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天,气温变得寒冷,乌鸦吱呀呀的飞过头顶,飞过天空,树上的叶子一片片的凋落,满城的桂花,铺满了整个大地,一夜过后,大地变得银装素裹,天是白的,大地是白的,屋前的那一株小树,一夜之间也变成了白色。
我站在门前,看着雪花一片一片的撒落在我的面前,我的眼睛似乎能看清它的形状,雪真美,美到我都不敢用手去触摸,妈妈说雪是吉祥的,代表着来年的丰收,我问妈妈为什么会下雪,妈妈回答说是因为菩萨的保佑。
当我终于领悟到妈妈说的话含义的时候,此时在我的天空之上,一群密密麻麻的麻雀正从我的头顶上飞过,我望着天,望着大地,望着在我视线内所有的东西,包括草木,包括动物,包括天空之上飞翔的鸟类,包括人。
我家住在大城市的一座四合院里,院中有很多很多一起玩耍的伙伴,有几位老爷爷老奶奶在院子里的石墩上聊着家常,那时候的我常常会不安分的脱离人群,来到石墩下,听老辈们讲从前的故事。
在院子的中间,有着一颗老槐树,老到多久已经没有人记得,同一个院子的老爷爷老奶奶说这棵树在他们爷爷的爷爷那一辈就已经存在了,这个院子也是后来才建的,风水先生说这棵老槐树因为太老,沾染了一些精气,是一个很好的风水宝地,那时候的我不懂这些,我常常拉着妈妈那长长的绣着美丽图案的袖子,上面有动物,有花朵,有许许多多的我喜欢的东西,我问妈妈什么是风水宝地,妈妈总是笑着看着我,看着我脸上因为玩耍而弄脏的小脸蛋,看着我将衣服穿反的模样,妈妈笑了,我也跟着笑,那时候的妈妈就像是一个永不厌烦的老师,拉着我小巧的手,一遍一遍的替我讲解,我常常依偎在妈妈的怀里,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切。
冬天下雪的时候,院子里的老槐树就会变成我们的乐园,我坐在老槐树的树墩下,看着天空,看着被皑皑的大雪覆盖的树冠,看着这片我从小长大的院子,看着院子里的每一个人,看着拴在院子木桩上的阿黄阿亮,阿黄阿亮是我养的两只小狗,是我在一次放学的路上捡到的,我还记得那天同样下着雪,雪落在地上,大风吹着雪,雪花飘飘洒洒的占满了整个天空,而后落在地面上,铺满厚厚的一层白白的积雪,我的小脚踩在上面,雪没入我的膝盖,一深一浅的在地面上留下一个个脚印,我望着我留下的痕迹,我看到了两只小狗,我将它们抱回了家,取名阿黄阿亮,阿黄阿亮很可爱,也很听我的话。
我走过去,伸出冻得发红的小手,我将手放在阿黄阿亮的身上,它们的身上是热热的,很舒服,我看着它们,它们也在看着我,我乍光临现的发出一阵阵的笑声,我笑的咯咯响,我将我那一排还是很脆弱的牙齿露出,妈妈说我不着调,我看着妈妈,看着自己,心里藏满了满满的快乐。
后来我们全家搬了出去,阿黄阿亮也送人了,走的那一天,天空还未亮,我走到阿黄阿亮的面前,静静地看着它们,或许是因为我们心心相印,阿黄阿亮睁开眼,我摸着它们的脑袋,阿黄阿亮用那充满亮光的眼睛看着我,我问妈妈为什么阿黄阿亮的眼睛会发光而我的却不会,妈妈笑了,没有说话,那时候的我很渴望自己也能像阿黄阿亮一样,眼睛能发出光来,是那种很亮很亮的光,
我们一家搬到了另外一座大城市,在那座城市里,我开始上学,我认识了很多的小伙伴,我认识了老师,可是我再也没有看到四合院里的小伙伴了。
在我十二岁的那一年,天空下着雪,白鹅鹅的雪花飘落在整个城市,我家的门前堆满了积雪,爸爸回来了,我扑上去,在他那满是扎人的胡须上狠狠地亲了一口,爸爸大声笑着说我淘气。
在我十一岁的那一年,天空同样下着雪,在我的记忆力,那一年的雪很大,大到我都无法形容,那一年,妈妈走了,我再也没有看到过她,那年我还很小,也是这么站在门前,天空的雪一点一滴的落在我的眼前。落在我的手心里,落在我的发丝上,落在我的衣服上。我看到妈妈的脚掌落在地上,弹起又落下,留下一个个深深的坑,那时我没心没肺的笑着,妈妈回过头,对我笑笑,身影渐渐地消失在我的眼前。
妈妈走后,我问爸爸妈妈去哪了,为什么没有看到她,爸爸说妈妈死了,当时我就哭了,哭的很伤心,大人们说妈妈死了我不信,那天我亲眼看到爸爸和妈妈吵架,爸爸打了妈妈一巴掌,那一掌打得很响很响,我躲在门后面不敢露头,再后来,我就看到妈妈一步一步的消失在我的世界里,但是我不能说,说了我会挨打,我怕挨打,可是我更想妈妈。
后来爸爸带了一个女人回来,长得很好看很好看,在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惊叹上天的如此巧夺天工,竟然让她生的如此完美,但是我不喜欢她,我知道,是她逼走了妈妈。
之后几天的时间里,我每天都站在门前,期望妈妈回来,可是一天又一天,妈妈始终没有回来,我问爸爸,妈妈是不是真的死了,爸爸说妈妈去了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在那里,她过得幸福快乐,叫我不要想她,我开始相信爸爸说的话了,如果妈妈没有死,为什么不来见我,为什么不来见她最疼爱的宝贝。
那一天,我把房间的门锁上,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爸爸来敲门,我把眼泪擦干,爸爸站在门前,问我怎么了,我说不小心进了沙子,眼睛闹的疼,爸爸没有说话,看着我转身离开了。
再后来,爸爸对我说,他要和那个女人结婚了,问我高不高兴,我想说我不高兴,因为我不喜欢她,但是我没有说出口,我看得出,爸爸很喜欢那个女人,每天下班后都会给她带礼物,连吃饭都不忘对她说甜言蜜语,她要是稍微有点不满意,爸爸都会点头哈腰的极力讨好她,那时候我很瞧不起爸爸,因为他在妈妈的面前从来没有如此,我更加不喜欢那个女人,是她将爸爸变成这样的,变得不再是我认识的爸爸。
我还是没有能够阻止,爸爸和那个女人结婚了,结婚的那天,天空灰暗,就像我的心情一样,灰沉沉的,那个女人的父母也来了,两人都是教师,婚礼结束后,他们来到我的面前,说爸爸找到幸福了,问我开不开心,我没有说话,事实上,我也说不出来话,因为那个女人和他的父母确实很好,对爸爸很好,对我很好,对爷爷奶奶也很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总感觉别扭,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妈妈的原因,毕竟妈妈陪我走过了人生中童年最快乐与美好的时光,现在要我抛弃妈妈,再接受另外一个女人,我想我是做不到的。
当时我的心里在想,只要爸爸幸福,我想我是可以暂时忍受不再想妈妈的,可是没过多久我失望了,那个女人的脾气开始变得暴躁,动不动就对爷爷奶奶发脾气,说老了死赖在家里,还要她来养,那个时候我还很小,才十一岁,什么事情都不懂,每天晚上经过爷爷奶奶房间的时候,我都听见他们在小声的叹气,当时我的心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的感到一阵疼痛。
我走到爷爷奶奶的面前,我问他们,妈妈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奶奶抱着我,没有说话,只是一直在哭,爷爷在旁边看着,抽搭着他手里那支和他年纪差不多的烟筒,嘴里的哀叹就没停下来过,那时我还小,并不懂这些,只是看见奶奶在哭,我也跟着哭,奶奶见我哭了,反而哭的更凶,我们爷孙俩的哭声充斥着整个房间,回荡在我的心田,我的心跟着一阵阵的疼痛。
在我十三岁的那一年,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事爷爷奶奶死了,两人死的时间相距不过三天,奶奶是在爷爷死后的第三天早晨发现的,当时我走到奶奶的床前,叫奶奶起来,奶奶没有作声,我用我那小巧的,还有点微嫩的手去推她,奶奶还是没有任何的动作,在推了几次后,我坐在地上,无声的抽泣,奶奶死了,尽管那时候我还很小,还不懂得大人们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但是我常常听人家说,人死了后,身体会一动不动,僵硬无比,从那些只字片语当中,我知道奶奶永久的离开了我,离开了她最疼爱的孙女,我呆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妈妈走了,爷爷走了,奶奶走了,在这个世上我只有爸爸这一个亲人了,可是爸爸被那个女人迷住了魂,不再疼我,我忽然感到周围的一切变得陌生,看待所有的东西都像是隔离了好几个世纪一般,我觉得我不再属于这个世界。
过了许久之后,我颤颤巍巍的走到爸爸的房前,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和忍住要哭的冲动,伸出手掌,敲了敲爸爸的房门,里面没有任何的声音传出,我再敲了敲,过了许久,传来那个女人的声音,她的嘴里骂着一些脏话,叫我不要去打扰她,我伫立在原地,只说了一句话,我说奶奶死了。
再后来,我听到起床和穿衣服的声音,我听到爸爸在骂那个女人,我笑了,爸爸还是疼我的,他没有放弃他的女儿,再后来,我什么都听不到了,我昏倒在了地上。
我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感觉浑身像是散架了般,疼痛无比,但是我没有哭,妈妈告诉我,女孩子要坚强,我又想起妈妈了,我转过头,看到爸爸正在旁边削着水果,我对爸爸笑了笑,伸出手去接水果,当我的手距离爸爸手中的水果只有零点一毫米的时候,我停住了,手放在空中大概十分之一秒,然后快速的缩回,因为我看到那个女人正从外面进来,然后重重的关上医院病房的木板门,手里挎着她那花了爸爸三个月工资买的名牌包包,一步一步的向我走来。
我下意识的将身体往医院病床上的被子中缩了缩,我害怕见到那个女人,尽管她并没有对我做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出于本能的对她感到颤栗,是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害怕,我害怕她像对待爷爷奶奶一样对待我,在这个世上,除了爸爸外,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我害怕这个陌生的世界,害怕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每一个人,更害怕站在我眼前的女人。
爸爸放下手中的水果,走到近前,轻轻对我说“天歆,乖,不怕,有爸爸在呢。”爸爸并不知道我是因为害怕那个女人才会这样,我将头慢慢的伸出被子,好让自己的鼻子能够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我不敢看着那个女人的眼睛,连她身上的任何部位都不敢直视,我看着爸爸,爸爸也看着我,我问爸爸,爷爷奶奶呢,爸爸说我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爷爷奶奶在我昏迷的第二天就已经下葬了,出殡的的那天,天空下着微微的细雨,出殡队伍走走停停,我静静的听着爸爸讲,我知道,天空正下着的细雨,一定是爷爷奶奶的泪水,他们在呼唤我的名字,呼唤我去见他们最后一面。
我将被子往身上紧了紧,因为那样会盖住我此时一颗冰冷的心,我痛恨自己,痛恨自己昏迷躺在医院中,痛恨自己没有看到爷爷奶奶最后一面,生前他们是最疼我的,可是我却连最后一面都没有满足他们,我对爸爸说自己累了,要休息一会,爸爸起身,和那个女人一起走出了病房,并且轻轻地关上了医院病房的门,在他们走后,我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像是流水一般,流落整个病床。
一星期后,我出院了,出院的当天,我迫不及待的到爷爷奶奶的坟前祭拜,这时爸爸为我点上一炷香,我磕了三个响头,默默地注视着,没有说一句话,爸爸和那个女人站在我的身后,同样没有说话,当时我的心就像刀绞一般,疼痛的厉害,直到很久很久,我才用尽浑身所有的力气,一步一步地往家里走去。
第二件事,当我坐在宽敞的教室中学习,老师的粉笔在黑板上叽叽喳喳的欢叫时,我接到了爸爸的电话,爸爸说生了。我知道,那个女人生了,生了个大胖小子,电话那头的爸爸像是孩子般,变得不知所措,过了许久,才将电话放下。
在放下电话的那一刻,我害怕了,是的,我的确在害怕,那个女人的小孩一旦降临在这个世上,我将不再是爸爸眼中的心肝宝贝,可是我没有办法,爸爸喜欢那个小孩,我看的出来,当那个小孩(我的弟弟)还在那个女人肚中的时候,爸爸就每天围绕着她转,我变得像是空气般,失去了爸爸所有的宠爱。
那一年,我失去了所有的东西,那一年,也是我最不愿意想起的一年。
十五岁的时候,我已经小学毕业了,记得当我拿回毕业证的时候,我悄悄的走到爸爸的身后,用我那还很稚嫩的小手捂住爸爸的眼睛,我问爸爸猜猜我是谁,爸爸一把抓住我的手,转过身看着我,脸上露出笑容,是那么的慈祥,我还清晰的记得那笑容里蕴含的伟大的父爱和无私的奉献,是那么的温暖。
“小宝贝,你回来了。”爸爸把我抱起来,放在他的腿上,我甚至都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种独有的味道。
“爸爸,我拿到毕业证了。”我高兴的举起手,在我的手上,那本红红的毕业证是那么的耀眼,爸爸看着我,又看着我手上的毕业证,轻声的笑了。
就在这时,那个女人回来了,自从那个女人来我家后,爸爸就让我叫他静姨,静姨的手上抱着我的弟弟,同父异母的弟弟,尽管我不喜欢静姨,可是我却很喜欢抱在她手上的弟弟,弟弟的名字叫天飞,爸爸希望他能有朝一日一飞冲天,给这个家带来荣耀,我不知道长大后他会不会如爸爸所期望的那样,但我知道,自从天飞降落在这个家庭后,爸爸就把放在我身上的宠爱拿走了三分之二,放在了弟弟的身上,我有点不开心,爸爸说弟弟还小,我这个做姐姐的应该让着他,我没有说话,是啊,毕竟她是我的弟弟,是同一个爸爸生的,爸爸就算将我身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弟弟,我也应该为他默默地祝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的心里,总是会有一种莫名的异样感觉,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爸爸走到静姨的面前,从她的手上抱过弟弟,弟弟两岁了,两岁的弟弟已经学会了走路,尽管有点颤颤巍巍,但只要一有空余的时间,爸爸就会牵着弟弟肉嘟嘟的小手,在地上来回的走动,我看得出,爸爸很喜欢弟弟,两岁的弟弟已经会说话了,当那第一句爸爸说出口的时候,爸爸和静姨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爸爸把天飞放在自己的肩膀上,驮着天飞在客厅里来回的奔跑,爸爸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下来过,笑声回荡在客厅里,我静静的看着,脸上同样露出笑容。
我知道爸爸喜欢弟弟,可是我一点都没有吃醋,弟弟五岁的时候,已经可以在不需要大人的守护下,平稳的在地上跑来跑去,爸爸和静姨会在一边看着,两人手牵手,五岁的弟弟喜欢跟在我的身后,那时候的我已经十八岁了,已经在读高中,弟弟总是跑到我的面前,用他那还不是很清晰的稚嫩嗓音,大声嚷嚷着姐姐抱,我笑了笑,将他抱起来,看着他脸上洋溢着的灿烂笑容,心里感到一阵阵的欢乐,五岁的弟弟已经上幼儿园了,弟弟很乖,幼儿园的老师总是会拉着前去接弟弟的爸爸,说弟弟在学校里乖得不得了,每次临走前都会将爸爸拉倒一边,问爸爸是怎么教孩子的,这时候的的爸爸脸上总是充满了笑容,笑容里带着骄傲。
在我上大学的时候,也就是我二十一岁的那一年,爸爸成为了大老板,爸爸在我们搬出四合院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做生意,年轻的爸爸很有商业头脑,爸爸常常看着我,看着我脸上洋溢着的天真无邪的笑容,看着我因为满足而露出的快乐,爸爸哀声叹了口气,说我不是男孩子,要是男孩子那该多好。
我知道爸爸说的话的含义,爸爸是独生子,爸爸的生意做得很大,自从天飞降落在这个家庭后,爸爸每天像是一块粘皮膏一样,跟在天飞的身后,默默的注视着天飞,这时候的天飞总是会跑到我的面前,我将他抱起看着天飞,看着爸爸,我知道爸爸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爸爸说天飞将来长大后会继承他的一切,我静静的听着,没有说话,我是女孩子,在旧社会里,女孩子是没有发言权的,在这个家里,我同样没有发言权,我的一切都是爸爸替我安排的,包括我上学,包括我的生活,包括我的学习,包括我的一切一切,我每天就像木偶一样,没有任何的空间来摆弄我花样的年华,享受我散发着青春活力的人生,而爸爸就像那个摆弄木偶的人,我的一切都在他的手上变换着不同的生活轨迹。
爸爸说是为了我好,我没有说话,我没有发言权,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爸爸在为我着想,在这个世界上,我只剩下了爸爸这一个亲人,我在他的掌心里活着,在他的安排下活着,可是我没有任何的怨言,因为我只剩下爸爸了,我已经没有了任何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