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蒂冈的回信仍然没有来,在持续的等待中,德兰姆姆的信心和勇气又经历了一次来自现实的考验。
那天,姆姆带着一些学生去郊游。在返回的路上,姆姆看到街边有个老妇人,裹在一块破布里,已经奄奄一息了,以至老鼠在啃她,她都感觉不到。
在那条混乱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全是极贫的人。姆姆对他们喊道:“这个女人要马上送医院,她就快死了,难道你们看不见吗?”没人回应她。相反,人们都奇怪地看着她,像看一个怪物似的。贫穷和疾病导致的死亡,每天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发生。他们看多了,也就麻木了。
姆姆蹲下来。她摸了摸老人的脸,老人这才勉强睁开一只眼睛,虚弱地说:“帮帮我。”
姆姆立即回答她:“你放心,我会照顾你的。”
然后,姆姆找人借了辆手推车,以最快的速度,把老人送到了一家政府开办的免费医院。
但医院拒绝接受。医生说:“医院太挤了,已经没有空间了,用珍贵的资源来救一个垂死者,是一种浪费。”
在加尔各答,对于穷人,尤其是对于生活在大街上的穷人来说,得病往往就是末日,或者等同于末日。因为医药费非常地昂贵,他们根本付不起。虽然政府也开办了一些免费医院,但事实上,在治疗开始以前医院就爆满了。医院里拥挤不堪,以致楼梯上、走道上,以及所有想象得到的角落里,都挤满了病人。而且这些医院的条件大都比较简陋,往往连一些必要的设备都没有。而医生们每天最大的愿望,就是不要再接收病人。这就使得那些从街上收容来的病人,根本没有机会进入医院。
当时德兰姆姆面对的就是这种情形。她对医生说:“她也是人啊!”
医生回答说:“我们无能为力。”
姆姆恳求道:“她和别人一样,也是上帝的子民啊。”
医生耸了耸肩膀,说:“我非常了解你的感受,修女,但我也没有办法。”说完就走开了。
姆姆在他的背后喊道:“那她怎么办?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吗?”
医生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无可奈何地对姆姆说:“送她去别的医院试试吧,我也不知道。”
但车主拒绝继续借车给姆姆,他很不耐烦地说,他还有事。
姆姆很难过。但她并没有责怪车主,也没有责怪医生。在姆姆奇特的一生里,她从不评断别人。在她看来,评断别人就不是爱的表现。因为耶稣曾说:“你们不要论断人,免得你们被论断。因为你们怎样论断人,上帝也要怎样审断你们;你们用什么量器来量,上帝也要用同样的量器量给你们。你为什么只看见弟兄眼中有刺,却不想自己眼中有梁木呢?”(《马太福音7:1-4》)
这时,天空响起了隆隆的雷声,眼看就要下暴雨了。姆姆忙叫修女带着学生们先回去。然后,她就弯腰把老人抱了起来。
要知道,那是一个非常非常脏的老人,满身都是污垢,而且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而且就快死了。要抱起这样一个人,不仅需要爱心,更需要勇气、意志和力量。
大雨哗啦啦地说下就下。德兰姆姆把老人抱在怀里,轻轻地摇晃着她,轻轻地拍打着她,嘴里还不停地说着:“没事了,没事了,不要怕。”就像一个母亲爱抚着怀中的小婴儿那样。
其间,值班的护士几次走过来要姆姆走开,因为她抱着一个这样污秽的人站在医院门口,使一些人感到不方便。但姆姆像没听见似的,只管站在那里。后来,医院终于被姆姆的行为所打动,收下了这个奄奄一息的老人。
这件事使德兰姆姆对母亲多年前说过的一句话有了深刻的领会。母亲说:“做善事不能焦躁,要有耐心。”
姆姆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她走着走着,蓦然发现自己迷路了。在她本来以为非常熟悉的加尔各答的街头,她迷失了方向——她走进一条逼仄混乱的巷子里了。
不断有人把手伸到她面前,粗暴地说:“给我钱,给我钱。”或者说:“给我食物,给我食物。”
姆姆不安极了,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这时,却有人一把拉住了她,凶狠地问:“你走那么快干什么?你身上藏了什么吗?修女。”
修女们在修会里过的是团体生活,即便修道院很富有,而修女本人也是没有个人财产的,她们必须遵守教规规定的三大绝愿:绝财,绝色,绝意。修女个人能够自由支配的财产,就是几件极其有限的日常用品而已。
幸好这时圣玛丽中学的工人哈瑞来了。惊魂未定的德兰姆姆看到哈瑞熟悉的脸,这才安下心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哈瑞关切地问道:“还好吧?校长。”
姆姆回答说:“还好,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乱。”
由此可见,对于一个长期生活在高墙内的修女来说,要走出高墙到社会上去生活和工作,的确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即便是像德兰姆姆这样的修女。
哈瑞说:“算你幸运,校长,他们都是一些……”
“不,哈瑞,他们只是太穷了。”姆姆立即打断了哈瑞。她知道哈瑞要说什么。姆姆说:“再说,是我还不习惯他们,我一定要习惯才行。”
那天的经历使德兰姆姆明白,走进贫民窟为穷人中的最贫困者服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仅仅有爱心和热情是不够的,还必须要有极大的耐心、勇气、顽强的个人意志,以及对贫困的了解、接纳与习惯。
不过,那天的经历也使德兰姆姆获得了一个极其重要的灵感。虽然第一所名副其实的临终关怀院直到1952年8月才正式建立,但在姆姆弯腰抱起那个病卧街头的老妇人的刹那,这个美妙的想法就在她心里迅速地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