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兰姆姆很快就要起程前往加尔各答了,那是她挚爱一生的城市,也是她侍奉基督的重要地方,她的仁爱工作就是从这个城市开始的。所以,在她到达加尔各答之前,我们有必要先了解一下这个城市,以及印度的种姓制度。因为,使德兰姆姆终生不安的那种贫困,除了战乱和历史的原因外,在某种程度上,跟这种制度是有关系的。
自古以来,印度的传统就将人民分为四个种姓,也就是四个等级:一为婆罗门,即僧侣和教士;二是刹帝利,即武士、军人;三是吠舍,即商人、地主、牧主、放债者;四是农民,叫首陀罗。此外,还有不配列入种姓的帕里阿,即贱民,包括屠夫、鞋匠等。而且,种姓与种姓之间有着严格的界限,不能跨越。一个人在一生中,只有一种原因可能被改变种姓,那就是因为受罚而被逐出种姓,成为贱民,却没有任何可能成为另一种种姓,即便他终生努力向上向善。而受罚的原因,可能只是与下级种姓的人共进了一次晚餐,或者,同行了一场宗教礼仪。
因此,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贱民,就永远不可能有抬头的日子了。无论他们怎么努力,都只能是贱民。而且他们还不能自由地选择职业,只能从事祖先传下来的工作。因为这些工作被看作是低贱的,不干净的,只配贱民去做。
在印度教里,牛被当做圣物,受到崇奉。而贱民因为必须触摸“圣牛皮”(屠宰、制鞋等),而被看做是污秽的,不洁净的。也因此,他们被称为“不可触摸者”。这是一个极其可怕的侮辱性的称呼,这个称呼把他们与其他种姓的人彻底隔绝了。他们没有资格喝泉中的甜水,只能喝污水。他们不能进商店购物,只能卑躬屈膝地站在远处等待店员将物品扔给他们。不能进法庭,没有权利上学,等等。甚至,如果一个贱民的影子投射在一件食品上,这件食品就只能扔掉,连贵族家的狗都不能吃。
虽然如此,贱民却从不反抗。因为他们的宗教告诉他们,那是他们前世“造了孽”的结果。如果要改变,就只能耐心地等待来世。而生活在社会中上层的人们,在贱民的贫穷、悲苦和忍耐中,过着富有奢华的生活,却不会因此而感到不安或惭愧。因为在他们看来,那是他们前世“积了德”的结果。
正是因为这种情形,德兰姆姆后来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观点:“人类缺少爱心是导致世界贫穷的根本原因,而贫穷则是我们拒绝与他人分享的结果。既然世上的一切都来自上帝的恩赐,所有人在上帝面前都是平等的,那么,当有人在饥饿和贫困中苦苦挣扎的时候,富人便没有权利独自支配自己多余的财富。”
伟大的王子释迦牟尼,就是因为有感于世间的种种苦难,其中包括这种极度的不平等,在修行觉悟后,创立了人人平等以至众生平等的宗教。他说:“血和泪中没有种姓之别。”虽然佛陀的教导后来传遍了整个东南亚,甚至世界的其他地方,但婆罗门的强大势力,却使佛教最后几乎在印度绝迹。而20世纪的圣雄甘地,也曾为“贱民”的权益四处奔走,他宣称“贱民”为“天之骄子”,如果“不可触摸者”这个侮辱性的称呼不消失,那么,印度教就必须消失。出身于高贵的婆罗门种姓的印度总理尼赫鲁,为消除这种等级的罪恶,甚至把取消“不可触摸者”写进了宪法。但事实上,社会的歧视并没有因为这些卓绝的努力而消失,贱民依然生活在不平等的极度黑暗里。
还必须说说农民。农民占印度人口的绝大多数,虽然被列入第四等级,但半数以上的人没有土地。大地主享受一切利益,还可以免税。农民收入微薄,却必须纳税。即便是在英国统治期间,也是这样。作为纳税人,农民基本享受不到政府的任何服务。因为大部分的税收,都用在了英国。起初,英国还从印度进口纺织品,但英国工业革命后,印度便成了英国的原料基地和产品销售市场,这就使得印度的农村手工业几近绝迹。工业技术的引进,只不过解决了一小部分人的就业问题,而过剩的劳动力竞争,又使得劳动者的工资极其低微。
其实,印度并不是一个资源匮乏的国家,但战乱加上历史遗留问题,使长期形成的贫困积重难返,而种姓制度又在很大程度上制约了印度发展的进程。
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英国一参战,印度也就自然而然地卷进战火中了。平常用来运送稻米的船只都被军队征用,这就更加切断了本来就供给不足的城市的粮食供应。战争又使难民大量涌进城市,尤其是加尔各答,一年就有几十万难民逃入,致使这个本来就人口密集的城市更是雪上加霜。拥挤不堪的街巷里,到处是污水、垃圾和大小便,加上潮湿多雨的气候,更使这个城市遍地污浊,惨不忍睹。
可怜的难民们,因为付不起昂贵的房租,只好住在街边的露天里。在露天里吃喝拉撒,生育死亡。孩子们就在垃圾堆上玩耍,母亲们在垃圾堆中哺乳。喝的是阴沟里的水,吃的是拣来的或乞讨来的食物。更可怕的是,患着各种疾病的人随处可见,他们就匍匐在街边,许多人倒在街角路旁无人过问,每天都有成千的人病饿而死。
不久,战争结束了。但战争结束后的印度,灾难并没停止。1946年,圣雄甘地以非暴力方式实现了印度的独立。但由于宗教信仰的不同,印度国内的回教徒和印度教徒之间又发生了激烈的冲突。1946年7月,穆哈默德·哈里·真纳号召追随他的穆斯林采取“直接行动”,于是,在穆斯林和印度教徒之间爆发了一场可怕的暴乱。敌对双方就在大街上互相砍杀、放火,致使街上堆满尸体,血流成河。而从郊外飞来的秃鹰和兀鹫,公然成群地歇在屋顶上,垂涎欲滴地盯着那无人掩埋的尸体。大概有12000多人死于这场暴乱,而更多的人,是在暴乱中死于疾病和饥饿。
老迈的甘地为了平息这场可怕的暴乱,不得不亲赴加尔各答发表抗暴演说。
1947年8月,英国人离开了印度,印度终于获得了独立,这是圣雄甘地努力多年的结果。但独立后的印度却被人为地分割成两个国家:西为巴基斯坦,东为印度。圣雄甘地反对分裂,他强调无论是印度教徒,还是回教徒,都可以像兄弟一样和平共处。但追随他的群众却支持分裂,他们认为印度教徒和回教徒不可能和平共处。
分裂使印度失去了丰美的农业基地,粮食更加不足。而巴基斯坦又失去了工业基础,它的原料必须出口到印度去加工。而且,各自独立后的国家又并非单一的信仰者,这就导致印度的回教徒往西边的巴基斯坦跑,巴基斯坦的印度教徒又往东边的印度跑。仅在1947年下半年的几个月里,就有1000多万人在这样不停地逃来逃去——而涌进加尔各答的难民就有上百万,这种混乱又不可避免地导致暴行不断发生。直至1948年1月3日,圣雄甘地被暗杀,这个巨大的悲剧才使公众失去的理智开始有所恢复。
在这种极度的混乱中,加尔各答的情况简直可以用惨烈来形容。它的贫民窟又多又脏,在全世界是出了名的,以至尼赫鲁说它是“噩梦之城”。
时至今日,在加尔各答的街道上仍然可以看到那些住在街上的人们。台湾静宜大学校长李家同先生在1994年11月访问仁爱传教修女会时,便亲眼看到一个小孩在阴沟里舀水喝,用阴沟里的水洗脸、嗽口。还有两个小男孩,每天晚上在他下榻的旅馆门口睡觉,兄弟俩合盖一块布,哥哥大概只有3岁大,弟弟自然更小。李家同先生说,这些孩子,很多终其一生都没能走进过任何一间房子,甚至可能一生都没喝过一口干净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