籽言醒来发现自己竟躺在陌生的地方,异冲不见了不说,居然连赤影偃月也没了,当即把她吓得魂不附体,这要是被积卒拿去给歹人作恶,鸿鹄怕是……籽言爬起来就往外跑,可是碧水楼阁非等闲之地,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她虽心系鸿鹄却不至于莽撞,否则不但鸿鹄救不了,连自己都陷入囹圄,她纵跃上墙趴在瓦块后观察这里的概貌,这里似乎哪里有些不一样,仔细一看才发现所有楼台下面并不是路,而是如落英般的云彩从连绵的桃花树中穿越而过,一时间她脑中竟浮现出陶渊明《桃花源记》里的模样。这云路像迷宫样七纵八横又横竖相接,每条云路都通着不同的方向,只是桃花深深阻挡许多视线,加之云雾氤氲看了好一会儿也找不出可以走的路,她正思索着,云波扬起,一队巡逻士兵若隐若现,她立刻把头埋下去,不想脚下踩着的瓦片竟发出了声音。
“谁!”
籽言生怕连呼吸都会扰得云雾泛动,就差闭息了,这会鸟瑟归于静谧,只有满眼的桃粉旖旎在这烟笼寒宫上。
“队长是听到什么声音了吗,要不要派队人过去看看?”
“不用了,或许是这几日被那死囚折腾得太过疲惫,休息下便好了。”
待脚步声消失了好一会,籽言才从墙顶上跳下来,寻了约莫半个时辰看到一个端着饭盘的人,她一路尾随在近乎碧水楼阁的边陲,一块杂草丛生之处找到个昏暗的地下入口。把守卫和送饭的轻而易举搞定后自己端上饭盘向里面探去,里面砖墙低矮十分压抑,稍稍挪动脚步就能看到滚起来的灰尘呛得她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隐约听见有铁锁呼啦一声,微光处一团黑色的东西晃了一下,籽言下意识觉得那是异冲,放下饭盘冲了过去,可抬起头来的却是张陌生的脸。
“王芒挨不住了换了个女的?还真是流水的人,流水的刑具啊……”
他说话时空气出现一丝淡淡的血腥气,籽言掩住口鼻和他拉开距离。
“想让我招话就来***怎么着也得送来拿得出手的……这个个子太矮……没有胸没有屁股……实在让人大失所望啊……”
此人满口污言秽语出言不逊,言语如此轻佻想必是犯了荤乱之人所以才被这手腕粗的铁链锁着。放眼望去,这里唯一一条路只通向他被锁住的地方,并没有异冲的痕迹,不想耽误时间的她转身就走。
“怎么,你不是来**我的吗?”
听这话籽言脑袋嗡嗡的,也不看看他自己什么蓬头跛足乌面鹄形的模样还这般放肆,被人打死都活该,如果不是急于找异冲真想走过去甩他两巴掌!
“这里不会有你要找的人的,”他这话一出,籽言停住脚步,“这地方与世隔绝,谁都不会找到……”
“这到底是哪里?”
“哦?”他有些惊讶,“被他带到这地方来还能完好无损?原来我们的青龙少司也会怜香惜玉啊!”
鬼蜮?!籽言心中惊呼,明明是中了积卒的迷幻咒,怎会被他挟持来这里?
“能到这里来的,就没有活着出去的,你若不是对他有用,他鬼蜮断不会让你进他行宫又留你到今日!”
既然知道这里是霍都行馆说明鬼蜮离自己并不远,赤影偃月必在他手上,明抢未必是对手,那只有暗夺了!自顾自打算的她未发现阴暗深处,再难看清他的模样,没等她迈出一步就见二指粗的铁链如箭般直捣而来,硬生生地缠住了她的脖子和腰往那人身边拽去,地上留下两道挣扎的脚痕,籽言被勒得喘不过气,连救命都呼喊不出。
“砰砰”两声,铁锁断裂,她摔倒在地,头旁很快漪出一圈血滩,距那猥琐之人只有几步之遥的籽言扔掉压在身上铁链惊慌失措地爬开。
他吐出嘴里的腥咸说:“来得当真是快啊……”
“囚你数载不想还是这般不思悔改!”鬼蜮措辞有力嘹亮铮铮透穿整座牢壁四下回响开来,不远处,他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以往无数次听说青龙少司,今日得见其尊容直叫籽言楞在原地,他一身细花锦绣的内衬加锻棉匹鹅绒黄衣褂,每一步如无形,若轻盈必柔娆,皎如玉树临风前,这样的他集了男子的潇洒又有了女子的轻柔,若非早定了他的性,真叫籽言误以为女扮男装,只是这派行姿之上却是块冷冰冰的面具,唯独枚唇外露,再无它貌。
在他脚边,积卒颤颤巍巍地跪在那里,鬼蜮撩拢起衣袖若有似无道:“都说进我霍都行馆的人都是有来无回的,你觉得是这样吗,积卒?”以为到了鬼门关的积卒吓得面色惨白,抖得连画面都开始不稳,“你看你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跟跪在我旁边像狗一样的人都没有半分区别!”
“是是是!少司说什么都是!”知道自己图谋败露的积卒不停地磕着头解释说他自己一时利欲熏心才被金银蒙蔽双眼,开始只是想从罗曼那里多捞些好处,根本没想过为他谋计,心里始终都是为鬼蜮效忠的。
“为我效忠?”鬼蜮厌恶地瞥了他一眼道:“我解决了蒋显让罗曼丢了智囊,他挖你过去无非就是想修补缺失的臂膀,不过他也算是慧眼如炬,你确实听话,原是我这的水太浅,养不住你这条蛟龙了啊……”
“少司大人您往日待我不薄我一直铭记在心他日以求报恩,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真心背叛您啊!我只是一时糊涂犯了错,现在我知错了您就饶我一回吧我再也不敢了!”积卒不停地磕着头,脑门上一大块血斑。
“你是第一天认识我么?”鬼蜮目露凶光,神术未出被籽言箭步上前拦下,他放下手臂冷冷道:“与你无关!”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都已经承认错误了,又何必咄咄逼人,你们不都是相信星象裁决吗?一个人如果真的十恶不赦自会被星象降下惩罚!”
鬼蜮心中可笑,星象如果真的那么有用哪里还会有流族蛮夷横行霸道?哪里还会有饥荒连年饿殍遍野?更不会有好人不得善终这样的结局,星象那套把戏不过是星殿中人为自己的信仰投下的期许罢了!她还信以为真了!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他都不能死,他手上有迷幻咒,我需要这个救人!”
原来是为了迷幻咒……鬼蜮的声音顿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迷幻咒是我给他的,五行阵也在我手里,如果你想要,大可问我求,不必理会他的死活!”
听到五行阵和迷幻咒都在鬼蜮手中籽言精神不禁为之振奋,想到距离挽救鸿鹄性命只有一步之遥的她难掩内心的激动,但看命不久矣不顾流血还在磕头的积卒她心生怜悯,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圣人尚且有被蒙蔽的时候何况逃不过世俗的凡人,于是再次恳求鬼蜮放过他,若再有下次一并罚过。鬼蜮没说话,却也未动手,捡回一条命的积卒连声道谢后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待他离开后,籽言开门见山质问他:“我的赤影偃月是不是在你那里?”
“是。”
“神木禹呢?”
“也在。”
“还给我!”
“可以,不过……”鬼蜮话说一半籽言心急如焚,心都悬到了嗓子眼,看她着急的模样鬼蜮越是卖着关子说:“那两个东西我的爱物很是喜欢,此会正在庭院玩耍呢……”籽言双腿打软如棉花般瘫倒在地前被鬼蜮一把抱住,“凭你这样的胆色还敢妄图从神祭手中取五行阵和迷幻咒,当真是不自量力啊!”
“难怪人人都说青龙少司笑面夜叉为人心狠手辣,也当真是名不虚传!”籽言用力推开他说:“如果鸿鹄有个三长两短,我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籽言威胁的话语落在鬼蜮眼里毫无分量,他不慌不忙地说:“你的蕴海稀疏浅薄交织不稳,别说杀我,星殿随随便便一个星官都能将你挫骨扬灰,这般狂妄的姿态莫非也是同玄武神官学来的?”
“鸿鹄的名字从你嘴里出来简直是一种亵渎!”籽言毫不掩饰内心激愤,说起话来也愈发尖锐,“他教我的必是你等不能匹及的,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听你寒酸捻醋的嫉妒,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鬼蜮唇角微勾,似笑,却更似轻蔑,“想要那两样宝物又有何难?你只要乖乖听话,别说赤影偃月,五行阵和迷幻咒都可以给你。”
乖乖听话就能换来鸿鹄一命,这样的交易绝非一般!毕竟鸿鹄若身亡,少了竞争对手对青龙乃至其余世界的神官来说都是百利无一害,这样绝佳除去玄武神官的机会,向来无所不用其极的青龙少司又怎会轻易放过?
“答应你可以,我有几点要求,同意了,我自当为你做事。”
鬼蜮欣允。
“第一,我不杀人;第二,我不害人,第三,我不做任何有悖道德常伦之事!”
鬼蜮哈哈大笑,看她不苟言笑的神态倒影在略微稚嫩的脸庞上尤为可爱,他说:“不知道打扫、洗衣、做饭这样的事在你眼里是不是有悖道德?”籽言听后眼睛都忘记眨,以为自己幻听了,“一月之内,你为我打扫、洗衣、做饭,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只要做得我满意,不要说五行阵和迷幻咒,只要是我能给的,给得起的,都会给你,你要用来做什么我也不会管!”鬼蜮把籽言带回碧水阁庭说:“既然我答应了你的要求,作为等价交换,我也有一个条件,在这月余之内,不许你再去禁牢,如果有违反,休怪我翻脸无情!”
自己本就和牢里人没什么关系,加之方才险些被轻薄就更加不愿有瓜葛了。既然拿鸿鹄性命做注,又岂能不遵。
鬼蜮带她去卧房,墙上正悬挂着赤影偃月和神木禹,籽言扑上前反反复复检查赤影偃月,再三确认无恙后终于长舒一口气。
“这是关于我们交易,我的诚意。”鬼蜮说。
身无长物的籽言想了想,取下北海王珊瑚珠放在他手上说:“我已倾出所有,这是我的诚意,希望你言出必践!”
鬼蜮合掌,“然。”
他安顿好籽言回去行宫的时候,安陵和白萱已经醒了,安陵早已把这庭院来来回回走了数遍,觉得这构造有些深不可测,明明可以一眼望到边的墙垣走了数步却不见头,他抬头望着庭柱顶端,上面雕花纹路心生奇怪,这种雕花叫一根藤,由根生起,整根柱子的雕花纹理全由这一根藤发枝雕刻而来,十分考级工匠的手法,若手法不精细就会断枝残枝,这种技艺早已失传,别说领悟当中精髓,连最基本的手工都无从考究了,可如果住这间房子的就是会一根藤的人也就不奇怪了。
看安陵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连自己是否身陷囹圄尚且不知,居然还有心情看雕花,若他不是自己的归宿,白萱咬死他的心都有了!
“咔!”
从深不见底的树影尽头传来一声响,把两人吓一跳,阴影深处,一尊庞然大物叼着石玉晃着脑袋走出来,嘴角不断有发亮的石沫掉落,它默默地盯着安陵,出奇地安静,安陵也望着它,两人似乎做着奇怪的交流。
这可把白萱吓够呛!整个庭院都是她的喊叫声。
鬼蜮慢慢走到安陵面前说:“第一次见到有人不怕盗宝飞猴的。”
这哪里是不怕,压根是腿僵迈不动步子了!安陵气自己怂样,但一听是盗宝飞猴,眼前一亮!它就是盗宝飞猴,那他就是鬼蜮了?安陵一个激动抓住他的手张口就要五行阵,这架势险让鬼蜮架不住,籽言要五行阵可以理解,他要做什么?
“要五行阵为何人,为何事?”
安陵特亲地说籽言是他姐姐,很亲很亲的姐姐,对他家有大恩,为她找五行阵是想报恩的!
“这里山路狭隘,你们白天不来偏偏夜黑过来,若不是盗宝飞猴相救,怕你们是要葬身狼腹了!小命险不保居然还要索取它物?”鬼蜮说:“我这里不是善堂,休息好了即刻离开!”
安陵面露难色,拿不到五行阵此番出来就没有意义了!他再三央求鬼蜮却越来越不耐烦,当初莫名其妙地告诉他们行宫地址自己都不明白,后来觉得这里悬崖峭壁偏僻难行,想来不会成行,想不到还真找来了,原本安静的行宫一下多出两个生人,好似平静的生活被人打乱,鬼蜮不喜欢被叨扰的感觉,没说两句便下了逐客令。
眼前这人救人又逐人如此喜怒无常叫人难以捉摸,安陵向来执着不愿就此放弃,再三恳求留自己在这三日,他可以帮忙挑水担柴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就当是报答两次救命之恩,鬼蜮见他如此难缠也就不愿多说,丢下一句三日后自行离开便走了。白萱见鬼蜮离开这才飚了起来,大声嚷嚷安陵是白痴,不趁这个机会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居然还主动要求留在这里三日!三日担惊受怕的生活怎能消化得了?!安陵觉得眼前叽叽喳喳这女人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既然他肯留自己在这,那他就有三日的时间去找五行阵,找到就赶紧跑,也不枉冒着性命危险来此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