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着行李箱在人行道上晃晃悠悠,深秋的空气中夹杂着冷冽,风吹到脸上,使我清醒了几分。我总感觉身后有双眼睛盯着我看,几次回头,入眼的也只有匆匆的人群。心底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可是被绑架过一次的人,要说不害怕那完全是糊弄人的。
脚步交换的频率不自觉地变快,行李箱的轮子和地面摩擦,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我越走越快,越走越急,走到拐弯处,突然灵活地往前面巷子里转进去,动作快得都有点怀疑我是兔子托生的。
我紧紧贴着墙壁不敢动弹,这里是小区的后巷,人算不上多,但也不偏僻。我琢磨着要真是有人跟踪我绑架我,我就马上喊救命。那种濒临死亡的恐惧,我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地上,黑色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老长,渐渐向前。我心跳加速,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果然,我的直觉没有错,真的有人在后面跟着我。我死死盯着左边看,早已做好了喊人的准备。
可是当那个人渐渐进入我的视线,我的心瞬间僵硬,喉咙如同被一只大手掐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也发现我了,转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瞳孔深不见底。
“你跟着我做什么?”我话中带刺。他和凌真亲热的画面浮现在我眼前,我确实没办法跟他好言好语。
一向干脆利落的时宇锋,难得结巴了:“我,我听说你要出国?”
“关你什么事。国外帅哥多,我去猎艳不行啊!管好你们家凌真就行了,你管我!”
这话酸酸的,我自己都被酸到了。
时宇锋笑:“一段时间不见,你还是牙尖嘴利的。”
“你跟了我这么久,不会就为了夸我牙口好吧?”
“何必呢,我心里想什么,你不会真的不知道。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跟我装傻?”
这下轮到我语塞了。分手后,我一边乞求上帝让我一辈子都不要再看见时宇锋,以免哪天我忍不住想回到他身边去,一边又侥幸地希望时宇锋其实是喜欢我的,他会回头跟我重新在一起。韩剧看多了,脑子难免短路,再狗血的情节我都臆想过,只是没料到他会真的回头来找我。
只是我还是不知道,时宇锋是什么意思。
互相沉默了一会儿,我实在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了。为了防止自己很没形象地扑到他怀里号啕大哭,我拉起行李箱就走。
“等等——”
“还有事?”
“可不可以不走?”
我心底泛起一丝苦涩:“不走,留下来继续和你吵架?”
“文诉意,对你来说我到底算什么?”他生气了。
我也很生气:“那么对你来说我又算什么?倾心的替身?真可笑,当初我向你坦白的时候,是谁二话不说扭头就走?我一直都觉得你心里的人是倾心,你也知道我是这么想的,可你从来都没否认。时宇锋,你别嫌我不矜持,我坦白地告诉你,我喜欢你,不,应该说我爱你。以前我喜欢过孙浩宁,可是后来我就被倾心给传染了,着了魔一样开始迷恋你。我也爱着倾心,我不能因为你而做对不起她的事。虽然我幻想过,或许你也是爱我的。”
看着时宇锋复杂的眼神,我底气也慢慢变弱。
“不是或许,诉意……”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意义了。”我忙打住他,“时宇锋,我们好聚好散,就这样吧。再见。”
不待他回答,我逃似的离开了。
我是这么懦弱的一个人,从来都喜欢生活在保护伞下。我用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这样一番话,才能正式跟他道别。他的回答我已不再需要,因为答案永远是一样的,我和他注定要走到这一步。
孙浩宁告诉我签证已经办好了,他托了各种关系,不然也没这么快。当他满心欢喜地拿着机票给我看时,我意兴阑珊。毕竟不是演员,哪能真的装出兴高采烈的样子,我明明是舍不得走的。舍不得爸爸妈妈,舍不得文兮童珊,更加舍不得时宇锋。
最后当我作出决定,我反而松了一口气。
离开的时候我没让任何人去送我,我怕我会忍不住号啕大哭。机场最浓郁的气氛永远只有两种相逢的喜悦和离别的依恋,而我恰恰是后者。
我们到机场的时候还很早,领到登机牌之后,孙浩宁提议,要不先安检进去,在候机室的咖啡厅坐一坐。我看着大厅各自忙碌的人群,点点头,可还是有一丝怪异的感觉。
“诉诉?”孙浩宁回头看着站在原地的我,“怎么不走?”
我笑笑,四处张望,低着头不说话。
孙浩宁看出了我的心思:“你是在等他吧?”
“才不是!”
“我还不了解你?你从小就这样,口是心非的时候不敢看人的眼睛,我一看就……”
我本来想耐心地等着他把话说完,他却打住了。当时我正盯着脏了的鞋带看,忽然感觉不对,抬头看他的时候,他皱着眉看我身后。
“你看什么,有美女吗?”我回头,顿时心砰的一下,五味杂陈。
时宇锋远远地站在机场入口,朝我们看。他穿得很正式,可能是要去参加什么会议,我知道他一向很忙。这么看来,他是特意来送我的?我心里又酸又甜。
他右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可越是随意,我越觉得他帅得像天神一样。目测四周十平方米以内的女人全眼冒金星地盯着他看,想入非非。
我对他笑了笑,他也对我笑了笑。
“时宇锋,再见啦!”我故作轻松地朝他挥挥手,好比他只是我偶然遇见的普通朋友。我转身一拍孙浩宁的肩膀,“还看什么,走了走了,再不走飞机就要走了。”
我不敢再看时宇锋,一步一步向安检入口走去,心里却忍不住怀着最后一点侥幸的期待。他的目光一直在我背后,火辣辣的。
多年以后我和时宇锋一起回忆起往事,我想,如果当时他叫住我,不论他对我说什么,我肯定会抛下一切跟他走。我本来就不是个意志不坚定的人,小时候就是墙头草,长大后更是变本加厉。可是他没有,他并不知道其实我想要的只是他一句挽留的话而已。
而时宇锋告诉我,当时他很想叫住我的,我转身以后他一直酝酿着该怎么开口。他说,他也侥幸地希望我能回头,如果我回头了,他就有了留住我的勇气,可是我没有。
就这样,我和他错过了。
小说看多的后果是,我骨子里透出来的全是言情的细胞。泰戈尔说,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我偏偏觉得这还不够无奈,在我眼中,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两个人明明互相爱着,也明明知道对方爱自己,可就是没法在一起。不过彼时我还不确定,时宇锋是不是真的爱我。
安检后,我和孙浩宁静静地坐在咖啡厅里消磨时光。最近有冷空气,天气已经转凉了,可我还是不顾孙浩宁的阻止点了一杯冰咖啡。
墙壁上挂着的电视里正在放一首很老的歌曲,隔壁桌的两位中年男子听得很有兴致,这是属于他们那个年代的歌。
我低头拨弄着杯子里的冰块,一不留神,咖啡溅到脸上,冰凉冰凉的。
“又发呆?”孙浩宁拍我的脑袋。
我看了看电视里显示的时间,催他:“喂,你该走了。”
“嗯,我知道。到了加拿大我再给你电话。”他还是把我当成小孩子,轻轻笑,“你好好照顾自己,想我了可以随时来找我。三十岁之前我不结婚,等你来哦。”
“少来,你快滚快滚。”我笑着跟他贫。
广播里,温柔的女生一遍又一遍报着飞机起飞的信息。
孙浩宁站起来:“那我先走了,你再等等吧,再过四十分钟你也要上飞机了。”
“行了行了,你怎么婆婆妈妈的,你再说我就真舍不得你,不让你走了。”
我勉强挤出笑容。
又嗦了几分钟,孙浩宁走了,他离我越来越远。那一刻我觉得我像个没人要的孩子,孤单的不得了。
我从皮夹里拿出登机牌,苦笑。上面的目的地是B市,而不是加拿大。
我始终没有这个勇气背井离乡,舍弃我留恋的一切。孙浩宁似乎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当我跟他说出这个决定时,他一点都不惊讶。他动用了自己的人际关系在B市替我安排了一份工作,之后又帮我订好了机票。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爸爸,妈妈,童珊,文兮,邱晗……他们都以为我跟着孙浩宁出国了。文兮至今还在替我和时宇锋惋惜,童珊却松了一口气,好像我是一颗走错轨道但最终回到原点的行星,在她眼中,我和孙浩宁才是真正的一对。
恍然间我又有了回到小时候的感觉,孙浩宁从来都是这样,以兄长的身份出现在我生命中,替我遮风挡雨,帮我解决所有麻烦。我想逃避,他就带我去加拿大,给我一个避风港;我改变主意,他也不勉强我,而是用另一种方法帮我解决任何困境。
脑子里有个声音对我说:文诉意,欠孙浩宁的,这辈子你都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