伢仔得意的向父母夸耀道:“我滴了鳝鱼血在伤口里面,现在一点都不疼啦”。伢仔阿爸斜了一眼,嘴巴一撇笑道:“长本事了,听谁说的这个法子?”伢仔开心的回应道:“是陈阿伯告诉我的,我前天经过他家田头的时候,他看到我脚上被草叶刮了一个伤口,就告诉我说鳝鱼血可以止痛止血,我很好奇这法子好不好用,所以今天就在河滩上的草丛里找了这条鳝鱼来,想要试一下到底他的办法好不好用,刚好脚趾受伤了呐,嘿嘿嘿”。伢仔的阿妈嗔怪的瞪了他一眼,说道:“难道你就是为了试验鳝鱼血才把脚趾头弄伤的啊”。
伢仔仰头撇嘴道:“哪有,我才没那么傻那,不过这鳝鱼血真的管用,我还留着好多,以后都用得着呐”。阿爸好奇道:“鳝鱼血你怎么留?放久了不是要凝在一起了?”伢仔愈发得意:“哈哈,这你就猜不到了吧,我有好办法呐,我把鳝鱼血涂抹在纸片上风干,以后想什么时候用都可以的了。”
阿爸恍然大悟的笑道:“这小子,真是个鬼灵精。”阿妈用筷子在伢仔的头上敲了一下,伢仔脑袋一缩,却也没能躲掉,一家三口再次开心的笑了起来。阿爸拿起筷子说道:“好了,都吃饭吧。”欲要夹菜的时候,想起了一件事来,问道:“阿云,今天的鳝鱼段有没有留一些?回头吃过饭,你给陈大哥那边送一些过去,他们家对咱们特别关照,咱们也要有来有往才对。”阿云用筷子末端理了一下额前发鬓,微微一笑说道:“锅里温着呐”,阿爸没说话,望着阿云的目光里满是温柔和爱意。
陈阿伯的住处距离伢仔的家并不远。出门下行左转,转过一个小山坡,在向阳的一面,进山的山口位置那里,有一个篱笆圈起来的小院,院子里种着一些时鲜应季的藤蔓瓜果,那里就是陈阿伯的家了。山里人家不像人口密集的城市集镇,各家各户的住处都比较分散,一般来说,每个山头也最多就住上个三五户人家,平时忙于自家农事,各家之间也没太多时间来往,这附近一带,要说日常能见个面,下地务农的时候能够路过田间地头,打个招呼说上三两句话的,也就是陈阿伯家了。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陈阿伯家有两个年龄和伢仔差不多大的小孩,三个小孩常在一起上山下河,因此两家的关系也格外亲近。从陈阿伯家所住的山口出去,顺着那条小路一直走,在诸多山峦所包围的中心,有一个天然平顶的大山包,那里,就是山民们每个月集会的最佳地点。每个月的二十八号,山民们就会从各家所住的山头,担着自家准备出售或者交换的物品,在那个平顶大山包上面的集贸市场进行交易,而那一天,也是小孩子们最为高兴的日子。
伢仔受伤的脚趾,早在集会的前几天就已经恢复完全了。山里人家的孩子,别的不说,就是身体棒的很,只要不是伤筋动骨,像这些皮外伤根本不算什么。集会的这一天,伢仔跟随着父亲,经过山口的时候,喊了陈阿伯,还有他们家的两个孩子,伢仔的好朋友一起,朝着莲花山的中心走去。一路上,山民们各自挑着自家准备出售或者交换的物品,一路走一路汇集,还没到集贸市场,那种热火朝天的气象,已经让陪行的各家小孩们兴奋的忘乎所以,急不可耐了。
灰蒙蒙的早晨,带着晨露的野花,狗尾巴草,随便一点什么,都能让小孩们高兴半天,随手摘上一个小指甲般大的草瓜,身边都会围绕上一群小孩瞪着眼睛瞧稀奇,其实这些东西在平时来说也都是随处可见的,所不同的,大概也就是人多凑热闹,小孩们的热情被完全调动了起来而已。去集贸市场的路在于山民们来说,不算太远,也就一二十里的路程,天麻麻亮的时候,集贸市场的入口处已经是人声鼎沸,大人们挑着担子还没走进集贸市场的大门,小孩们早已是心痒的跟猫抓似的,一窝蜂的冲进了市场里面。
欢声笑语被集贸市场里面闹哄哄的声音所掩盖,但是这种嘈杂之声对于平时清静惯了的山民们来说,却是一种极好的享受,朴实的山民们真诚的交谈着,时而比划着手指,时而手中拿着自家的物品向有意交换的人们展示着,人缝中,一个个小脑袋无孔不入,无奈的货物主人们不得不时而善意的驱赶一下,不然的话,真正有意购买或交换的人都会被这些小孩挤出去。
伢仔和两个好伙伴在人群中东走西逛,一路兴致勃勃的看着说着,然而,看得多,见得多,口袋里却实在的没有买上什么东西装进去。原因很简单,一来是因为小孩子存钱比较难,二来,是觉得好东西太多了,根本拿不定主意决定要买什么。不买的话还好,看见什么好东西都有可以买的希望和小小的资本,买了的话,就怕在接下来的观望中会后悔莫迟了。
不知不觉的,太阳已经爬上老高了,三个人也将集贸市场最热闹的地方逛了个遍,期间经过自家摊位的时候,看到要出售的货品也差不多都要卖完了,三个人的心里升起焦灼的感觉,并且越来越强烈。“到底买什么啊”?“不知道啊”,“你俩看我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买什么”,“哈哈哈”小孩子的开心总是如此的莫名其妙。
经过一番紧急商议,三人决定不再走人多的地方,而是反其道而行之。角落里也许会有最好的东西呐。这是三个人小心眼中的共识。一番勘察摸排下来,三个人在集贸市场最里端的角落里发现了与众不同的奇怪现象。“这里怎么这么多人?”“他们在看什么?”“好东西”!!!“快进去看看”。“使劲啊,”“挤啊”,费了一番老大的力气,三个人终于在人群的最里端汇合了。“吔,这是怎么回事”?“啊,这个老头好奇怪哦”“恩,他穿的衣服跟咱们不一样”,“恩,这个老头的鞋子穿反了,吼吼吼”,三个人想要找到的稀罕物是找到了,然而这个却是不能买的。
在人群的围观之下,这个脏兮兮的邋遢老头只是眯着眼睛倚靠在夯土墙壁上打盹。老头的穿着在山民们看来是奇怪的,深山里难得有外人来,所以这个邋遢老头也只是凭借一件与当地人不同的长衫引起了好奇的围观。
也许这是一件青色的衣服,但是现在已经在泥垢的包裹下难辨原色了,不过,人们所好奇的也只是这个老头究竟从哪里来,因为语言的问题,让人们也只能无奈的猜测,并没有办法做更深一步的沟通和了解。
伢仔三人挤在人堆里并不显眼,不过他们纯真而专注的目光却似乎引起了老头的关注。老头儿好像感应到了什么,无力而下垂的眼皮掀开了一条缝隙,他绝望无神的目光在三个孩童的身上游曳着,那里面渐渐有一丝希望的光芒闪烁了出来,老头儿的嘴唇嚅嗫、试探着,极轻微的说道:“可怜可怜吧,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他的态度极其小心谨慎,就像看着阳光下一颗逐渐升高的水泡,那希望在其中不断变幻着美丽的色彩,也许下一刻,这美好而又淡薄的愿望就会怦然而破。老头儿的专注和话语,将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三个孩子的身上。
他们依然不明白老头儿在说什么,不过,他们希望这几个孩子能带给他们不一样的结果。伢仔的手心冒着汗,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将口袋里将近一个上午没舍得花的大铜板递给了老头。“谢谢你啊、好娃娃!”老头双手捂着伢仔递钱的手泣不成声。“哗”……人群骚动了,伢仔成了人们眼中的英雄和偶像。
伢仔内心的痛苦在人们的关注之中荡然无存,兴奋地小脸通红,但是在古铜色的面色遮盖之下并不显眼。“我的也给你!”圆鼻头也毅然决然的将自己口袋里的大铜板递给了老头。“呜呜呜……”老头感激非常,人群再次轰动起来。“给,这是我的”,第三个英雄迈步而出。
伢仔三人的举动所造成的轰动效应是非凡的,人还在此处未动,然而关于三人的义举已经传到了集贸市场的大门外。因此,他们三人的身影所到之处,人群纷纷闪开,在两旁人们的注目礼中挺胸阔步,大步前行。今天什么东西都没买到,但是此时三人的心情却比买任何东西都要高兴。
回去的路上,伢仔兴高采烈的向父亲讲述着自己的义举,当然,同样开心讲述着的,还有陈阿伯家的两个孩子。伢仔父亲对于儿子的义举并没有多说什么,他慈爱的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表示支持。
集会后,家中的午饭自然是丰盛的。伢仔的阿爸今天卖了二十八个铜板,心情非常的好,他在集市上花了五个铜板买了一只剥了皮子,看起来呲牙咧嘴的狍子,炖了一大锅鲜美的狍子肉汤。而陈阿伯则带着自家酿的酒浆,两家人一起在伢仔的家里美美的吃了一顿,一番畅饮,日落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