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雾灵山脉以东靠近梦茵湖畔的一处水泽之地,十余幢木质小楼围座的村庄中,原本噪杂的喧闹声渐渐平息,家家户户都亮起了微弱的烛光。
元尘蹲坐在唯一可以走路前往村子的一道山岗的巨石上,思索着怎么混进这个人族的小圈子。望着在夜幕的衬托下犹如一只张嘴待食的巨兽般的小村庄,元尘微微感觉无奈。在深山中待着的这四年,他只学会了如何在丛林中生存下去,如何和那些凶猛巨兽打交道,却是没想过还有和人打交道的时候。苏清颜,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元尘都怀疑她有好几千年没见过人了,每次看见她都感觉她是活在她自己记忆中的。能被元尘证实真实存在并且和她接触过的,怕是只有那个穿着帅气黑衣的冷美人了。
想到两个美人,元尘微微有些难过的想到了重伤不醒的灵鹓,当然,悲伤之余还有点饿。
“人可真是种难以琢磨的东西,吃过两次亏了,这次得学聪明点,先多观察观察。既然决定了,就先随便找点东西填下肚子吧。”说到吃的,赶了一天路的元尘微微有些想念那只逃跑的笨虎,禁不住心想:“还好它跑得快,不然小爷还真有可能把它给吃咯。”
元尘有些羞涩的笑了笑,抬头四下寻望,一只潜藏在夜幕下的小鸟木然飞进了元尘的视线。元尘习惯性的擦了擦嘴角,宣判了悲哀小鸟鸟生的死刑。
夜色如墨,悄然笼罩着漫无边际的大地。皎白的月光悄悄透过浅淡的云层将墨色轻拭,洒出一条条飘逸的银纱,将世间那些潜藏在夜色下的罪恶映照,好似在为谁做着见证。
梦茵湖在月光的反射下形成一个巨大的镜面,映照着四周山川,映照着天际薄云,映照着湖畔水草深处安逸平静的小小村落。
小村庄位于雾灵山脉与梦茵湖西畔交界之处,村中尽是猎人及其后嗣,约莫二十余户。村庄东边湖畔处的一幢木质楼阁中,一个仅有两三岁的可爱小萝莉可怜兮兮的拉着一位彪形大汉的手指头,轻轻摇着,眼光时而偷偷瞟向窗边望向梦茵湖的华衣女子,怯怯道:“爹爹,姨娘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是不是依儿惹她生气了?”
“傻丫头,姨娘怎么会生你的气呢,乖,快去把桌上的汤羹喝掉去睡觉。”大汉用粗壮的大手轻轻抚摸着女娃娃的头发,声音柔和的安慰着,眼中更是满满的溺爱。
打发了小丫头睡觉,林云阳回头望向窗边的华衣女子,轻声道:“我是个粗人,不懂那些读书人的深情,但也知道男人的尊严。若真如你所说的那样,你就不该来这里,这样会害了依儿。我是你的男人,随你同死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但依儿太小,她的人生还未开始怎能就这样结束?”
华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神情哀伤的远远望着林云阳,叹声道:“我有我的难言之隐,我想对你说,但却不能说。我回来也是身不由己,你怪我也无可厚非。我也想过摆脱这个女人的身体,可我试过无数次,却怎么也做不到。毕竟,我在三年前就已经死过了。她的身份在这逐鹿原西南方太显眼了,我这一路行来无异于将死亡带向这里,这些我都知道。但是请相信我是爱你们的,好吗?”
望着那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女人哀求的望向自己,林云阳心中痛恨不已,痛恨命运弄人,痛恨自己的羸弱,痛恨眼前这个女人带来的和即将带来的一切。
“我带着依儿连夜离开这里,你不要再来找我们了,待依儿成人,我会独自前去逐鹿原寻你的,到时候我们再生死由命。”
“不行,绝对不行,那样我们全都是死路一条。”匆忙上前拉住准备转身收拾行李离开的林云阳,华衣女子泣声道:“云阳,相信我好不好?你看看依儿额间那朵殷红的曼莎珠华,它一旦盛开,我们都必死无疑,依儿更有可能神魂俱灭。相信我,这是唯一的机会。只要那个人出现,依儿就存有一线生机,再等等。”
林云阳紧紧皱着眉头,重重呼了一口气,无奈道:“下午我听刚从郡城回来的赵痞子说,昨日郡城中来了为了不得的大官,连郡守大人都只能侍候在身后,那就是前来寻你的吧?”
华衣女子轻轻点了点头。
“按照他们的能耐大约多久能寻到这里?”
“如果锁定方向,要不了一天。”
“昨天到现在已经不止一天了,看来他们还没确定你从哪边离开的。你在屋中好生照看依儿,我出村四处查看一番,看看有没有你说的那个人的踪迹,我们没多少时间等了。”
华衣女子缓缓松开手,轻轻点了点头,“嗯,小心些,山边夜间常有猛兽行走,你别走太远,速去速回。”
林云阳熟练的背好大弓,腰间别上匕首,回头望了望房中熟睡的女儿和女儿眉间映着月光泛着刺眼红光的娇艳花苞,轻叹了一生,匆匆向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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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风习习,夹杂着淡淡的腥臭味从湖面缓缓吹来,一路经过半人多高的水草丛,将腥臭淡化,裹着浓淡相宜的青草香迎面而来。
元尘在这村口转悠了近一个时辰,感觉自己喝凉风都快喝饱了,可就是想不到一个顺利溜进村子的方法——只因村中猎狗太多了。
“他奶奶的,要不是怕激化矛盾,毁了小爷我在这里蹭吃蹭喝的美丽计划,小爷我分分钟就能将你们这些杂毛狗给干掉。竟然敢吠小爷,等着,总有一个冬季小爷我要顶着寒风喝狗肉汤。”
“吱~~~”
就在元尘准备来点刺激的时候,村东边靠近大湖的一处楼阁大门缓缓打开,从中走出一个彪形大汉。大汉背着弓弩,腰间憋着把青铜匕首。借着微弱的月光,元尘还看见了大汉神情憔悴的大脸。
“咦,这家伙怎么有点眼熟?难道小爷我在哪见过?嘿,先不管了,有人出来了就好说,我得装得可怜点,好让他收留我。”
林云阳心不在焉的往前走着,顺手牵了一条还算强壮的猎狗。待走到村口处的防止猛兽的寨门处时,手中猎狗猛然向前攒动,接着狂吠起来。
正在努力装可怜依靠在寨门旁的元尘被后脑门突然传来的犬吠声吓了一大跳,刚一回头准备收拾这吓坏自己的畜生,就看见了一脸蒙圈的林云阳。
“你、恩、恩公,你怎么会在这里?谁把你伤成这样子?快、快请进。”
看着大汉一脸激动的望着自己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元尘嘴角抽了抽,微微尴尬道:“我来讨、讨债的,你还欠我好多好多好吃的呢,你答应过的。”
翻了翻眼睛,元尘轻轻拍了拍有些疼痛的小胸脯,喃喃自语道:“妈的,好险,差点说成讨饭的了。”
林云阳可不管这些,在他的印象中,眼前的小娃娃可是一脚就能将自己踢飞,而且当时那只妖狼惧怕他的眼神可是历历在目。更重要的是,当时他可是亲耳听到那只妖狼说能在这小娃娃身上嗅到‘妖皇’的气息。虽然自己并不知道妖皇是什么,但简单的推理一下不就明晓了吗?妖中之皇简称妖皇嘛。难道这小娃娃就是依儿命中的贵人?
“嗯,先不管这么多了,将恩公带回家,让筱筱看看是不是就知道了。”
林云阳激动之余匆忙将猎狗拴住,打开村寨的大门将元尘请了进来,在前面带路,向着自家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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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匆匆离去的林云阳缓缓关上的木门,俞筱筱擦了擦眼角的泪渍,步履阑珊的来到小依儿的床前,缓缓跪坐在床边,一手拉着小依儿的小手,一手轻轻在她眉间那朵尚未绽放的花苞上抚摸着,泪眼婆娑,泣不成声。
时间摇曳着悲伤,将一个年轻母亲心头的悲伤轻轻摇散,再慢慢浮上一种名为母爱的药膏。药膏敷在了母亲撕裂的心头,却滋养着女儿残缺的人生,将一道道名为命劫的剧毒,从女儿的生命中引入母亲的身上。
“依儿,我的小宝贝,若有一天,一切真的发生,你会怪罪娘亲吗?娘亲知道我们的死去会带给你永久的伤害,但和死亡相比,娘亲更希望你活着。虽然这样对你爹爹有些不公平,甚至有些残忍,但我别无他法。我早在三年前你出生之时便已死了,能有机会再见到你们我已经倍感庆幸,能知晓你的命劫所在,乃至知晓拯救你的唯一方法,我都心存感激。这是场劫难,她曾向我发誓,你若度过此劫,终将获得新生的机会。她说的一切都应验了,我不得不相信她。我曾亲身体会过这曼莎珠华绽放时的痛楚,知晓那源自灵魂的撕心裂肺。自那以后,我的灵魂占据了这个女人的身体,直至此刻,我依然能清晰的感受到她那被囚禁的虚弱的灵魂中传来的淡淡哀伤。”
俞筱筱微微闭起早已哭红的双眼,伸手摸向自己额间那朵不同于女儿的曼莎珠华——一朵早已绽放的蓝色曼莎珠华,心中阵阵绞痛。