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乔治城大学要求的报到结束日期的第二天,我和乐怡拖着4个大箱子,每人身上各背一个大包,来到了大海市国际机场候机楼。
我和乐怡是第一次出国,也是第一次坐飞机。我们按照事先打听好的程序,办理好了各自的登机牌,把4个大箱子办理了托运。然后,通过了安检,到了登机口,准备登机了。
我忽然来了份闲情逸致,笑着问乐怡:“嘿,你现在啥心情?”
乐怡满眼是泪答道:“我想孩子啦。”
“女人!头发长,见识短。”
我恨恨地对乐怡丢下一句话。扭头巡视一下同样在候机的各色人。
候机大厅广播中传来我们这趟班机开始登记的通知。全体乘客“轰”的一声,像海浪一样,一齐向登机口拥去。
我以篮球运动员特有的矫健步伐,挤到了队伍的前列。要不是因为我需要拉拽乐怡,我肯定会排在第一位。
正当我认为大功告成之际,麻烦出现了。
登机口的地勤人员说我随身行李超重超大,不允许登机!
我一下子怒火万丈,质问道:“我行李超重超大?你们前面那几关检查人员干啥吃的,他们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
地勤小姐可能是见惯了我这样暴脾气的乘客,十分平静地回答:“前面是前面的做法,我这是遵照航空公司的规定,照章办事。请你配合。”
乐怡拉拉我的衣襟说:“你别啥事都发火。多没素质啊!”
我最烦乐怡这一点。一遇到事,她总是枪口对内。
“你不跟我保持一致骂机场的人,反倒说我没素质。你是装傻呀,还是真傻啊?!”当着众人的面,我对乐怡一点儿都没客气。
一个年岁稍大一些的空姐走过来,温文尔雅地对我说:“先生,像您这么大体积的行李,是无法放进机舱的行李箱里的。所以,务必请您配合一下。把暂时不需要带的物件留下来,请您的家人或其他送机者,帮您把留下的物品带回去。您看好吗?”
我压了压火气,说道:“问题是我们俩自己从家来的,没人送机啊!”
正在我进退维谷之际,从我身后闪出个人来,对我说:“朋友,我这个箱子基本是空的。要不,你们把一些东西先腾到我这里。等下飞机后,你再取走。你看好吗?”
“哎哟,哥们,太谢谢你了。”我连忙向身后的这位朋友鞠躬致谢。
“嗨,谢什么!大家都是为了赶路嘛。”
帮忙的人叫杨棉。当时他告诉我,他出国的缘由是探亲。他之所以没什么行李,还带这么大的一个箱子,原因是他家里只有这唯一的一个行李箱。
命运之神的恩典,就是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刻,神会安排人来帮你。
多少年之后,证实了杨棉就是受命运之神的安排,陪伴我度过在美国的艰辛日子的人。杨棉帮我和乐怡如愿登机后,另一个灾难性问题又发生了。
上了飞机,我们找到了自己的座位。我是靠窗的位置,乐怡在我左边,挨着她坐的是个男的,名字叫张镇塔。
张镇塔挺爱讲话,不时跟我说这说那。我不是很喜欢他,所以目光逐渐移到了窗外。张镇塔就开始与乐怡搭话。像查户口一般,问这问那。乐怡以她的高素质,一一作答。
突然,张镇塔像发神经似的对乐怡说:“完了,完了。你们死定了。”
我很气愤地问:“什么完了?你说谁完了?”
张镇塔连忙说:“哥们,你别发火。我知道你脾气大。我是好心告诉你,你们遇到麻烦了。”
“啥麻烦啊?”
“刚才这位大姐告诉我,你们超过美国学校规定的报到期限了。是吧?我知道,老美办事可死规矩了。一是一,二是二。超过一分钟他们都不会受理的。你们的录取通知书作废了!”
我脑袋立刻“嗡”的一声。我对乐怡那个恨呀,真想一把把她撕碎了。
当初订机票时,我就建议她至少提前两天到美国报到。可是,订票时发现,如果晚去两天的机票价格比早去两天的价格每人便宜200块钱,两个人就是400块钱。对于我们每月不到100元钱工资收入的人来说,这个差价也算是大数额了。我们俩当时财迷心窍了。咳,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我,还有乐怡,一瞬间从天上跌到了地上。
那个爱讲话的张镇塔又讪讪地对我们说:“没事!这有什么发愁的。你看我,我也是过了报到期的。”
乐怡用目光向他发出了疑问与咨询的请求。
张镇塔洋洋得意地说:“录取我的学校在德克萨斯的奥斯汀。从接到录取通知的时候,我压根就没想去报到。所以,我才订这班飞机去美国。咱们到美国干啥?想别的都是假的,打工赚钱,把腰包塞得满满的,那才是真的。要学知识,还用去美国?听我的没错,这是条明路。”
张镇塔给我们指出一条“明路”:下了飞机,我们就主动成为非法移民。俗称“黑下来”。
听到姓张的给出这个建议,我发自内心地讨厌他。
我一语双关地对他说:“还是你自己走这条‘冥路’吧!”
我们是迎着初升的太阳,从中国起飞的。十几个小时后,我们又迎着初升的太阳,在美国首都华盛顿里根机场降落了。
乐怡的表姐、表姐夫和他们的女儿一同驱车到机场来接我们。
乐怡的表姐叫郑莉,姐夫叫王品一。两个人都是1980年代公派出国的。两个人都是学化学的,又都是博士学位。
表姐郑莉在马里兰州的一家很著名的生命科学研究院工作。姐夫王品一在一家大型制药公司工作。他们的女儿王美博,小名娇娇,在国内出生,三年前到美国的。现在在弗吉尼亚州一所小学读一年级。表姐他们家住在弗吉尼亚州阿林顿郡。
表姐郑莉是乐怡大舅家的大女儿,比乐怡大十多岁,两个人小时候交往很少,甚至说没什么交往。乐怡知道她有这个表姐的时候,这个表姐已经在大兴安岭地区插队当知青了。
粉碎“四人帮”后,这个表姐一下子成为他们这个家族的骄傲——77级大学生。那是国家恢复高考后的首届大学生。
姐夫王品一是中原人,年龄比表姐大一岁,入学比表姐晚一届。那个时候考生的年龄有些乱,但那个时候能上大学的人,至少有一点:每个人的毅力都非常好,而且都是肯学的主儿。
乐怡当初认识我没几天,就张嘴表姐,闭嘴表姐的。显然,郑莉就是乐怡儿时学习的榜样。
乐怡和我与王品一夫妻俩初次见面彼此多少有些拘谨。特别是我,平时还算是能说会道的,可一到这种场合,我就成瘪茄子了。好笑的是,后来表姐郑莉说,她一见到我就喜欢我,原因就是看到我和她见面时,一副拘谨不安的样子。
好在当时有娇娇在场,小孩成为我们初次见面的主角。娇娇与乐怡一见如故。她们两个不生分。娇娇小的时候是在乐怡大舅家长大的。每年春节,乐怡都会去她大舅家拜年。因此,每年乐怡都会见到小娇娇。只是这两三年娇娇来美国了,她们才没见过面。
我虽说是第一次见到他们一家三口人,但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至少,我在内心是感激人家的。没有表姐的担保,乐怡是难以被美国大学录取的。乐怡来不了美国,我肯定也就来不了。
乐怡搂着娇娇的头,说:“娇娇,等一下。小姨送给你个礼物。”
当乐怡回身要翻自己的行李包时,我们俩突然傻眼了——我们的很多东西,包括给娇娇准备好的玩具都在杨棉的行李箱里呢。
咦?这小子哪去了?难道趁我们在接机口讲话时,这小子溜了?
我在心里想,八成我们遇到骗子了。
华盛顿里根机场实际不在美国首都华盛顿特区,它坐落在弗吉尼亚州阿林顿郡南部,阿林顿郡与华盛顿特区只是一河之隔。我们大多数中国人应该对此地有印象。在很多描写战争的美国电影大片中,出现的美国国家军人烈士公墓就在阿林顿。我有时戏称此地为美国的“八宝山”。
表姐郑莉家在阿林顿的北部,距里根机场5英里多。房子是典型的美国中产阶级生活的3层洋楼。如果按中国人的习惯算法,加上地下室一层,应该算是4层的独栋别墅。
美国家庭的地下室使用功能,往往是一个小型健身房。表姐一家三口,没有一个喜欢运动的。所以,他们家的地下室放了台电脑。
一楼是餐厅和客厅。二楼是大人活动的空间。三楼是孩子使用的空间。
整个楼的建筑面积大约有四五百平方米。属于他们的院子可就更大了,至少得有上千平方米。院子里的参天大树就有一百多株。
那天杨棉是跟我们一起来到表姐家的。
杨棉不是个骗子。我和乐怡还没有等飞机停稳就拼命往前挤,所以出来得早。杨棉座位本来就靠后,加上他托运的行李出来得慢,因此,他也就比我们出来晚一些。我们错怪人家了。
误会消除后,我们把行李放到车上,就准备去表姐家了。
杨棉突然对王品一说:“姐夫,你能不能把我捎到市内?”
王品一爽快地回答:“没问题。快上车吧。”
车离开机场,王品一问杨棉:“小杨,你准备到市内哪个地方?”
杨棉面有难色地说:“我这次来美是访友的。他在里士满住。因为他遇到点意外的事情,所以今天他没能来机场接我。我需要自己去他那里。今天恐怕来不及了,我想先找个小宾馆住下,明天我再搭车去里士满。姐夫,你在路经有小宾馆地方,让我下来就行了。”
王品一是非常乐于助人的。他了解完情况后,爽快地对杨棉说:“那还住什么小宾馆呀?今天就在我家休息一夜吧。”
杨棉马上摆手道:“不方便,不方便。我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了。”
王品一笑着说:“大家都是从中国来的。我们先到的,应该帮助你们后来的。你就甭客气了。再说,你和马骏不还是朋友嘛。只要你不嫌弃我们家居住条件就行啦。哈哈!”
原来王品一误会了我和杨棉的关系。他以为我们俩早就认识了呢。
乐怡悄悄地捅了我一下,表现出不满的神情。我想,反正人家杨棉在飞机上也帮助过我们,没有杨棉的帮忙,我们能不能来美国还不一定呢。受人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所以,我装作没搞懂乐怡的意思,把脸转过去看路边的风景。
第二天一早,除我以外,其余的人兵分两路。一路是王品一开车送娇娇上学,顺便送杨棉去当地的灰狗长途车站;另一路是郑莉驾车送乐怡到乔治城大学报到。
我一个人独守空房。
透过窗户看着表姐家的大院子,我内心一刻不停地在想:乐怡如果让学校拒签了,我们俩啥时候买票回中国呢?
像在飞机上张镇塔所说的“黑下来”的做法,我也认真思考了一番。我觉得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们绝对不该走这条路。如果在美国过的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那为什么还一定要留在美国呢?在中国,好歹我也是名国家干部啊!
在表姐家转悠了一天,我也没找到他们家的灶台。连烧开水的壶我都没发现——我后来才知道,他们家压根就没有这些东西。
到了中午,我觉得有点饿了,就掰了几块面包,就着自来水咽下去了。
下午,娇娇放学先回到家了。小姑娘围着我问了几百个问题。你家有没有小孩?是小妹妹还是小弟弟?她都有什么玩具?那些玩具都是谁买的?……
正当我感觉无法招架的时刻,电话铃响了。娇娇连蹦带跳地去接电话。
娇娇拿着电话讲了好几分钟,我一句都没听懂。她是在用英语讲电话,令我敬佩不已。
过了一会儿,娇娇手拿着电话,扭过头来,用中文对我说:“叔叔,我爸爸问你今晚想吃什么菜?”
哦,弄了半天我才明白,这是王品一打来的电话。
我连忙对娇娇说:“随便。”
娇娇这回也用汉语对着电话讲:“爸,叔叔说想吃‘随便’!”
我都听到了听筒中传来王品一哈哈的大笑声。
又过了一会儿,乐怡和郑莉姐俩有说有笑地进屋了。而且,她们俩是在用英语对话。
乐怡一进来,我双腿不停地在抖,我真不知道乐怡带回来的是什么消息,是好,还是坏。乐怡好像没看到我一样,径直走到娇娇的面前,并用英语讲起话来。我还是一句都听不懂。
我实在等不及了,就张嘴问乐怡:“嘿,今天的事咋样啊?”
乐怡连头都没转过来,反问道:“你指啥事?”
我强压着怒火,说:“还能有啥事?报到的事呗!”
乐怡不咸不淡地回答道:“报完到了。我今天还跟班上了几堂课。表姐今天班都没上,陪了我一整天。”
表姐郑莉笑着说:“其实也是我自己乐意陪你。活到现在,我最愿意干的活就是坐在教室听课了。好,你们休息一会,我去准备一下晚饭。”
娇娇马上用英语叽里咕噜跟她妈讲了一阵子话。我猜得出来,是告诉她妈,她爸来电话了,今晚由她爸爸负责做饭。至于“随便”那道菜,她跟没跟她妈妈讲,我就不知道了。
乐怡对我不理不睬的态度令我很恼火,但得知她已经顺利报到了,我心中的气立刻烟消云散了。
谁说美国人办事教条,不通情达理?这不挺讲人情味的吗?
我听完后,越发恨张镇塔这个小子了。他的一句话,吓得我一天一夜都没合眼!
王品一回来,我们就开饭了。饭不是自己做的,是王品一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到一家中餐馆订的餐。
人逢喜事精神爽。虽说这家中餐馆的饭菜味道,不如我闭着眼睛做得好,但乐怡能够顺利就学,就说明我们来美国的第一步宣告成功!我和王品一不约而同地提议,今晚我们哥俩好好喝两杯。
酒是我从国内带来的上等瓶装白酒。王品一还是有些酒量的,我们俩没太费劲就把一瓶白酒给喝见底了。
晚上,我洗漱完毕,趴在床上,推推已经躺下的乐怡:“嘿,今晚咱们高兴高兴?”乐怡快速翻过身去,甩给了我一句话:“去去去!人家明天还得早起赶去学校上课呢。”房间里的灯关了。我内心感到一片漆黑。
中国人常讲,万事开头难。难就难在需要办的事太多,又摸不着门。
我和乐怡初到美国,有很多很多的事情需要去办理。诸如,个人的社安号、银行卡、保险、临时打工卡等等一堆事。
要是在中国还好办,至少我们两个人可以分头办一些事情。可这是在美国呀,出门就需讲英语。遗憾的是,我们国家的学校,从中学到大学,老师都不注重教口语。所以,别说我不敢出门,我看乐怡这个学外语专业的人,出门在外与人讲话时,也倍感吃力。
好在有表姐和姐夫的帮忙指导,我们大约在一个月内就完成了其他留学生需要三四个月才能完成的各项琐事。
剩下的就是只能凭我们个人本事去完成的事:考驾照。
中国人把驾车当作一门职业技能。在美国驾车,那完全是人的一种必备的生活技能。没有车,就等于没有腿;没有腿,你怎么在美国混?
我和乐怡在国内时,只会骑自行车,汽车的方向盘碰都没碰过。但是,我们俩都认为,我学车考驾照,肯定会快一些;乐怡笨手笨脚的,通过驾照考试肯定会慢一些。
但事实与推测正好截然相反。乐怡一次性通过考试,我第五次才勉强过关。
路考那天,王品一驾车把我和乐怡送到考点。一位老黑考官先点了我的名,所以,我就先上路考试了。
我和乐怡是用半个月的时间突击学车。除了交规熟烂于心外,真正练车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十个小时。而且,为了省钱,我们都没去正规的驾校,都是王品一利用休息时间陪我们练车的。
开始还算好,老黑考官在一旁连续说:“不错!不错!不错!”
在接近一个十字路口时,我已经真切地看到了立在路口的“Stop”标志。
当我正要轻踩刹车时,我听到老黑嘴里发出“Start!”的指令。Start翻译成中文的意思是开始、前进的意思。我傻乎乎地给车加了脚油,快速地通过了十字路口。
老黑给我做了个鬼脸,说句:“对不起!”就毫不留情地给我Down掉了。
我涨红着脸回到了休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