕塑应该有碑文什么的,他低头看了看,果然在雕塑底座上有一行字:

“向捷、蒋玲、马华宇,人类因你们而延续。”

看了这行字,男人再次露出疑惑的表情,不过似乎很快就释然了。他微笑着做了无所谓的表情,一屁股坐在雕塑前的台阶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漂亮的金黄色硅胶壁虎,上面有斑点狗那样的黑色斑点。

男人把玩着壁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他的脸看上去很平静,很难分辨他此刻的回忆是好是坏。最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一霎那间,他的手似乎有点抖,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打开了瓶盖,把里面的东西倒进了嘴里。

几分钟后,男人口里吐出一些白沫,蜷缩着倒在了台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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