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业第一次感觉到回家的路艰难,他的双腿就好像灌满了铅似的的沉重。走进门楼的第一个台阶时,他真想退回去,可是……不回家又能够去哪儿?
外边是黄昏的天,萧瑟的风,冷冷的空气,人也是冷漠的,没有可以供他安歇的地方。没办法,家……还是要回的,何况是他的家。
勉强迈上第一个台阶,他感觉到腿在打颤,但是……唯有这个通道是通往他安身之处的通道,除此之外他没地方可去。他想他还有一个家,那就是爸爸妈妈的家,只是在他结婚以后,那个家就不在属于他,他没资格回那个家了。
“吆,小程回来了,下班了?”王大爷走下楼时和他打招呼。
明业慌忙笑:“是是的,王大爷出去啊。”
“嗯,出去买点酱,你大妈要吃炸酱面呢,家里的酱不多了出去买点。”王大爷笑着,一脸幸福的样子,就好像他是英雄,在做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好好,那大爷慢走。”明业很关切地说。
“哎,哎。”
又有放学的孩子从楼底噔噔噔地跑上来,经过明业身边的时候,礼貌地笑着:“叔叔好。”
“哎哎,毛毛好,放学了?”明业答应着。
“嗯。”孩子笑着从明业身边跑上去,明业仰头看着一只大大的书包一跳一跳地上去,然后拐弯,不见。
是……这段路加长了,还是……他知道是他走的慢了,他的心情沉重了所以脚步慢了,觉得事情也多了。他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看到任何人,可是上上下下的人反倒而更多。其实平时也是这样子的,是他的心情而已,他知道,都知道。
拿出钥匙打开后,他再无退路,突然有一种不知道身在何处的感觉,就好像到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地方一样,无根也无依。他不知道建真用会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结果。今天一个下午的时间他觉得是他所有的人生那样长,他是在熬的,也终于熬到了知道结果的时候了。
他看到了建真,建真一如既往在厨房做饭,做只有他们两个人的饭菜。他不知道建真是不是看到了他,因为建真没有对他做出任何反应而是专心致志地做饭。他没敢多做停留,悄悄地溜出了厨房去了客厅。
其实建真看到了明业,但她不想和他说任何话,不过如果他说什么她会仔细地听的,她要看他是什么反应。她没有回头,是用眼角的余光看着明业躲躲闪闪地出去的。
——这就是她依靠一生的男人了?建真想。她很茫然,不知道今后的人生怎么度过。但一切只能在心里想而不是说出来,没有的。
饭菜都做好以后,建真一如既往把饭菜摆上餐桌,然后走进客厅对明业说:“吃饭。”
明业痴痴地等着电视机看,建真不知道他是真的看节目还是发呆,她也不管这些,没必要。
“哦,好好。”明业慌忙答应一声,关掉电视以后紧跟着建真走出客厅。
明业有点怕,怕建真和他吵架,毕竟今天中午的事情是他不对,就算他走投无路想要卖房子了,领人来家里看房子总应该先和她打一声招呼啊。
吃饭时,建真没有说话,两个人非常沉闷地吃饭。明业不知道建真是对他中午的事情不在意呢还是真的给他借了钱。借钱……那是六万,不是小数目,能够借到吗?还有就算能够借到,她肯吗?会为他去借钱吗?他的债务并不是平时可以说的出口的债务,是……赌债,是让人无法出口的丑事,是人们深恶痛疾的丑事。他不知道建真是在意还是不在意,他无法从她如水一般平静的脸上看出端倪,只是心里的忐忑不安。
如果不是建真的手机铃声响起来,明业真怕自己会喘不过起来。
“你的电话。”明业听到建真手机铃响的时候说了一句,算是把眼前的沉重推了一下。建真的手机是在他们的卧室,声音从卧室里传过来很小,他就好像建真没有听见那样的提醒她。
建真放下了手里的筷子起身去接听电话了,明业才松了一口气。
“哎,建丽。你吃饭没有?”建真问道。
“我吃了,姐,你说回咱家的,还回去不了?”建丽问道。
“回,都好久没有回家看咱爸爸妈妈了,回去的。后天不是星期五的嘛,我明天收拾一下,后天下午的班我请假,打算中午走,这样能够在家里住一整天的,星期日下午在回来不耽误星期一上班。你有什么东西要我给你拿?”又要到元旦了,建真知道建丽惦记回家。
明业听出是建丽的电话后松了一口气,她们姐妹说的也是建真回娘家的事,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的。
“好,你们放假之前上课也没有几天了,放假你就回去的,你自己拿吧。那就这样,我挂了。”建真说。
明业听到建真说挂电话,忙把支棱着的耳朵放了下来,装作认真吃饭的样子。建真走出来了,他佯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是建丽的电话?”
“是,她问我回家的事。”建真一边说一边拿起筷子吃饭。
明业扬起头来看着建真:“那你……回去?”
建真把饭送到嘴里说:“回,一年就要过完了,回去看看。”
明业又问:“那过春节的时候还回去不回去了?”
建真淡淡地说:“到时候在说。”她不是搪塞而是真话。过春节……离过春节的日子还长着呢,谁能够说的清楚?谁又会知道到时候又要有什么事情发生?现在的计划也仅仅是一个计划,说不定到时候就会变的。什么时候都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嗯,也是。”明业问建真这个纯粹也是没话找话的,建真这样回答他也再说不出别的。匆匆把碗里的饭扒拉到嘴里后,明业放下碗就站起来往外走。
建真以为他又要出去,说:“你等等,吃完饭了我有话说。”那六万元钱的事情她不想在吃饭之前说是不想让他影响她的吃饭情绪,她很饿想要吃饭。她不愿意让自己的身体垮下来。
明业怔了怔:“好,我去客厅等你,你慢慢吃。”
建真看到明业从餐厅走出去,心里突然生出一阵反感,说不出的反感,她有一种想要冲上去和他厮打的冲动,但她最终没有动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建真对着明业的背用力翻了一个白眼又扭回了头。翻白眼……建真这也是第一次,连她也搞不清她怎么还这样。可情绪不解决任何问题,她知道,但这饭是吃不下去了,建真只得放下碗筷开始收拾。
建真有什么话要说?不用动脑筋明业也知道是关于今天中午他领人来看房子的事。他想,如果今天中午建真不阻拦的话,他真的要把房子卖掉吗?明业也不知道,他痛苦地仰头靠在沙发上,一只手掌紧紧地捂住了眼睛,他不想看什么东西也不想听什么声音,他想去一个无人知道有他存在的地方,但是……现实的和希望的永远是遥远。
当初明业并不想这样的,麻将越赌越大是无奈之举,他是想赢的,或者他也不想赢,不想从上面发财,只是想玩,热闹,开心,他喜欢洗牌的时候那种稀里哗啦的声音,他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手里捧着麻将牌的时候,他觉得那张麻将就是世界之最的可爱,任何一张女人的脸都比不上的可爱,所以在旁人和他开玩笑说他不去摸美人的脸却来摸这个干巴巴硬梆梆的方块时,他总是不以为然,他有他的爱好。他喜欢这个淡黄色方块。明业觉得它温润柔滑,而且能够制造美妙的乐趣,美人的脸有这个好吗?美人的脸也不过是一张脸而已,是和别人一样的一团肉,能够有什么意思?自己有脸,想摸了摸一把和摸美人的脸没什么区别,他——不在乎美色。
当然,在别人取笑明业丢美人在家不怕别人趁虚而入时他也有过矛盾,他是男人,他怎么不怕?何况他的女人是太多人垂涎的,他心里清楚,但最终麻将的诱惑取代了别人玩笑带来的心理阴影,毕竟那是开玩笑的嘛。
输了这么多是明业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最初不过是玩,放一点小小的赌注不过是提神而已,小赌怡情,后来玩大的他也没太在意,他以为是玩的,输输赢赢最后也会持平的,就算稍微输一点也无所谓,玩的,何必那样较真?他们经常在一起玩的麻友在没钱的时候也玩,输了就记账,一笔笔记下来,他也记,别人欠他的他记下来,他欠别人的别人也记下来,后来感觉欠账有点多了,心里的压力就大了,总想赢回来,结果……
这一年就要过完了,大家说把所有的账都结一下的时候明业才傻了,他……一共欠了六万多。
一年下来玩麻将欠债六万多……如果是有钱人的话,这些钱想来也不在话下,关键是明业没钱。他只是一个老老实实的上班族,工资是有限的,也没有外来收入。这时他才急了,可他的理由是没注意,不是故意。他想来日方长……
可是,赌博也要赌的豪爽,愿赌服输,输了的钱是要给人家的。他是被逼的没办法了才想到卖房子的,万不得已。
他惶恐,不安,又无计可施。
他不知道建真要和他说什么,他唯有等她和他说。
明业打开电视的目的不是为了看,是为了掩饰他的尴尬,他的慌乱。电视机里面呜哩哇啦,说什么?做什么?他全不知道。他只希望建真能够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