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输了。”
罗永帝的脸上不知从何时已经挂上了两行血泪,眼白的部分彻底染成了一片妖异的血红。他眼眶周边暴起的血管看上去似乎已经停止了充血鼓动,慢慢往皮肤底下平复了下去。但是一时之间,面容却依然像恶魔般狰狞可怕。
从罗永帝使出秘技一拳打中棠海铭的脸开始,到棠海铭引爆太阳耀斑,再到他刺出这一枪结束掉这场比斗为止,全程所耗费的时间都不足三十息。在场的学生们还没回过神来,比斗的结果就这样尘埃落定了,就像有一段时间凭空蒸发了一样,所有人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也正是这三十息不到的时间,让罗永帝原本就可怕的双眼彻底变成这副鬼模样。
哒,哒,哒。
几朵血花自棠海铭的沾满泥土的黄色衣襟之上绽放开来。那是第二行血泪从罗永帝的右眼袋溢了出来,沿着他的脸颊流下,滴在了棠海铭的身上。
此时此刻的罗永帝眉头紧皱,紧咬下唇,脸色显得异常苍白。痛苦与疲惫的神色在他的脸上交替出现。无论身体也好,还是精神也好,他都已经超越极限了。
这场比斗,他本就无法取胜。
为了取得本不该出现的胜利,他即便是胜了,也是惨胜。
比起棠海铭的底牌,他的底牌需要付出的代价更加高昂残酷,饶是如此,他最终还是选择丢出了这张底牌。
由此可见,自一开始两人对于这场比斗的执着与觉悟就不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无论是实力的对决,还是精神层面的对垒,棠海铭都差了罗永帝一线。所以他败了,彻头彻尾地败了,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皆因两人在这场战斗中所付出的代价,根本就不相对等,正是这一点,促使了命运的天平倾斜到名为意外的那一侧。
正因为无法预料,才能被称作意外。
“你疯了吗?就为了这样一场比斗,就把自己眼睛毁了?丢些脸皮又怎么了?难道会死吗?”
战败的棠海铭躺在地上,不可思议地看着罗永帝,向他大声咆哮着,似乎是在发泄自己内心的不忿。罗永帝手上的枪尖堪堪抵在棠海铭胸膛的位置,并没有穿透过去,所以他依旧安然无恙。
至于罗永帝在最后关头为何都没有对棠海铭下杀手?难道是他手下留情了吗?
不,这当然不可能。这一点就连棠海铭自己都很清楚,罗永帝刚才对他的杀意可是货真价实的。他用瞳能隐藏身影最后刺出的那一枪的确是瞄准着自己的心脏而去的。就凭那力度,那精度,如果命中的话,冰枪势必会穿胸而过,让自己身死当场。
棠海铭之所以没有死,根本就不是出于运气或者罗永帝手下留情。而是托了那道玻璃破碎声的福——不是罗永帝不想杀死棠海铭,而是他不能,他办不到。
在枪尖刺到棠海铭胸前皮肤的一瞬间,一股让罗永帝无可抵御,浑身汗毛竖起的伟岸意志便从棠海铭的身上爆发了出来,凭空抹去了罗永帝这一枪的对他造成的致命伤。仅仅留下了些许冲击,让他内腑受创,吐出了一口淤血,仅此而已。
这就是比斗最后,所有观众无法瞧见的那一瞬间中所发生的事。
那股力量并不是属于棠海铭自己的东西,如果它的降临不是为了消去棠海铭将受的伤,而是为了攻击的话,罗永帝可以肯定,包括棠海极在内,今天演武场上的所有人早在刚才就化作齑粉了。
但是,罗永帝却无法喊出一句不公平,无法责备棠海铭在作弊。
因为,同样的东西,他身上也有。
刚才遭受致命一击的人如果不是棠海铭,而换作是他的话,那么同样会有一道玻璃破碎声在场上响起,保护他免受任何伤害。
从一开始罗永帝就已经明白了,即使付出再大的代价,今天能够做到的最多就是这个结果了。毕竟他很清楚,这股力量到底是什么,这股力量的主人到底是何人。
那道玻璃的破碎声......正确来讲,应该称为法则印记被激活时的破碎声。那是他们各自的父亲,天瞳帝国当今的两位大公在他们身上留下的一道救命符。只有身为宿主的他们受到死亡威胁的时候,才会被触发激活。
一旦激活的话,最长可以抵挡住天境强者全力攻击一刻钟的时间。足以让他们在身陷绝境时,能够从容地争取到逃跑的时间。
这是一种堪称泛大陆最顶级的保命手段,是顶级强者希望保护一个人时赠与的属于他们的意志。于无数瞳师来看,都是一样让人羡慕到极致,可遇不可求的重宝。然而,今天却被用在这种小孩子之间的相互打闹中。若是让外面那些瞳师知道,恐怕有无数人会捶胸顿足,大骂暴殄天物。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在场的两人都有着一位站在大陆所有瞳师之巅的父亲,这在外人看来无比难得的法则印记。对于他们两个而言,只不过是唾手可得的储备消费品。一旦用掉了,回去跟父亲一说,立即就能得到新的补充。
正因为有这种赖以保命的法则印记的存在,罗永帝与棠海铭两人,才能自一开始就放开手脚,无任何后顾之忧地尽情施为。
他们之间的比斗不需要裁判,只以印记破碎为界,谁先越过去,谁就是失败者。
棠海铭之所以全程都在嘲讽罗永帝,没有在一开始就下死手就是这个原因。反正在他看来,两人的比斗自始至终都无法真正打杀对方。既然这样,与其简单地把罗永帝死揍一顿,还不如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来得更有意思。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罗永帝今天居然能够反败为胜。而让他更加没有想到的是,罗永帝情愿以自残为代价赢取这场没有任何实质意义的胜利,也不愿意只丢一些脸皮浑身完好地离开演武台——法则印记终究只能抵御来自外界的攻击而无法消除这种在性质上无限接近于自残的伤害。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不论出于何种理由,罗永帝的行为都让身为半个完美主义者的棠海铭无法理解。
在他的印象当中,罗家的人,就是一群放弃反抗的弱者。罗家的人,不应该表现得如此刚烈才对。因为罗家已经没落了,因为罗家出了一个让他们视为耻辱的废人罗永夜......
“今天的比斗已经结束了,你走吧。”罗永帝的话打断了棠海铭的思考,没有任何羞辱之意。他十分平静地用裹布的左手从右手处接过冰枪,将其丢至一旁,并双手负后让出了位置。
场上一片喧哗。
棠海铭见状,当场一呆。在他以往的印象中,罗永帝根本就不是如此大度的人。而是一个锱铢必较,有仇必报的主。以他的性格,绝对不可能如此简单的放过自己,反而是抓紧机会乘势追击......
(难道他在思量什么诡计,为了让我出更大的丑来报复刚才的事?一定是这样!)
棠海铭眉头一皱,从地上狼狈地爬了起来,没有轻易听信罗永帝的话,反而警惕地留在原地。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见对方良久没有行动,罗永帝似乎察觉到了棠海铭心中所想,不禁苦笑摇头。接下来,他没有多加解释,闭上眼转身朝向自己印象中罗家一行人所在的位置招了招手。
演武台上的气氛,霎时间变得怪异起来。一边是站直了身子却不敢轻举妄动的棠海铭,另一边则是等待族人来接的罗永帝,观众席的学生们面面相觑。
“既然打完了,那便走啊。”
居然是以“啊”字结尾。
两人不约而同将头转向了说话的人所在的方向,似乎有些惊讶。正如他本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那样。按照他在众人心目中那个高冷的形象,他同样不应该开口才对。
这是罗永帝第一次听见棠海极的声音。
与他那些足以止小儿夜啼的骇人传闻不同,这是一道相当有磁性的声音,而且语气随意,没有丝毫铁血迫人的味道。
倘若在场的人不是直接从他身上便感受到那股让人战栗的威压的话,光凭他的外表,恐怕真的很难联想到他就是棠家的那一位。
有了兄长发话,棠海铭如蒙大赦。他咬牙瞪了罗永帝一眼,脚下就像抹了油一般,头也不回逃似得撞进了演武台的通道当中,之后也没见他返回观众席之上,居然就那样直接离开了。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棠海极打算亲自出马,欺压罗永帝,为胞弟报仇之际,他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潇洒转身,化作一道光芒直接消失在原地。留下一个空荡荡的观众席,以及一群傻眼的观众。
“啊?”
直到数息之后,人们才意识到棠海极确实是离开现场了。
他真的就那样干脆爽快的...走了?
难道那位妖孽今天到场,单纯只是为了当一回看客?罗家与棠家之间的关系,不是已经势同水火了吗?见到自家胞弟大放厥词,事后却被罗家二少暴打了一顿,让棠家颜面尽失,身为棠家下任家主的棠海极,不是应该亲自出面以挽回自家的声誉吗?怎么这就走了?
在场每个学生的脸上都充斥着各种难以置信的神情,脑子里一片浆糊。原本兴奋无比的心情一下子跌至深谷,只觉得内心一片空虚,不得不感叹道,棠海极果然就是棠海极,其一切举动永远都是那么出人意料,让人无法捉摸。
演武场上,人去楼空。
棠家人闪电般的退场,让罗永帝不免有点尴尬。毕竟,如果棠海极选择的是趁机发难的话,罗永帝自问还能用那些经典的场面话来糊弄他,最后大不了把父亲他们牵扯进来,让这件事不了了之。可如今,棠海极那家伙的态度怎么会如此古怪……竟然一声不吭?
如今的罗永帝,还不知道棠海极他们已经离开了。
还以为对方是故意不说话,把自己晾在一边,想向自己施加压力。
这也怪不得罗永帝,毕竟在刚才饶过棠海铭之时,他的眼睛就已经看不见东西了......正如他兄长罗永夜一样,现在的罗永帝也变成一个瞎子了。
(罗家的瞎子两兄弟吗?看样子回去之后,我们家在帝都的笑柄又要增添一个了。)
“不过,与那相比,这些都无关紧要的事......”想起棠海铭在众人面前肆意散播的那番话,罗永帝的脸色变得惨淡几分。
回去之后才是真正的麻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