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绛臣偷跑回来的消息传遍了朝野内外,他却丝毫不觉严重,边疆的防守并没有因为他不在而微微松懈,冗国军队不敢轻举妄动令胤昭帝很是满意,加之新年,加之最近的烦心事,于是对这件军事事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皇帝不发难,手下的人自然也不敢多言。
不了了之。
唐浅对这个结果颇为头疼,宫本绛臣一副“纵观天下,未有几物入眼”的旁若无人的态度,她担心又会重新招致胤昭帝的猜忌,会危及他的性命,可是……当事人却全然不在意,她口舌费了几次,他全然当成耳旁风,无可奈何,她气不起来,只好答应他陪她过完这个年,不过,偶尔碎碎念还是避免不了的。
关于自己的身体,她乖乖地完全顺从钟世荣的指示。一部分原因是愧对于这个救了一辈子人的老医生,另一部分原因却是讨厌自己病怏怏的模样,她要赶在宫本绛臣离开前重新独立起来,哪怕一点依赖,也要在他离开前全部拢到自己身上,有时候发呆,她便会烂糟糟地思考很多,包括自己的依赖到底该着落于这个时空的哪里?最后都得到一致的想法,她的依赖本身便是毒药,于这个陌生的时空,只有荼毒的作用,一点余地都不能商量。于世上,靠谁,都伤人伤己,所以,只能万般无奈地张口向自己要求:拜托,靠你了。
福儿,福儿,福儿啊……断断续续的梦里,你小小的身躯总是一扭一扭地出现,漂亮的小脸蛋红扑扑,忍不住让人亲上一口,你有时牙牙学语有时竟学会小肉手点酒窝卖萌:“妈妈,嘻嘻福儿多可爱呀,为什么你不要我?”令我不知该哭该笑。早上醒来总在苦苦挣扎,最无奈的一次,我竟然追着你,你撞撞跌跌地跑,我慌不择路地撵上,却依旧被流萤那个尽职的丫头叫醒喝药,我试图开玩笑逗逗她:“差一点,我就能扒开福儿裤子看清到底是男娃女娃了。”她呆愣愣地盯着我,突然怎么也止不住大哭起来,哭得我心发酸,唐浅啊唐浅,连开玩笑都不会,你到底丢了多少东西……
她其实很想亲口感激他们,在她最难捱最苦的时候,对她不离不弃,对她相顾相依。可就怕话到嘴边,变成了矫情。
穆词靳悄悄来看过她。
第一次光明正大地拜访,被宫本绛臣阴着脸赶了出去,他倒收敛得住脾气,审视夺度,不顾王爷的形象,从窗外偷爬进来,她装睡装得不像,他也不点破,床头放下一束怒放的红玫瑰,轻轻说一句:“阿浅别怕,以后在宫中,我替我哥照顾你。”便又爬窗离开。她微微颤抖的眼角顿时收不住,滚下一滴泪,沾上玫瑰花香,消失发髻间。她其实很想回骂他:“傻蛮牛!玫瑰花代表的是爱情,你乱送什么?!下次记得送白百合。”
除此之外,别无他人,或许……也不需要再有他人。
正月十五,胤昭帝下了旨,挨着御花园的偏殿设宴,皇亲贵胄,文武百官,但凡留于皇城的,都接了请帖。
唐浅和宫本绛臣,自然不例外。赴宴前,他依旧劝说她身子重要,别去。唐浅为了省去废话,瞪他,恶言恶语:“就去!”
“去去去……还不行吗?”痞子样讨好,“小娘子要去,为夫自然遵命。”
她正要笑他妖孽,却蓦然发怔。
“到时候,我亲自下厨给你包汤圆,你一定要全部吃光。”
“遵命。”他打趣地回答。
宗人府的元宵之约,她放在心上,任理智拽不走,拖不走。
他,来的吧?
廷辇“咄咄”地驶近偏殿,唐浅撩开窗帘,心不在焉地观赏一路挂满的花灯,脑子里依旧乱糟糟地思考着。宫本绛臣望向她,眉间越发郁结。自他们回宫后,唐浅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经常性地,聊着聊着她便走了神,最后演变为无法打破的沉寂。钟世荣曾提醒过他,她小产以后,情绪打击太大,以致于病情趋向于忧郁症,这种心理上的疾病不好医治,首先便要尽力克制她发呆的时间。
“小娘子?”他提了提精神头,打趣地唤。
“……嗯?”半晌,她才回神,“怎么啦?”
宫本绛臣一脸牲畜无害地笑:“花灯比我好看吗?没见你看我的时候这般出神呀?”
“花灯?”唐浅一愣,反应过来。对啊,她是在看花灯……
“没在看花灯?”他把脸凑到她眼下,“那你在想什么?比想我还出神?”
你可以再自恋点吗?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转移话题:“我还没参加过宫里的宴会,好玩吗?”
“好玩。”他笑,“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宴会比它更好玩了。”
“真的假的?”唐浅以前看过在电视上看过皇宫的宴会,大多是为了承托女主角或者发生些意外什么,其余的也就死气沉沉,难道现实中的宫宴真的很好玩?
“假的。”他依旧笑。
“……”唐浅眼角抽搐,这欠抽的德性。
也就几句话的空隙,廷辇速度放慢,最后停顿不前。
“到了。”宫本绛臣先行出去,等唐浅撩开帘子,他已眼带笑意地伸直双臂,准备抱她下车。唐浅放心地将手心搭住他双肩,任由他擒起她柔细的腰肢,稳而徐缓将她的双脚接放地上。等唐浅站妥,她抬头,才发现周围还有许多陌生的宾客,他们有些窃窃私语,有些朝他们这边偷偷张望,估计这番亲热的举动对于他们而言,大有伤风化之意,宫本绛臣不在意,她更不在意,只是……
离她不远处,停着另一辆廷辇,车厢的人也正好下车,穆词殉,扎安绘。
她的视线不经意扫过他的时候,眼眸不由地打了波纹,一身黑色烫金的绸衫,突兀出他健硕挺拔的身姿,俊朗的脸庞疏离而冷漠,眼中淡淡,却又深不见底,半月不见,似乎又回到初识的那刻,或许,比之初识,更令人难以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